《星夜沉溺》碎玉仙

28、距离

　　自那尴尬的清晨之后，江星夜开始有意无意地拉开与陆沉的距离。

　　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在陆沉审视画作时偶尔会提出自己的见解，而是彻底回归到一个沉默的执行者。陆沉要求什么，他便画什么，精准，高效，不带任何个人色彩。他甚至重新戴上了那副温和却疏离的面具，将所有的情绪都收敛在平静的表象之下。

　　画室里，那种因共同创作肖像而产生的、微妙的连接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比契约初期更加公事公办的冰冷氛围。

　　陆沉似乎也察觉到了这种变化。

　　他出现在画室的频率降低了，即使出现，停留的时间也很短。他依旧会审视画作的进度，但目光更多地是停留在画布上，很少再长时间地落在江星夜身上。那种带着猜疑和探究的凝视，仿佛也随着那晚的秘密一同被封存。

　　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维持表面的平静，忽略底下的暗礁。

　　这天，江星夜正在处理肖像画背景的最后部分。他需要营造出一种深邃的、仿佛能将人吸入的空间感，这需要多层色彩的薄涂叠加，极其耗费时间和耐心。

　　陆沉推门进来，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走向沙发，而是在画架旁站定，看着画布上几乎已经完成的肖像。

　　画中的他，穿着那件深灰色高领羊绒衫，坐在光影交织的窗前，眼神深邃，唇角紧抿，完美地复刻了他平日里的冷漠与疏离。整幅画技巧无可挑剔，光影处理得细腻精准，甚至连他左边眉梢那道极浅的疤痕都清晰再现。

　　任谁看了，都会认为这是一幅杰作。

　　但陆沉的眉头，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太完美了。完美得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完美地……缺乏灵魂。

　　画中的眼睛，虽然形似，却缺少了那种他偶尔在江星夜笔下看到的、能穿透表象的洞察力，缺少了那抹他曾短暂感受过的、带着温度的“理解”。

　　这幅画，更像是一幅基于大量观察和数据计算后得出的精密图像，而不是一个艺术家用心“看见”并描绘出的“人”。

　　江星夜站在一旁，垂着眼，安静地等待着评价，像等待上司审核文件的员工。

　　陆沉的视线从画布移到江星夜低垂的、看不出情绪的侧脸上。青年这段时间的安静和顺从，像一层无形的隔膜，将两人清晰地分隔开来。

　　这种距离感，正是陆沉最初想要的。一个听话的、不出错的工具。

　　可现在，当这种距离真的出现时，他却感到一种莫名的……烦躁。

　　像习惯了某种微弱但持续的光源，当它骤然熄灭时，反而让人更加清晰地感受到周围的黑暗与冰冷。

　　“背景色，”陆沉忽然开口，声音打破了画室的沉寂，指向画布边缘一处尚未完全干透的深蓝色，“这里，再暖一度。”

　　这是一个极其细微的调整要求，甚至有些吹毛求疵。

　　江星夜抬起眼，有些诧异地看了陆沉一眼，随即又迅速垂下，恭敬地应道：“好的，陆先生。”

　　他没有任何质疑，立刻拿起刮刀，小心地刮去那部分的颜色，然后重新调色，严格按照陆沉的要求，加入了一点点几乎难以察觉的暖色调，再次薄涂上去。

　　他的动作流畅而专业，没有一丝不耐烦，却也……没有一丝属于创作者的热情。

　　陆沉看着他精准却麻木的动作，眸色沉了沉。

　　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想要的是什么？是那个敢于直视摄像头说出“看够了吗”的倔强青年？是那个在深夜里为他端来关东煮、眼神清澈温暖的人？还是那个在他醉酒后，用温柔声音安抚他、紧紧握住他手的人？

　　那些短暂的、脱离掌控的瞬间，像毒药，悄然侵蚀着他坚固的心防。

　　而现在，江星夜亲手将那些“意外”全部收起，重新变回了那个符合他要求的、没有温度的“影子”。

　　陆沉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画室。

　　江星夜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手中的画笔顿了顿。他当然听出了陆沉刚才那个要求的无理，也敏锐地捕捉到了陆沉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类似不满的情绪。

　　但他选择忽略。

　　维持距离，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

　　他不想再经历一次那种从靠近到被推开的落差。也不想再让自己因为那个男人偶尔流露的、真假难辨的脆弱而心绪不宁。

　　就这样吧。

　　他重新低下头，专注于画布上那需要“再暖一度”的背景色。

　　只是，当冰冷的蓝色颜料与那一点点暖色调在调色盘上混合时，他的心底，还是不受控制地，泛起了一丝微澜。

　　这强行拉开的距离，真的能让他安然抽身吗？

　　还是只会让某些被压抑的东西，在看不见的角落，发酵得更加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