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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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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送你个礼物吧。”余樾不知道想到什么,自己先笑了,“新年礼物。”
栗青林的第一反应是去扒拉背篓,看看有什么是可以当礼物回送给他的。
“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不用回礼了。”余樾摆摆手,把背篓拿开了。
雪越下越大,地上积了薄薄一层,还不太深,但已经看不太清地面原本的颜色。
余樾跑到离她三步远的空地上,笔笔直直地站定,右手在半空中乱七八糟挥了三圈,然后落到小腹,冲她鞠了一躬。
“看好了啊,别眨眼。”
栗青林眼睛瞪大一圈,认真看着他。
他左脚站定,右脚轻抬点地,随后一个流畅飘逸的原地转圈,他脚尖带过的地方出现了一个硕大、饱满的……圆。
十分标准,放在数学习题本上,都能直接拿来帮助解题了。
他的衣角纷飞,瞬间带起一阵寒风,风里裹挟着狂乱飞舞的雪花,扑了她一脸。
“此情此景猜两个字。”余樾右手握手当话筒,脚也不动,就这么站在圆里隔空采访她。
“……猜不到。”
余樾指了指周围,努力地给她提示,“我们现在在哪里?你好好看看,周围有什么?”
正确答案就在他嘴边了,栗青林依旧毫无头绪,不明白他到底是在表演还是看图说话,又或者是你画我猜。
“《林海雪圆》哈哈哈哈哈哈!是不是很形象!”
“……”
栗青林拍拍脸上的雪,往后挪了一小步,离他更远了一些。
“那现在呢?”
余樾蹲下来,大个子努力缩在圈儿里,双手一左一右放在脸颊旁虚托着,笑出了标准的八颗牙齿。
这次栗青林终于看出来了,他在演“花”,花在圆圈里,那就是——
“花……qu?”
“哎哎哎!”栗青林音只发一半,就被余樾连哎几声制止了,“那玩意可不经说啊!”
“花圆?”两个字排除一个,另一个就比较好猜了。
“对啰!”余樾看起来对自己的演绎十分满意,说话的时候下巴昂得高高的,像一只成功接到飞盘兴奋跑到主人身边寻求夸奖的大金毛。
栗青林随手捡了根地上的枯树枝,在地上随手画了两笔。
雪越下越大,地上的雪也越来越厚,画的时候没有那么顺畅。
“你画的……是鱼?”
其实她画得挺逼真的,寥寥几笔,就把一条鱼的特征勾勒了出来。
“你猜这是什么?”
这对余樾来说几乎没什么难度,雪地里的一条鱼,那就是——
“雪鱼?!”
栗青林点点头,算他答对了。
然后她又在鱼的旁边画了一个不规则的小圆,头上尖屁股圆,简单涂了两笔,又问他,“这个呢?”
还是鱼,但那个圈儿他实在没看出来是什么意思。
“圈鱼?鱼圈?鱼圆?鱼丸?”
他说一个,栗青林就摇下头,猜了五六个实在猜不出来,他只能认输求她公布答案。
“栗鱼。栗子,鱼。”
余樾:“……”
比他的还抽象。
还是那条鱼,她在鱼旁边加了一只鱼,又加一只鱼,再一只。
每只鱼中间都有一条虚抛物线。
“再猜。”
“鱼跳?飞鱼?鱼三级跳?”
栗青林直接公布答案:
“鱼跃。”
鱼跃。
余樾?
雪还在继续下,寺门再没打开过,刚才说去帮他们问话的小僧也没再回来。
栗青林像是突然上了瘾,手冻得通红手里的树枝也一直没停,好像停了她就不知还要做些什么才好。
是继续等,现在马上离开。
她在那一连串的鱼的前方,几笔勾出一扇龙门。
立体结构,上面龙鳞栩栩如生,仿佛刀刻一般。
“这是鱼跃龙门。”
栗青林不再让余樾继续猜,其实她画得越来越熟练,每一处的细节都把控得十分精准,不用她说余樾也能一眼看出。
“你学过画画吧?”
栗青林手上没停,她面前的那一块雪地被她画满,又被雪覆盖。她往旁边挪了两步,拿着树枝继续勾画着。
“学过几年。”
她每一笔落下去的时候利落又干脆,看得出来基本功很扎实,但她画画时常不按常理出牌,不到最后一笔,他都不能最终确定她画的到底是什么。
“……这是?”
余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随着她的慢慢收尾,勾勒的轮廓也渐渐清晰了起来,她真的画得很好,不像他的狗屎画技,还需要连比带划地让人猜。
“好了。”
栗青林顿手,收起树枝退后几步,歪着头审视自己的作品。
树枝在雪地上还是不好运力,有几处转弯提笔的地方还是略有瑕疵,如果在画纸上,应该能处理得更好。
余樾只用了不到一秒,就看出了——
这是刚刚原地转圈,用脚勾着薄雪画圆的,自己。
栗青林拍了拍手上的枯树腐皮,对着一脸震惊还没回神的余樾说:
“新年快乐,余樾。”
余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明明才短短五六分钟,她怎么用一根小破树枝就画了一个他呢,还是在雪地上,还是雪稍大一点就会完全被覆盖的雪地上。
“快快快,快帮我拍两张!”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想把这一块地连着雪全给铲回家供着。
他依旧无法相信眼前这一切。
“你是个画画小天才吧!”
余樾把手机给栗青林,自己沿着那幅雪画绕了三百六十度,每一个角度都坚持让她拍了至少十来张照片。
“……你手机快没电了。”栗青林无奈。
“那借一下你的手机。拍了回去发给我。”
天暗下来,雪也大起来,那幅《余樾》也渐渐被一层层盖住。
余樾遗憾得不行了,都恨不得把自己羽绒服脱了顶在画上头。
“我说送你新年礼物是开玩笑来着……”
但却没想到,她是真的给他送了份大礼。
“我随手画的。”
“你随手画都能画这么好!”余樾愈发怀疑她刚才说的“学过几年”的真实性。
“你的‘学过几年’,不会是以十年为基准吧?”
栗青林一不说话,余樾就知道自己肯定说对了。
“你从几岁开始学的画画?三岁?四岁、五岁?”
“……三岁。”
看,他就知道。
“那现在不学了吗?你不考个美院之类的?”
虽然她的文化课成绩也很好,但她画得这么好,如果不继续画,他总感觉很可惜。
“没学了。”
栗青林似乎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她看了眼依然紧闭的寺门,最终接受了林慈不愿意出来见她这个事实。
“天黑了,我们下山吧。”
再不走,山里雪积起来,那他们真的走不了了。
“再等等吧,要不我再去敲敲门?”
“别去了。走吧。”
余樾捡了两根齐腰的树枝,给她一根自己拿一根,杵了杵地,都很结实没有断。
余樾给李晖打了个电话,李晖听说他们现在在灵泉山震惊得不行,他骂了两句什么,余樾赶紧背过身去没给栗青林听到。
“他让我们先慢慢往山下走,现在雪有点大,他怕上上山的路不好开。”
栗青林听了心里更是愧疚,在雪刚开始下的时候,她就应该马上和余樾下山的。
等了那么久,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到底在无谓地坚持着什么。
山里的台阶不好走,树林挡住了大部分的光,迈出的每一步一不小心就会踏空,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因为有树枝挡着,山道上的积雪还不多。
“你拉着背篓跟在我后面,千万别松手,慢慢一步步走就好,不着急。”
余樾背着背篓走在前面,右手拄着树枝,左手拿着她的手机当手电筒。
栗青林拉着背篓边缘,上面没抛光的毛刺扎进她的皮肤,她握得越紧就嵌得越深。
“对不起……”
余樾突然停下,栗青林一时不察,惯性往前冲的时候撞上背篓,额头磕到冒出背篓的板凳腿上,立马就红了。
“你没事吧?!”
余樾举着手机去看她的伤口,幸好她戴着帽子,磕到的时候稍微做了点缓冲,额头有点红但好在没鼓包出血。
“你说什么对不起?来这里是我提议的,如果真要说的话,我是不是也得和你说一声对不起。”
栗青林心里的委屈就像是攥着一团雪在地上滚雪球,时间越长雪球也滚得越大,等大到怎么推也推不动了,是留它在原地慢慢融化,还是踢倒推散,都变得不再那么重要。
“再说了,你还送了我一份这么珍贵的新年礼物呢!我简直太开心了好吗,多亏来了幸好来了,不来我才要后悔一辈子!”
栗青林看得出来他在努力地宽慰她,而且他的“努力”也并不虚假,她能清晰地感知到他话里的真诚和善意,可这和她的愧疚并不冲突。
相反,他愈是善解人意,她就愈发愧疚。
他是好人,她不该利用他的这份好,为自己的任性买单。
下山的路走得很艰难,在她的手机也彻底低电量关机后,这个艰难的程度几乎到达了顶峰。
栗青林的心也快沉到谷底。
“你拽着我的胳膊,我带着你走。”余樾把手机揣进口袋,将空着左胳膊递给她,“我走夜路走习惯了,而且我不学习眼睛也不近视,就算不打灯我也看得见!”
等了一会见栗青林没动作,余樾直接抓过她的手,搭在自己的手肘窝里,他胳膊微微一弯,就把她手夹住了。
“没事的你别担心,我常年再山里混,这都是小场面。”
余樾一边稳步带着她走,一边嘴里叭叭着没停,“有一年夏天吧,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雨,李柯听别人说山里有蘑菇就约我一起去采蘑菇,结果半路踩空掉到人家藏冬的菜窖里,你猜最后怎么着?”
栗青林没说话,他也不在意,就自己继续往下说:
“等了三天,有村民来山里采药才发现了我们,我俩每天生啃大白菜,啃完就哭哭累了就睡,一点没亏待自己哈哈哈!”
“所以别怕,而且你看现在的雪是不是越下越小了。我提前看过了天气预报,就是阵雪,七八点钟那会就该停了。”
“我不是怕。”
“我知道。”余樾温声提醒她小心一节高台阶,“如果只有你自己,雪大不大下不下得了山,你都觉得无所谓。可就是带上我,你就觉得心里难受,觉得连累了我,是不是?”
余樾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可我也说了,来这里是我提议的——”余樾的声音很轻,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雪夜山道里,风把耳旁的声音吹得很远,带着旋儿的回音又响彻在八方四面。
“都是我自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