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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15章 陷落:意识的静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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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节悬寂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前沿医学大楼十二层的实验室窗口,依旧亮着稳定的白光,像一颗嵌入都市夜幕的冷静星辰。
办公室内,林舒晏坐在自己的工位前,指尖在平板电脑上轻快地点触着。经过这段时间的磨合,她早已习惯了这种从早到晚浸染在消毒水与精密仪器氛围中的生活。晚饭后这段相对安静的时光,是她处理辅助工作和经营“自留地”的黄金时段。
屏幕上是“顾我复我”网站的后台文档草稿。她刚刚完善了“帮助信息”的FAQ列表,此刻正斟酌着“关于我们”页面的措辞。
“顾我复我”网站一天之内竟已然在互联网上有了临时的家。一想到昨晚在沈砚钧宿舍里,三人热火朝天勾勒出的蓝图正一步步变为现实,她的嘴角就忍不住微微上扬。那是一种混合着成就感与甜蜜期待的奇妙情绪。
然而,这份专注并不那么纯粹。她的心思,像一只被无形丝线牵引的蝴蝶,总会时不时地飘向门口,飘向那个尚未出现的身影。
距离昨晚在公寓楼下那场带着尴尬、嗔怪与未尽之语的告别,才过去不到二十四小时。
她下意识地理了理额前的碎发,目光扫过屏幕上自己刚刚写下的一句介绍——“我们致力于用温暖可靠的知识,守护您的健康……” “守护” 这个词,让她心头微微一颤,立刻联想到昨晚那个沉默地走在身侧,用他那种独特、笨拙却有效的方式执行“守护”任务的人。
“沈砚钧……现在在做什么呢?刚去吃饭?还是去了住院部?……” 她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这个念头。一种按捺不住的、想要立刻见到他、和他说说话的冲动,像游丝般的蛛线悄悄缠绕上来。她甚至开始在心里预演,等他来了,该用什么由头自然地开启对话?是请教一个关于网站技术架构的“小白”问题,还是直接把新写的文档给他看,听听他的“理性审阅”?
这种隐秘的期待,让她平常觉得规律的键盘敲击声和仪器低鸣,此刻都仿佛变成了等待的伴奏。
实验室另一侧,郭龙龙正对着一叠待整理的病例眉头紧锁,他向实验室内部张望了一圈,发现只有刘洋和尹自强在,有点责备的问旁边的刘洋:“都这个时候了,怎么秦怡和沈砚钧还没来?”
刘洋有点疑惑郭师兄是不是忙忘了,赶紧回答:“今天沈师兄不是去住院部那边值班了吗?”然后,他抬头想了想,又继续说,“上午的’感观桥接’临床应用测试后,城南分院急诊科来电话,要求我们神外脑科派个人手过去,好像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脑子里长了一个五厘米大的囊肿。城南分院那么远,就是坐地铁来回,秦师姐要在晚上九点前赶回来恐怕困难。”
“哎,真是越急越找不着人手。”郭龙龙无奈的摇摇头。“明天我们三个还要去省医院那边,给两个老干部做为期三天的卒中后的超高精度神经调控治疗,一早就得去。”他将头扭向身后不远处的尹自强,用稍柔和一点的语气说道:“自强,你去恒温箱中,选两个外观最好的星辰之冕,然后校准好,跑一遍 ‘神经调控’治疗测试,再跑一遍‘脑纹扫描’测试,这两个功能,明天都要用,咱们不能在省医院那边掉链子,更要争取为老干部提供最好的医疗服务。”
“好。”尹自强收到指示后,立即起身去办。
他又将病例中一部分递给旁边的刘洋,语气是惯常的、不容置疑的吩咐:“这些,重点标注异常指标,明天陈教授要看,都是后天系统联合调试的重要原始数据。” 刘洋苦着脸接过。他手头还有上午志愿者使用过的“星辰之冕”头盔需要完成最后的消毒处理,陈教授叮嘱过,晚上他还要测试,刘洋只得又叫来林舒晏帮忙。
郭龙龙满意的看了一眼两个忙碌中的师弟,鼓舞似的说:“陈教授说了,今晚,大家在七点四十前就把所有工作结束,早点回去休息,明天才能有一个好的精神面貌。“他又补充道:”咱们这个小分队也算是巽坤医学院的一张名片,递出去时,就要漂漂亮亮,体体面面的。”
刘洋似乎受到了鼓舞,笑嘻嘻的对这位二师兄领命道:“好的,师兄,保证完成任务。”
尹自强问道:“那舒晏呢,是不是也一起去?”
郭龙龙说:“她就不去了,这边人手太少,后天的联调很重要,她明天留在这边也能帮帮秦怡他们。“
半小时后,林舒晏将严格按照流程完成消毒的那个“星辰之冕”头盔仔细检查了一遍,然后小心地交到刘洋手中。
“刘学长,这个消毒好了。”
“嗯。”刘洋低声应道,视线仍胶着在眼前的病例数据上。他犹豫了一下接过那头盔,尽管陈教授让他在七点四十左右——也就是走之前——跑一遍初始化校准,然后放在操作台上,他却觉得现在也就差半小时,不如直接先启动校准,还可以同时整理数据,时间效率更佳。于是,他走到实验室最靠里的“全脑神经连接稳定性研究”项目1.0版联合调试操作台,将‘星辰之冕’通过线缆连接到主设备上,然后开启头盔校准程序。看着屏幕上弹出的进度条显示还需等待15分钟,他便回到自己的工位,继续整理数据。在庞大繁杂的日常事务里,这种提高效率的统筹方式,平常得引不起任何涟漪。
也正是在这片由疲惫、专注和各自心事构成的日常帷幕下,一道穿着白色实验服的身影,如同滑入水底的鱼,悄无声息地闪身到了最里间的操作台前。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娴熟与速度,打开一个不起眼的仪器箱,调换,隐匿,放置……所有动作在几秒内完成,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陷阱的扳机,就在这片看似一切如常的宁静夜幕下,被轻轻叩响。
人们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与工作中,所思所想所做,皆与往日无异。无人知晓,一场足以撕裂所有平静的风暴,已然在暗处蓄势待发,冰冷的獠牙正对准了这个灯火通明的空间,以及空间中那些尚在憧憬着明日的心。
15.2节囚笼
可能是后天联合调试前最后的内部测试任务紧,陈教授今晚并没有如往常一样,晚餐后大约8点半才来。七点半刚过,他就大步走进了实验室。郭龙龙很惊讶的向陈教授问了个好,汇报了一下明天的准备工作情况,“陈教授,这边基本都按您的要求搞好了。“
陈教授满意的点点头,看了看表说:“龙龙、自强、刘洋,明天的外协任务就交给你们了,好好表现,时间不早了,快回去吧。明天一早还要出发。“
陈教授话音刚落,刘洋也赶紧认真汇报:“陈教授,您要使用的‘星辰之冕’已经严格的消毒完毕,校准程序也已经跑过了,可以直接使用。”
陈教授赞许地点了点头,一边系白色实验服的纽扣,一边走向实验室深处,准备进行今晚例行的正式版“脑纹分析”测试。三位年轻的医生或准医生也收拾完各种资料及设备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一直蜷在窗台软垫上的薛定谔,忽然毫无征兆地抬起头,耳朵警惕地转向实验室内部操作台的方向。它那双绿宝石般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收缩,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近乎呜咽的低鸣,仿佛感知到了某种无形的不安。
这时,陈教授的电话突兀而急促的响起,像一颗石子砸破了实验室里原本粘稠而微妙的宁静。他接听时,眉头瞬间锁紧,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斩钉截铁:“急诊?好,我马上带人下来!”
没有多余的废话,他对着旁边疾呼:“龙龙、自强、刘洋!带上应急箱,立刻跟我走!” 他们一行几乎是冲出实验室,脚步声杂乱地响起。伴随着器械箱扣上的“咔哒”声,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被突发事件催生出的紧绷。陈教授一边快速换上医用白大褂,一边拨通了沈砚钧的电话,语速极快却依旧清晰:
“砚钧,急诊有个紧急会诊,我必须去,但今晚的测试项目很重要,不能停。具体的测试项就是周五测试还没覆盖的那五项,内容不多,你替我完成。受试者观察室的全套监测系统我已经启动,处于待命状态,你测试完后别忘了给自己检测以便。头盔在里面的操作台上,已校准完毕,可直接使用。等下我给李响教授那边打个电话,让他派个人手去住院部替你。”
电话那头传来沈砚钧平稳的回应:“好的,教授。”
陈教授挂了电话,再次号令大家:“走吧!“
“小林,你也先回去吧。别忘把办公室的灯关好,门锁好“,尹自强匆忙中回头提醒了一句,还没等林舒晏回答,一行人如同被旋风卷走,脚步声迅速消失在走廊尽头。保密区的玻璃门“咔嗒”地一声轻响关上,偌大的空间里,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只剩下仪器低沉的嗡鸣,以及……一种骤然降临的、令人心慌的寂静。
薛定谔从软垫上站了起来,它没有像往常一样跳下窗台寻找食物或玩耍,而是焦躁地在窗台上来回走了几步,尾巴不安地甩动着,目光始终锁定着内部实验室的方向。
林舒晏还维持着刚才应声时下意识站起的姿势,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一半因为那突如其来的紧张气氛,另一半……则是因为意识到,此刻这里只剩下她和即将到来的他。
这份认知让她脸颊有些发烫。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坐回工位,手指无意识地在平板电脑上滑动,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马上就来了……我该说什么?自然一点,就像平常一样……” 她暗自思忖着,甚至偷偷从屏幕的反光里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倒影,理了理并不凌乱的发梢。
就在她心绪纷乱之际,保密区的玻璃门传来“嘀”的一声刷卡轻响。门被推开,沈砚钧走了进来。林舒晏赶紧低头,假装认真在平板上写写画画,好掩藏自己等待的焦躁。
他依旧是那副一丝不苟的样子,深色外套衬得身形劲瘦而挺拔,微卷的黑发下,无框眼镜后的目光习惯性地先扫视了一圈环境,最后才落到她身上。
“林舒晏,”他微微颔首,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微笑,算是打了招呼,他声音平稳如常,听不出什么特殊的情绪。
“沈……沈学长。”林舒晏抬起头,感觉自己的声音有点干,她努力挤出一个自然的笑容,“陈教授他们刚走。”
“我知道。”沈砚钧简短回应,脚步并未停留,径直朝着实验室走去。
薛定谔忽然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喵”声,不再是平时的慵懒,而是带着一种警示的意味。它快步跑到了走廊里沈砚钧的面前,沈砚钧低下头看了一眼这只向来与自己保持距离的猫,对于它此刻明显的焦躁有些疑惑。就在他迟疑的那刻,薛定谔几乎挡在他身前,甚至微微弓起了背,毛发有些蓬松。沈砚钧脚步稍顿,略微思量:薛定谔不会还以为能要到鱼片吧?
但实验任务还等着他,没有时间深究薛定谔的异常,只当是因陈教授他们紧张离去时的氛围骤变所致,他甚至刻意忽视了自己看到林舒晏时心里的悸动,继续走向实验室。
在沈砚钧的视角里:
走进空荡的保密区,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独自坐在工位前,灯光勾勒出她略显单薄的肩膀和专注(或者说,是努力装作专注)的侧脸。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不同于消毒水的、极淡的,属于她的清新气息。一种微妙的、与实验室严谨氛围格格不入的“变量”感悄然浮现。他注意到她今天扎的马尾似乎比平时更整齐一些,在他点头打招呼时,她抬头的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那双总是过于灵动的眼睛里,此刻盛着一种复杂的光,像是期待,又像是紧张。“她的情绪波动,似乎比平时更显著。” 这个理性的观察结论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他忽然发现自己如此关注眼前这个女孩,心跳忽然加速。他刻意忽略了心底那丝异样,将注意力强制拉回到即将进行的实验任务上。
在林舒晏的眼眸中:
他走进来的那一刻,整个空间的光线仿佛都聚焦于他一身。他看起来冷静、可靠,如同风暴眼中唯一稳定的坐标。可他只是那样平淡地打了个招呼,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不超过一秒,便毫不犹豫地走向里面。“他……就这么进去了?连多一句话都没有吗?” 心底那份隐秘的期待像被轻轻戳了一下的小气泡,微微塌陷下去,泛起一丝失落。她看着他挺拔而略显疏离的背影消失在实验室深处,一种奇怪的、混合着担忧和莫名委屈的情绪缠绕上来,尽管林舒晏知道这只是他急于完成一次普通的测试。她重新坐下,却再也无法集中精神,耳朵不自觉地支棱着,捕捉着里面任何一丝微小的动静。
她似乎也听到了薛定谔那声不寻常的叫声,下意识地朝门外的走廊看了一眼,只见这只橘猫正死死盯着沈砚钧消失的方向,姿态紧绷。一丝莫名的不安掠过心头,但很快被她归结为自己太紧张了。
然而,里面异常安静。
太安静了。
然后,是一声沉闷的、仿佛重物坠地的撞击声,伴随着什么东西滚落的“丁零当啷”的脆响!
这声音极不寻常,瞬间击碎了林舒晏所有纷乱的思绪!
“沈砚钧?”她猛地站起,朝着里面喊道,声音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颤抖。
没有回应。死一般的寂静。
一种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她再也顾不得什么小心翼翼,什么按捺心情,几乎是冲向了实验室,薛定谔也跟在她脚边,发出持续不断、充满警告意味的低吼。
探头进去的瞬间,她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
沈砚钧瘫倒在座椅上,头无力地后仰,脸色是一种骇人的灰白,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毫无焦距。那个他常用的保温杯摔落在地,水渍漫延开来。旁边的数据屏幕上,一片刺目的红色告警疯狂闪烁,如同垂死者最后的心电图挣扎。
薛定谔停在两米开外,不再上前,只是对着沈砚钧头上仍在闪烁的头盔,发出了近乎哀鸣的长长叫声。
“不……不可能……”
林舒晏的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被重锤狠狠击中。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瞬间掏空,只剩下冰冷的穿堂风在其中呼啸。她双腿一软,几乎是直直地跪坐在地,冰凉的地板透过布料传来寒意,却远不及她心中恐惧的万分之一。
眼泪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痛苦和焦虑扼住了她的喉咙。如不是薛定谔走上前,用小舌头带着温热的湿意扫过她的手背,她或许会僵在那里不知多久。这细沙般的倒刺轻轻蹭过的感觉带着生命的力量,唤醒了林舒晏求生的本能,她用颤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的手,摸索着,一遍按错,终于拨通了那个此刻她唯一能想到的、代表着最后希望的号码。
“陈教授……快接电话……接电话……求求你……一定要救他……” 内心疯狂的祈祷与无声的哽咽交织在一起,她看着那个仿佛生命正在急速流逝的身影,感觉自己的世界也在随之寸寸崩塌。
而在那片绝对的、感官被彻底剥夺的黑暗囚笼里,在意识与外界断联前的最后一瞬,沈砚钧那强大逻辑几乎停摆的思维深处,捕捉到的最后一个模糊“信号”,并非身体的剧痛或物理上的冲击,而是……
“……林……舒晏……”
“……她在……喊我……”
“……她声音……很……害怕……”
随即,永恒的、无声无光的寂静,彻底吞噬了一切,只剩下“脑纹”算法的详细设计方案似乎萦绕在脑海。
15.3节竞速
时间被恐惧拉成了粘稠的丝线,每一秒都坠着千斤重量。林舒晏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指尖传来的寒意直透骨髓,仿佛沈砚钧的生命正随着这温度一同流逝。就在绝望快要淹没呼吸时,电话那头终于响起陈教授的声音——简短、急促,却像一根抛下的绳索。
“陈教授!沈砚钧他……他出事了!在实验室,昏迷了,头上戴着设备……”她几乎是用尽肺里最后一点空气吼出这些话,声音嘶哑破碎。
“我马上到!你看好他!”
电话挂断后的几秒钟,寂静重新吞噬了空间。林舒晏仍能感觉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捶打,但“看好他”三个字像一道微弱的电流,击穿了她几近麻木的神经。
她不能只是跪在这里等。
混乱的脑海里,突然闪过入职培训时反复强调的那些条款——实验动物突发状况处理原则:检查基本生命体征、保持呼吸道通畅、确保环境安全、避免二次伤害。
对,人也是动物,最基本的原理是一样的!
她猛地用手背抹去糊住视线的泪水,力道大得蹭红了脸颊。视线清晰起来的瞬间,她强迫自己将全部注意力聚焦在沈砚钧身上。先看生命体征。她想起培训视频里演示的方法,颤抖着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探向他的颈侧。
触手一片冰凉。
她的心骤然沉到底,但指尖没有离开,而是屏住呼吸,用全部的感知去捕捉——一下,又一下……微弱,但确实存在着规律搏动!
他还活着!
这个认知让她几乎虚脱,却又在刹那间注入一股蛮横的力量。她立即俯身,侧耳贴近他的口鼻,散乱的发丝垂落下来。一丝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气流,拂过她的耳廓。
呼吸和心跳都有,但太微弱了。培训内容在脑中闪现:保持气道开放。
她快速观察沈砚钧的姿势:头后仰虽然有助于打开气道,但完全失去自主支撑,下颌肌肉松弛。她不敢大幅度移动他,尤其不敢碰他的头和颈,只能用双手极轻、极稳地托住他的脸颊和枕部,几毫米几毫米的一点点轻移,让他的头部略微侧向一边。
做完这个简单的动作,她后背已惊出一层冷汗。但看着沈砚钧的姿势变得稍微“舒适”了一点,她心里的恐慌,竟被一种破釜沉舟的责任感压下去了一小角。
接着处理环境。那台仍戴在他头上、疯狂闪烁灯光的头盔显然极度危险,但她不敢碰,转而目光扫向地面——保温杯滚落时泼洒出的水渍,正在灯光下反着光。
必须清理,防止导电或滑倒造成二次伤害。
她赶紧俯身捡起保温杯,又冲到墙边抓起胶棉拖把。回来时,她强迫自己稳住呼吸,快速而用力地将那片水渍拖干。每一秒,她的余光都紧紧锁在沈砚钧胸口那微弱的起伏上。
做完这些,她重新回到沈砚钧身旁,蹲在他座椅边。一只手虚虚护在他的颈侧,仿佛这样就能守住那微弱的脉搏;眼睛死死盯着他胸口的起伏,心里一遍遍祈祷着不要停止;耳朵则像雷达般竖起,捕捉着走廊外任何一丝由远及近的动静。
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寂静压得人耳膜生疼。就在她感觉自己紧绷的神经即将断裂时,十二层的玻璃门在‘滴’的一声刷卡声后被猛地推开。
陈教授去而复返,如同一道撕裂绝望阴霾的闪电。他甚至没有换鞋,带着一路疾奔而来的微喘,身影瞬间掠至沈砚钧身旁。林舒晏立即起身为他让出空间。
陈教授的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右手食指与中指精准地压上沈砚钧的颈动脉,另一只手已翻开沈砚钧的眼睑,用手电观察瞳孔反应。
颈动脉搏动微弱但规律,排除了心脏骤停。但意识完全丧失,对外界刺激毫无反应。陈教授看着生命垂危的沈砚钧,身体略微一震。更令人心惊的是,旁边屏幕上红色告警不停闪烁,“星辰之冕”反馈的脑纹波形并非寻常的静息态或任务态脑波,而是一种混乱无序的信号模式,其间充斥着绝非生理性的异常谐波,宛如弥留者心电图上,那几缕游丝般的最后震颤,又像是大脑内部正在经历一场诡异的风暴。他想起那份亲自起草的《意识保全应急预案》——那个从未告诉任何人的最终手段。
陈教授迅速瞥了一眼旁边的林舒晏。女孩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带着强压下的镇定,甚至已经调整过沈砚钧的体位。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赞许,随即掏出钥匙串,语气紧迫如出膛子弹:“去!最短那把钥匙,急救柜第二格,绿色药箱!”
他的声音彻底击碎了她因痛苦和紧张所造成的冻结感,林舒晏小跑着拿起钥匙,冲向墙角的急救柜,轻轻一拧钥匙,柜门弹开。里面并非普通急救药品,而是些林舒晏从未见过的、标识着复杂化学分子式和神经学符号的药剂与器械。
“意识闭锁……但脑电显示异常激活……这不只是感官剥夺!” 陈教授根据有限的体征和异常脑电信号做出初步判断,声音嘶哑,蕴含着巨大的愤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责。“是针对性的神经攻击……他们的目标可能是我,砚钧是替我受了这无妄之灾!” 这念头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内心,但下一秒,就被更强大的理性强行压下。现在不是愧疚的时候,是抢时间!
陈教授的手稳定得可怕,精准地从林舒晏取来的药箱里取出三支预充式注射器。
“按住他!”命令下达的同时,他已利落地撕开沈砚钧上臂的衣物,露出苍白的皮肤。
林舒晏立刻扑上前,用尽全身力气按住沈砚钧无力下垂的手臂,触手一片冰凉,让她心胆俱裂,但她咬紧牙关,稳住了。
陈教授眼神凝注如鹰隼锁定猎物,针尖精准刺入,将抗脑水肿、抗癫痫及强效神经镇静药物依次推入沈砚钧体内。每一个动作都简洁、高效,没有任何多余。他不仅要稳住生命体征,还要强行抑制那异常亢奋且危险的脑部活动,为后续更复杂的救援争取那渺茫的窗口期。
“必须稳住生理状态,压制异常神经放电,争取时间……”他像是在对林舒晏说,又像是在对自己下达指令。
就在他完成了这一切急救措施后,他忽然瞥见沈砚钧头上佩戴的头盔内侧接驳口附近,似乎有极细微的、非标准的光泽,原本这里应该有一行关于头盔版本号及批次的激光印刻的小字。
他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再次扫过旁边屏幕上那既显示高度激活又充满混乱干扰的神经信号,结合沈砚钧那完全失去意识、对外界刺激毫无反应的躯体状态。一个可怕的猜想浮上心头。他声音低沉而冰冷:
“头盔被动了手脚!这不是简单的过载或故障!舒晏,去恒温箱拿个我们的‘星辰之冕’给我。”
林舒晏像一个领命的小兵,奔向恒温储存柜中取出一顶经过验证的头盔,又立刻返回。
只见陈教授已经将那顶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可疑头盔摘除,他迅速接过“星辰之冕“,扣上下颌的卡扣。他此刻无法断定具体攻击方式,但切断可疑的信号源是必须的。
做完这一切,陈教授再次确认了沈砚钧的脉搏、眼睑、瞳孔光反应等。新换上 “星辰之冕”头盔后,旁边反馈屏幕显示,那异常的、高度激活的脑波信号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强行压制后的、接近脑死亡的沉寂与平坦。
一直安静蜷在附近的薛定谔,不知何时悄然走到沈砚钧脚边。它仰着头,用那双绿宝石般的眼睛异常专注地凝视着昏迷的人,喉咙里发出低低的、持续不断的呜咽声,尾巴焦躁地拍打地面,仿佛感知到了某种人类无法理解的、同频的危机。
陈教授快速检视了一遍生命体征数据,深吸一口气,转向林舒晏。女孩脸色依旧苍白,身体也在细微发抖,但那双眼睛里已凝聚起一种破壳而出的坚毅。
“舒晏,你刚才做得很好,争取了时间。”他的语气强行恢复了平日的冷静框架,但语速极快,“现在,我需要你保持冷静,继续执行指令。你的每一个动作,都可能为他多争一秒生机。”
这话如同冰水浇头,让林舒晏最后一丝慌乱也沉淀下去。她用力点头,指甲更深地掐进掌心,用清晰的痛感将自己钉在绝对的专注里。
“是,教授!”声音沙哑,却没了哭腔,只剩下孤注一掷的清醒。
“很好。”陈教授眼中认可之色一闪而过,不再耽搁,“帮我把他转移到监护室病床,小心头颈!”
两人合力,小心翼翼地将沈砚钧这具完全失去自主能力的躯体转移到玻璃门外的受试者监护室。陈教授熟练地连接上心电、脑电、颅内压等一堆监测设备。屏幕上,曲线和数字开始跳动,显示生命体征在药物作用下暂时趋于稳定,但那代表感官皮层的信号线,却几乎平坦成一条直线——残酷地昭示着:意识仍被囚禁在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你在这里守着,”陈教授指着监护屏幕,下达最终指令,“第一,盯紧所有数据,尤其是脑电和颅内压,任何异常波动,立刻叫我;第二,联系秦怡,告诉她‘实验室一级紧急状态,十二楼,速归’,她懂什么意思;第三,联系沈砚钧最亲近的同学,最好是同寝室的,通知他们‘沈砚钧实验事故,需立刻前来协助’,到十二楼受试者观察室待命。不要透露细节,只传指令。在我回来前,除了秦怡和你叫来的人,谁都不准靠近他。明白吗?”
“明白!”林舒晏用力点头,仿佛接下军令状。
陈教授最后深深看了一眼病床上毫无生气的爱徒,眼中愧疚、痛心与决绝激烈交织,最终全部淬炼成冰冷的锐光,他猛地转身,大步走出监护室。
林舒晏也迅速掏出手机,手指虽仍微颤,却已能准确找到秦怡。幸好昨晚临走前留了赵哲孟,朱恒的联系方式。电话一一接通,她语速平稳,传达了陈教授的指令,别的并不多说,只是指令。
挂断电话,她擦去脸上最后一点湿痕,将全部的视线、全部的注意力,都投注到眼前那些闪烁的曲线和跳动的数字上。在这一刻,她将自己变成了守护沈砚钧生命数据的第一道,也是唯一的一道哨兵。
陈教授回到死寂的主实验室,拾起那顶诡异的头盔,反手锁上门,拨通了一个加密号码。电话接通的瞬间,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和不容置疑的决绝:
“是我,陈铭胜。他们动手了……目标可能是我,但我的学生沈砚钧替我遭此一劫。初步判断是意识闭锁,攻击源是篡改的头盔,已隔离。怀疑涉及……纳米级信号劫持。我需要最高权限支持,启动全部分析程序,还有……我们可能不得不做最坏打算,启用‘感官桥接应急预案’……”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实验室冰冷的灯光无声倾泻,映照着这场突如其来、关乎意识、生命与未来的残酷战争。而在监护设备屏幕的微光前,林舒晏挺直脊背,睁大双眼;城市的另一端,秦怡、赵哲孟、朱恒正从不同方向疾驰而来——他们所有人,都已被无声地卷入了这场风暴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