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缄默领域》荀清风

38、天降

　　“王立”惊讶地睁大眼睛，水下是它的地盘，人类又怎么敢在它的地盘挑衅它？

　　两人沉向海底，拿双扁平的瞳孔中倒映出尖锐的捕鱼器。

　　谈昼将武器对准它，浑浊的海水中依旧闪烁着逼人的寒光。

　　夺命利器近在咫尺，只需要谈昼扣动扳机。但“王立”毫不畏惧，这具身体死了，大不了就换一具，它还有本体在海底沉睡。

　　谈昼闭着眼，精神力描绘出海底的图景，印刻在他的大脑中。

　　“王立”似乎是这些变异体中的首领，海洋食物链的顶端，它一下水，密密麻麻的变异体慌不择路地后退，为它腾出一片真空地带。

　　谈昼按下扳机，锋利的箭矢划破水流，擦着它的耳边飞过。

　　他在岸上听到了王立在中枪后变快的心跳声。

　　失血过多哪怕对寄生他的变异体没影响，也会对这副身体产生影响，如果这副身体丧失战斗力，那么变异体还会选择寄生在他身上吗？

　　哪怕是哨兵也不能自由地在水下呼吸，谈昼大脑飞速运转，抬手封堵变异体的活动空间。

　　箭源源不断地射出，每一发都在它稍微费力就能躲过的边缘。

　　水下的“王立”似乎不怎么适应自己的四肢，游泳躲避的姿势透露着浓重的违和感。

　　它在箭雨中试图拦住浮出水面透气的谈昼，但谈昼总是游鱼般从它的手中滑脱，再反手给它一箭，将它重重地推回海中。

　　“王立”在海中扑腾几下，感受到胸口的氧气逐渐流失，眼前因为缺氧阵阵恍惚，它逐渐明白谈昼想要做的事，更加拼命地向海面游去，只为让这具身体呼吸到新鲜的空气。

　　谈昼见它如此积极地想要留在这具身体里，心里反而有了底气。

　　“王立”目前只能寄生在别的生物身上，不能自由地行走。

　　它的本体很有可能在海底，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谈昼都有能把王立活着带回去的机会。

　　谈昼深吸一口气，再次潜入水中，对着“王立”不管不顾缠上来的手脚当头一击。

　　水中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水流激荡，周围的变异体被翻搅得摇摇晃晃，不时头部中箭跌落海底。

　　谈昼全身浸在冰冷的海水里，就算打斗也不足以维持他的体温，“王立”的攻击角度大多刁钻，仿佛手脚没有骨头，总能从意想不到的地方攻来。

　　胸口在肌肉的牵扯中隐隐作痛，谈昼的喉咙里全是血腥味，手脚也跟着发凉发麻，只能加快消耗“王立”的速度。

　　他咽下喉咙中的那口血，在水流中睁开眼，看见“王立”身下丝丝缕缕的血迹，忽然抓过“王立”的手臂，一扭一拉，翻身绕到身后，在他背后重重一击！

　　“王立”条件反射张开嘴，呛了水又忍不住挣扎，越挣扎失血的速度越快，谈昼把他按在水里，不过几秒便失去动静。

　　确认王立昏死过去，谈昼才把他扛出水面，拖到不远处的作战艇上，给他的双腿包扎止血。

　　作战艇以最快的速度返回基地，谈昼检查了王立的心跳，扒开他的眼皮看他的瞳孔，刚刚的横瞳已经不见，恢复成了人类模样。

　　谈昼披着保温毯，松一口气。

　　作战艇飞驰，海面上除了漆黑的水就是漆黑的天，周围没有一点人类的踪迹。

　　他打开终端查看自己发送的求救信号，巨大的“发送失败”横在光屏中央，谈昼叹了口气，又发一遍，还是没发出去。

　　距离基地还有一个小时路程，他一边继续发请求医疗的信号，一边把船上昏迷的几人摆好，挨个戴上生命体征检测手环，信号接入他的终端。

　　不知道那东西会不会有别的手段来骚扰他们，谈昼打起精神，和精神体靠在一起放哨。

　　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海底，漆黑的触手们爬过堆叠如山的尸体，它僵硬、柔弱、没有尽头，黑色的皮肤上散发着不详的气息。

　　所有被它触碰过的尸体都留下一条白色的痕迹，仿佛被吸干了血液，只留下一具泡肿的躯壳。

　　尽管触手有成百上千条，一眼根本找不到它们的源头，可它们的动静没有吸引任何人的注意，除了拼命向上游的变异体，它们四散逃命，试图躲避这些抬起头、蠢蠢欲动的触手。

　　每当它的触手尖端碰到一只变异体，都会像吸铁石一样迅速且牢固地缠上去，严严实实地绕上几圈，把猎物缠得看不见一寸皮肉。

　　几秒后，触手陡然松懈，一张薄薄的肉皮摇摇晃晃地落入海底，成为大海的肥料。

　　变异体开始在海底疯狂逃窜，卷起一股又一股水流，浪推着浪涌向海面。

　　谈昼正在最大程度地减少精神力的消耗，他将精神力凝缩成细针，精准地扎入作战艇下变异体的精神海。

　　他的头还在一阵阵地剧痛，打斗时还能勉强忽略，一旦静止下来连扭头都困难，仿佛脑袋里有半盆水银，一晃就又晕又痛，脖子连着肩膀，上半身好像麻了。

　　猎豹卧在作战艇上，眯着眼睛，身影一闪一闪，边缘隐隐有溃散感，和他的精神海一样岌岌可危。

　　胸口的伤让他呼吸发紧，每口气息都带着血腥味。

　　他经历了这么多次负伤，唯独这次没有死里逃生的落地感，作战艇有一秒不上岸，他的心就有一秒不能落回肚子里。

　　终端上的生命体征检测开始报警，王立的精神海坍塌速度过快，谈昼踉跄着爬起来，坐到他身边，将他摆成一个舒服的姿势，一心两用为他疏导。

　　在进入他的精神海之前，谈昼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严重的精神海创伤。

　　王立精神海中原有的图景全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安迪塞斯这片诡异的海，海天一色的黑中飘荡着一艘迷你作战艇，只有王立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上面。

　　没有一个觉醒者的精神海会是刚刚踏足的战场，何况是险些把性命交代在此的战场。

　　是那个会说话的变异体搞的鬼。

　　王立的核心区也不知道去了哪，谈昼即将干涸的精神力唤不醒重伤的王立，只能尽可能地把混沌、破碎的精神海环绕住，精神力在这片海域缝缝补补。

　　做完这一切，谈昼忽然喘不上气来，浓烈的呕吐欲让他眼前发黑，浑身颤抖地扶住作战艇边缘，无法控制地干呕，吐出一口暗色的血。

　　他擦干净嘴，打了个冷战，力竭坐下。

　　变异体不屈不挠地跟着他们，时不时会有东西来顶作战艇，谈昼思维短暂地停滞，无暇再去管那些无关紧要的变异体了。

　　喉咙痒，他闷闷地咳嗽，震动牵扯胸口的伤，疼得他眼冒金星。

　　原本平静的海面起了波浪，巨大的推力让这艘小巧的作战艇开始摇晃，晃得谈昼更加头晕想吐。

　　浑浊的海水翻着浪花，黑色的触手在海面冒出头，细细的尖端下是潜伏在海中的粗壮身躯。

　　疾驰的作战艇仿佛巨树上的果实，被点缀在树枝上面。

　　谈昼恍惚间嗅到危险气息，他挣扎着起身，观望海面，暗色的海水下似乎有更可怖的东西在涌动。

　　他想分出些精神力探查，但一动用精神力他的头就像被碾碎一般痛。

　　翻涌的触手没等他有所反应，直接掀翻了作战艇。

　　谈昼试图在失去平衡的瞬间抓住栏杆，却失手滑落大海。

　　掉入海中的瞬间，他好像听见远处有一声熟悉的呼唤，好像蒋谕在叫他的名字。

　　迎接他的并不是变异体的撕咬，也不是永无尽头的掉落，而是逐渐爬上他心口的黑色触手。

　　特质潜水服延迟了他的感官，谈昼反手抽出腰间的匕首，斩断了缠绕在身上的触手。

　　那诡异的柔软触手一斩即断，从庞大的根系分离。

　　可断掉的那一部分并没有丧失活力，它更加灵活地爬向致命处，带着毒素的吸盘牢牢扒紧他的潜水服。

　　谈昼的小腹和胸口忽然一阵剧痛，仿佛有一台绞肉机在他的体内运转，将他的五脏六腑全部搅在一起。

　　突如其来的剧痛让他牙关松懈，狠狠呛了几口水，本就虚弱的身体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痛苦地在冰冷的海水中蜷缩。

　　体温和氧气逐渐流失，他用力地眨眼，视野逐渐模糊。

　　他想游去找他们的作战艇，至少要把它翻回去。

　　就在他即将昏迷的时候，一个人扑通入水，巨大的冲击力拍起白浪，成群的变异体被这股力量冲到周围。

　　谈昼眯了眯眼睛，试图看清是谁。

　　这道身影背着光，戴着护目镜，只露出棱角分明的鼻梁和嘴唇。

　　他伸出手，谈昼感到自己陷入结实温暖的怀抱。

　　有点陌生，有点熟悉。

　　眼前的人把触手撕下来，用力砍成碎片，他安抚般拍拍谈昼的后背，端详着他的脸，忽然凑近，两瓣嘴唇贴上他的，向他渡过一口气。

　　柔软的唇瓣留下温热的痕迹，谈昼倍感恍惚，幸好对方下一秒就抱紧他向岸上游，仿佛只是公事公办的急救。

　　谈昼紧绷的肌肉瞬间松懈，无视了心头的怪异。

　　尽管他百分之一万不愿意在战场上看到蒋谕，可此时只有这样紧紧相贴，才能让他看到一线光明。

　　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军校生不会独自上前线，部队来了，武器也来了，作为后备力量的蒋谕能独自入水救援，想必是这群人中最优秀的一个。

　　已经不需要他来兜底了。

　　谈昼抓着他的手垂下，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说

　　豹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