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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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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锡林被自己琢磨出的黑狗理论给控住了,一整天无精打采,本来感冒脑子就比平时慢,今天还格外能走神。
下午的课上完,周琦喊他去吃饭,他整理着数学老师留下的题,验算三次得到三个答案,叹了口气把笔往桌上一丢,一点儿胃口都没有。
熬完第一节晚自习,佟锡林感觉自己坐不住了。
教室里各种气味热腾腾的混合在一起,熏得他脑仁儿发晕,太阳穴一阵阵扯着疼。
还有点儿想吐。
估计是烧起来了。
和周琦比对着试了试额头,他去找班主任请假,想回家休息。
成绩好的人确实有点儿特权,班主任都没多问,看一眼佟锡林发白的嘴唇,就挥挥手让他快回去:“到家让你叔给我发个信息。”
“这么容易?”周琦十分眼红,也去请假,班主任让他滚回教室去。
佟锡林没直接打车,走出教学楼被风一吹,有点儿刮脸,他把口罩戴好,脑袋反而清爽不少。
孔迹家离学校也不远,过几个路口就到,他索性就这么揣着兜,不紧不慢地往回走。
经过小区门口那家蛋糕店,他停下看了一眼。
孔迹往佟榆之墓前放巧克力的画面,又出现在脑海里。
以前他没琢磨过,其实仔细想想,孔迹也不怎么吃甜食。
冰箱里那盒瑞士莲从他搬过来那天就看见了,孔迹平时几乎不做饭,偶尔下厨整点儿早饭,也都是最简单的吐司面包三明治。
他的冰箱里没有肉菜,除了水果鸡蛋罐头气泡水,最突兀的就是巧克力。
因为佟锡林不吃,孔迹也拿得很少,一整盒半年下来几乎没动过。
佟锡林从小受佟榆之的影响,只有家里需要常备的东西,或经常爱吃的东西,才会专门买来囤着。
毕竟他们家不富裕,省钱的念头根深蒂固。
可孔迹不缺钱。
他不会抠门兮兮的专门从家拿巧克力去给佟榆之扫墓。
巧克力听起来也不是正经扫墓的物件儿。
所以是佟榆之爱吃?
佟锡林有点儿难以把这个设定,和他印象中的佟榆之联系在一起。
这种感受太奇怪了——朝夕相处了十六年的亲爸,自己对他的了解,竟然可能是假的。
所以孔迹和佟锡林是怎么认识的呢。
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一起经历过什么,又怎么闹到分开,分开后孔迹竟还愿意接管这个前男友的儿子……
纷杂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往外冒,佟锡林吸吸鼻子,心口挤压起酸涩的惆怅。
那是他所不熟悉的佟榆之和孔迹的另一面。
是他们的青春,他们的故事。十八岁的佟锡林完全无法想象,要共同拥有过怎样的过去,才会在去世前还想着对方的名字,才会到现在都念念不忘。
这份无法代入的共情让他有些烦躁,将羽绒服的拉链拉到顶,他大步迈过甜品店,往小区里走。
这个时间的北方夜晚,小区里很安静,除了去接孩子的家长和放学的学生,几乎没有人还会踩着雪在零下的气温里瞎逛。
还差一个拐角进入单元门时,佟锡林看见了熟悉的人影。
孔迹和一个有些眼熟的人站在楼前,表情淡淡的,手上夹着烟,轻轻吹了下升到面前的烟气。
另一个人跟他相较起来就显得有些急促,像是在解释什么,还伸手往孔迹手腕上攥。
孔迹也没避开,似笑非笑地看他。
那人的眉骨在路灯下折射出细细的光亮,佟锡林认出来了,是拿了他蛋糕的眉钉男,江林喊他小樊。
一整天的头昏脑胀,结合着刚才在蛋糕店前无法纾解的烦躁,让佟锡林胸口一阵发堵。
他掩在口罩下的嘴角绷成一条直线,盯着小樊攥着孔迹的那只手,抬腿直接走过去。
“叔叔。”毫不客气地插进二人之间,佟锡林贴着孔迹喊了一声。
小樊皱皱眉,认出是孔迹的侄子,讪讪地把手放开。
“今天这么早。”孔迹有些意外他这会儿回家,但什么都没多问,看一眼佟锡林被风吹得通红的耳朵,抬手将他的帽子拎起来盖上。
“不舒服,好像有点儿发烧。”佟锡林说。
孔迹将烟头弹进旁边的雪堆,摘下手套往他脑门上试,然后拉着佟锡林直接进单元门。
“哥!”小樊急了,在身后喊他。
“回去吧。”孔迹头都没回,语气里是满满的不在意,“天冷,有事儿回头说。”
单元门在身后关阖,传来厚重的落锁声。
佟锡林微微一拧手,没跟着孔迹进电梯,转身走进旁边的安全通道。
“怎么了?”孔迹抬腿跟过来。
佟锡林不理人,顶着发烫的脑子闷声上楼,脚步踩得又重又闷,连着几层楼的感应灯通通亮起来。
走到第二层楼梯转角,孔迹从身后拎住他的帽子,一个巧劲儿,把佟锡林摁在了墙上。
“闹什么呢。”孔迹没生气,也不是质问的口吻,轻笑着问他,“牛犊子一样。”
“没什么。”佟锡林扭开脸不跟他对视,挣挣身子还要上楼。
他跟孔迹的力气完全没得比,被擒住手腕,就一动也动不了,羽绒服在墙上徒劳地摩擦出“沙沙”声响。
佟锡林不动了,低头看着被扣住的手腕,想起刚才小樊的所作所为。
“十七楼,走着上去?”孔迹把他的脸转过来,拇指从颧骨上摩擦过去,像在捋宠物的脸。
佟锡林不看他,硬邦邦地“嗯”一声。
“傻子。”孔迹笑出了声,两人的距离非常近,他开口要求,“抬眼,看着我。”
感应灯在佟锡林安静之后又灭了,楼道里黑漆漆的,只剩一旁的安全标识散发出幽幽的光。
明明这么黑,佟锡林扑扇两下眼皮,却将孔迹五官的轮廓看得一清二楚。
尤其是眼睛。
“看见小樊不高兴了?”孔迹捏着他的脸,低声解释,“他有事儿和我说,直接跑到家楼下,这么冷的天,晾着他也不合适。”
佟锡林不想说话,在心里偷偷咕哝:你上次不带他回家,他也找不过来。
一生气就不爱说话,是佟锡林一贯的毛病。
平时他会闷着,像上次回家看到小樊,他不打招呼也不问,把自己往房间里一关,等着孔迹来问他。
真问了他,他又只会压着情绪说“没有”,最后自己消化完了也就算了。
这种性格是受佟榆之影响养成的——佟榆之就是个十分不擅长沟通的人,小时候佟锡林也会跟他哭闹,会提出诉求,想让佟榆之像其他爸爸一样把他抱到头顶,带他去玩,陪他做很多事。
佟榆之很多时候给予的回应都是沉默。
沉默着看他哭,看他闹,看他哭到没力气昏昏欲睡,再过来给他擦擦眼泪,把他抱到床上去睡。
第二天睡醒,佟锡林就把之前的不高兴淡忘了。
长此以往,佟锡林再遇到问题,就学会了不再通过口头表达情绪。
好像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告诉他:没有用。
沟通是徒劳的,表达是得不到回应的,一切问题最终都能由沉默稀释解决。
佟榆之的淡漠和回避,在日常生活中处处影响着他,让佟锡林一度觉得,人都是这样。人就该是这样。
可孔迹不这样。
人和人的性格天差地别,孔迹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从千里之外赶来把他带走,从此为他解决一切难题。
他会在佟锡林每次试图自己消化时,不容抗拒地把他拉出来,问他怎么了。
在他试探着自己走进漆黑的楼道时跟上来,抓住他,向他解答事情的原委。
至少这时候,孔迹眼里看到的,应该是他佟锡林吧。
佟锡林偷偷想。
“说话。”孔迹隔着口罩拍拍他的脸,“怎么跟你爸似的。”
心口刚刚升起来的暖意,随着这句话,瞬间消散殆尽。
和你爸一模一样,一生气就抿嘴。
这句话上次孔迹也说过。
当时的佟锡林还没看到那幅画,没想那么多,没有这么大的触动。
他定定地看着孔迹,跺了跺脚,让楼道里的感应灯再次亮起来。
“真的吗。”他问孔迹。
“嗯?”孔迹仍和他保持着过近的距离,眼底映着佟锡林这双和佟榆之一模一样的眼睛。
“我爸。”佟锡林说,“和我。”
“是啊。”孔迹应了声,又将额头贴上佟锡林的,“特别像。”
他好像很喜欢这个额头相抵的姿态。
佟锡林第一次认真思索,他也很喜欢孔迹这些表达亲昵的举动,可之前没往佟榆之身上想过。
“你和我爸,以前也这样吗。”
“怎么样。”孔迹问。
“贴额头,”佟锡林说,“揉头发,刮鼻子,捏耳朵。”
楼道的灯又灭了,孔迹漫长的沉默着,最后什么也没解释,只拉起佟锡林的手,说:“回家吧。”
“叔叔。”佟锡林站着不动。
“怎么了。”孔迹回头看他。
佟锡林在这一刻,特别想一把将脸上的口罩扯下来,让孔迹看清自己的脸,看清他是佟锡林,不是佟榆之。
可是张了张嘴,他感受着眼眶因为低烧被灼烫,闷着嗓子只能挤出来一句:“……我腿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