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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虹之玉 ...

  •   订好那束象征着圆满和希望的蓝紫色绣球花花束后,他们直接驱车前往虞清远的工作室。夕阳将街道染成温暖的蜜色,车流缓慢,有种黄昏特有的宁静氛围。

      工作室里,林修已经在了。他正站在那幅曾被虞清远用暴力色彩覆盖、后又刮净重绘的大型画作前,似乎在看那新的、尚显稚嫩却充满生机的笔触。听到开门声,他转过身,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只是手里多了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

      “来了。”他言简意赅地打招呼,将文件袋放在旁边的工作台上,“合约最终版,柏林方已经签字确认了。纸质版在这里,”他指了指文件袋,“电子版发你邮箱了。”

      虞清远走过去,靳砚则自然地靠在一旁的桌边,姿态放松,目光却始终落在虞清远身上。

      虞清远从文件袋里抽出那份合约。纸张散发着淡淡的油墨味。他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目光快速扫过——那条曾经像枷锁一样捆着他、写着“禁止发展私人感情关系”的条款,果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指尖在那处停顿了半秒,然后平静地向下移。

      新增的条款跃入眼帘:【柏林艺术策划展览中心将为签约策展人虞清远先生提供工作期间的一套一居室住宅。】措辞官方而体贴。

      林修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像是解说,又像是最后的确认:“核心条款已按协商结果修改。住宅条款是柏林方主动提出的,算是福利,也省去你初到找房的麻烦。”

      虞清远轻轻“嗯”了一声,表示看到。他没有再逐字阅读前面的繁复条文,那些已经不再重要。他从笔筒里拿出一支签字笔,笔尖在纸上悬停了一瞬,然后落下。

      “虞清远”三个字,依旧清瘦而有风骨,清晰地印在了乙方签名处。动作流畅,没有一丝犹豫。

      林修看着他签完,上前一步,将合约收回文件袋,动作利落专业:“这份我会带回柏林归档。你的那份,后续会寄给你。”他拉好文件袋的扣绳,抬起头,看向虞清远,语气正式了些许,“那么,合作正式生效。虞先生,柏林见。”

      “柏林见。”虞清远回应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的轻松。

      林修点点头,似乎打算就此离开,却又像是想起什么,补充道:“另外,柏林那边希望你能提前五天抵达,参加一个重要开幕活动的筹备会议,需要你参与核心策划讨论。”他拿出手机,快速操作了几下,“机票已经订好了,大后天下午三点十分的航班,汉莎航空,法兰克福转机至柏林泰格尔。行程单和机票信息发到你邮箱了。”

      虞清远拿出手机确认了一下,点点头:“收到了。”

      这时,林修推了推眼镜,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一旁沉默的靳砚,语气平淡地扔下另一个消息:“哦,对了,柏林那边把靳先生的机票也一并订了,同一航班,邻座。”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听起来像是引用柏林方的原话,“‘希望能让虞先生更安心地投入工作’。”

      这下,连靳砚都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看向虞清远。虞清远也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笑了起来,眼角弯起,看向靳砚,眼神亮晶晶的,带着点戏谑和真正的开心:“柏林人……这回真是……挺够意思的。”

      林修看着他们之间无声流动的默契和笑意,脸上那副公事公办的表情似乎也柔和了极其细微的一丝。他再次点了点头,这次更像是某种告别:“我的任务暂时告一段落。我会搭乘明早的航班先回柏林,处理后续事宜。”他拿起那个装有合约的文件袋,最后说了一句,“两位,旅途顺利。柏林见。”

      说完,他利落地转身,离开了工作室,门被轻轻带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工作室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窗外渐沉的暮色和室内温暖的灯光。

      虞清远长长地、舒缓地吁出了一口气,仿佛将积压在胸口许久的什么东西彻底吐了出去。他转过身,背靠着工作台,看向靳砚,脸上洋溢着一种真正放松的、对未来充满期待的光彩,甚至带着点孩子气的兴奋:

      “大后天下午……法兰克福转机……柏林。”他一个一个词地念出来,像在确认一个美好的梦境,然后目光落在靳砚身上,笑意更深,“还有你。”

      靳砚走过去,站定在他面前,伸手理了理他被风吹得有些乱的额发,目光深沉而温柔:“嗯。还有我。”

      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霓虹闪烁。

      长途开车和旅行带来的疲惫是真真实实的一会到家,两人放下行李都没来得及好好收拾,只简单冲了个澡,便倒头陷进了柔软的被褥里。清远几乎是瞬间就陷入了沉睡,呼吸清浅,靳砚将他揽进怀里,也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再醒来时,窗外已是柏林下午明亮的阳光。

      虞清远先醒,躺在那里愣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他微微动了一下,发现靳砚的手臂还环在他腰间,睡得正沉。他不敢大幅度动作,只是偏过头,安静地看着靳砚熟睡的侧脸,心里一片奇异的安宁。

      又过了许久,靳砚才醒过来,下意识地收紧了手臂,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醒了?饿不饿?”

      “有点。”虞清远轻声回答,在他怀里转过身,“几点了?”

      靳砚摸过手机看了一眼:“十点多。我们睡了快十二个小时。”他低头亲了亲虞清远的额头,“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虞清远摇摇头:“就是有点饿,还有点懵。”

      “起来吃点东西,然后……”靳砚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笑着提醒,“说好了,今天要去取我们的陶艺。”

      那对在“分手月”里做的、承载着短暂快乐和笨拙真诚的陶坯,早已烧制完成,却因为后续一连串的波折,一直没能去取回来。

      再次走进那家陶艺店,恍如隔世。店主还记得他们,笑着将两个包装好的盒子拿出来。

      打开盒子,靳砚那个线条流畅、近乎完美的杯子静静地躺在软布中。而旁边那个,是虞清远做的、歪歪扭扭、边缘厚薄不均、甚至还带着一块后来“糊”上去的补丁的——小烟灰缸。

      它看起来比当初更丑了,经过窑变,颜色也有些出乎意料,但那种笨拙的、努力过的痕迹却更加明显。

      虞清远看着自己的“杰作”,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靳砚却拿起来,仔仔细细地端详,眼神专注得像在欣赏一件艺术品,语气无比自然且肯定:“很好。正好,可以用来种点小东西。”

      “种东西?”虞清远疑惑,“这么小……”

      “种多肉刚好。”靳砚小心地将那个丑丑的小烟灰缸放回盒子,“走吧,带它去个地方。”

      从陶艺店出来,靳砚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牵着虞清远,熟门熟路地拐进了上次买过菜的市场旁边的一条小街——那里有一个热闹的花鸟市场。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植物和花卉混合的清新气息。虞清远好奇地打量着两旁琳琅满目的绿植和鲜花,心情不由自主地变得轻快起来。

      靳砚目标明确,带着他找到一个卖多肉植物的摊位。各式各样憨态可掬的多肉挤在小花盆里,像一群饱满的小精灵。

      “老板,这个怎么样?”靳砚拿起一盆叶片饱满、顶端泛着红晕的绿色多肉问虞清远。那盆多肉长得像一串串迷你葡萄,精致可爱。

      “好看。”虞清远点点头,手指小心翼翼地点了一下它肥厚的叶片。

      “这叫虹之玉,好养,也好看。”靳砚对老板示意就要这两颗

      卖花的白老头帮他们包好那两棵虹之玉,递过来,笑着对靳砚说:“小伙子好眼光,我这里的虹之玉是长得最好的,饱满又健康。”他仔细地叮嘱,“回去用疏松的土,这个陶盆底下有洞吧?刚开始别晒太狠的太阳,少浇水,干透再浇,很好活的……”

      靳砚认真地听着,接过袋子,道了谢。

      从花鸟市场出来,傍晚的风已经带上了凉意。靳砚一手提着装有两棵虹之玉的塑料袋,另一只手紧紧牵着虞清远。那个丑丑的小烟灰缸被虞清远自己宝贝似的抱在怀里。

      他们沿着栽满梧桐树的街道慢慢往回走,路灯尚未亮起,天空是温柔的灰蓝色。

      “说起来,”靳砚看着手里塑料袋中鲜嫩饱满的多肉,嘴角带着笑意,“我小时候第一次种虹之玉,信心满满,结果养得奇形怪状。”

      “怎么个奇形怪状法?”虞清远好奇地偏过头看他。药效让他的思维像蒙了一层薄纱,反应慢半拍,却更能专注地倾听。

      “别人的都是矮矮胖胖,紧凑得像朵花。”靳砚比划着,“我那一棵,不知道是缺光还是水浇得不對,拼命往上窜,杆子抽得老长,叶子稀稀拉拉,间距大得能塞进手指,丑得独树一帜。”他自嘲地摇摇头,“后来上了中学住校,彻底把它忘了,放假回家一看,早就干透了,一碰就碎成渣。”

      虞清远想象着那棵“鹤立鸡群”、努力向着不存在的光源生长的虹之玉,忍不住低头抿嘴笑了起来,肩膀微微耸动。笑声很轻,融在傍晚的风里。

      笑了一会儿,他像是被勾起了某段遥远的思绪,声音也放缓了,带着一种平和的叙述感:“我小时候……大概七八岁的时候,妈妈的一个朋友送来一只小狗,说是京巴的串串,很小,毛茸茸的,像个会动的毛球。”他的目光看向远处,仿佛在回溯时光,“我很喜欢,抱着不肯撒手,连晚上睡觉都想把它放在床边。还偷偷计划第二天就去买狗粮,用零花钱给它买个小窝……”

      他的语气很平淡,没有抱怨,只是在陈述一件往事。

      “但是,”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怀里陶罐粗糙的边缘,“也许她从来就没打算让我养吧。第二天我醒来,小狗就不见了。妈妈说,送给一个更会照顾它、也更喜欢它的人了。”他轻轻吁出一口气,“我哭了很久,后来好像也就忘了。”

      靳砚的心像被细微的针扎了一下,握着他的手紧了紧。他能想象出那个小小的虞清远,满怀期待地醒来,却发现短暂的快乐如同泡沫般消失时的失落和无措。

      沉默地走了一小段路,靳砚轻声问,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那……现在呢?等我们在柏林安顿好,想不想养一只小动物?小猫或者小狗?”他环顾着周围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有个小生命作伴,或许也不错。”

      虞清远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睫毛垂着,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然后,他微微摇了摇头。

      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一丝极淡的、类似于遗憾的情绪,但动作却是向后仰起头,靠在了靳砚的胳膊上,路灯初亮的光线在他清澈的眼底洒下细碎的光点。他笑眯眯地看着靳砚,用一种故意拖长的、软绵绵的、带着点撒娇意味的调子说:

      “砚砚好贪心哦……”

      “养我还不够嘛?”

      这句话像一颗裹着蜜糖的小石子,精准地投进靳砚心湖最柔软的地方,漾开层层叠叠又酸又甜的涟漪。他猝不及防,被这突如其来的、全然的依赖和信任击中心脏,只觉得一股汹涌的爱意和暖流瞬间冲遍四肢百骸。

      他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捏了捏虞清远的后脖颈,那里的皮肤温热细腻。他轻笑一声叹气到:“够啊。”

      “怎么不够?”

      “养你一个小祖宗就够我忙活一辈子的了。”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是百分百的认真,“而且,是最重要、最费心思、也最宝贝的那一个。”

      虞清远被他捏得缩了缩脖子,却笑得更开心了,像只被顺毛顺得极其舒服的猫。

      又走了一会儿,虞清远忽然想起什么,慢悠悠地开口:“其实……小时候还有一次,学校手工课,要求用皱纹纸做一束花,母亲节送给妈妈。”他语速很慢,像在回忆每一个细节,“我做得特别认真,选了我觉得最好看的颜色,一点点卷花瓣,粘叶子……做了很久,觉得自己做得好看极了。”

      “嗯,然后呢?”靳砚配合地问,他能猜到结局大概不尽如人意,但愿意听他分享任何过去。

      “兴高采烈地拿回家给她看。”虞清远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几不可查的涩意,“她看了一眼,说颜色搭配得太俗气,花瓣卷得不够自然,蝴蝶结系得歪歪扭扭……总之,一无是处。”他轻轻笑了一下,带着点自嘲,“最后那束花,好像被扔进垃圾桶了。”

      靳砚沉默着,心里漫过一阵细密的疼。他无法想象那样的否定对一个满怀期待的孩子意味着什么。

      “所以,”虞清远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正面看着靳砚,怀里还抱着那个丑丑的陶罐。路灯的光在他身后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举起那个歪歪扭扭的小烟灰缸,像是展示一件珍宝,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落在靳砚的耳中:

      “这个……虽然也很丑,但是……你不可以扔掉。”

      “你要好好养着它。”他指了指靳砚手里提着的虹之玉,“就像……就像把以前那些没被好好对待的、丑丑的东西,都重新养好一样。”

      他的话没有挑明,但靳砚听懂了。

      这不仅仅是一个丑陶罐和两棵多肉。

      这是虞清远在笨拙地、尝试着将内心那些从未被妥善安置过的遗憾、那些被否定和丢弃的过去,小心翼翼地捧出来,交到他的手上。

      他相信靳砚能养好那两棵多肉。

      他更相信靳砚能“养好”他所有的不完美和破碎的过往。

      靳砚接过那个丑丑的陶罐,将它和那两棵鲜活的虹之玉并排拿在手里,目光沉静而坚定地看着虞清远,一字一句地承诺:

      “好。”

      “不扔掉。”

      “我们一起,把它养得漂漂亮亮的。”

      夜风拂过,梧桐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街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紧密地依偎在一起。

      那些童年未能盛放的花,未能陪伴的小狗,未能被珍惜的手工作品……所有细小的遗憾,仿佛都在这个傍晚,被赋予了重新扎根、再次生长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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