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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万邦来朝 ...

  •   大渊帝都热闹了起来。

      十年一度的国祭大典,不仅是祭祀天地、告慰祖宗的庄严仪式,更是向天下诸国彰显大渊国威的绝佳时机。朱雀大街两侧的梧桐树叶已染上金黄,宫人们连夜清扫街道,悬挂起玄色蟠龙旗与明黄色流苏宫灯。从城门到皇城的十里御道铺上了崭新的青石板,两侧每隔十步便有披坚执锐的禁军肃立,阳光下铠甲反射出冰冷光泽。

      殷天傲站在东宫最高处的观星台上,负手俯瞰这座即将迎来万邦使臣的城池。玄色锦袍的衣摆被秋风卷起,墨发以玉冠束得一丝不苟,凤眸深处却无半分喜庆,只有一片冷冽的审视。

      “都安排妥当了?”他淡淡开口。

      身后三步外,赵霆单膝跪地,声音沉稳:“回殿下,各国使团行程已悉数掌握。东夷琉桑国使船三日前抵达津海港,昨日入驻鸿胪寺别馆;北狄苍狼部使团由左贤王亲自率领,已于今晨入城;西戎使团走陆路,两日前便到了;南越国使团最迟,预计今日午后抵达。滨海云梦泽与宁国使团,分别定于明后两日到京。”

      “宁国……”殷天傲重复这两个字,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笑意,“凌焕派了谁来?”

      “是宁国礼部尚书周汝成,随行副使三人,护卫五十。据密报,周汝成离京前曾三次密会凌焕。”赵霆顿了顿,“此外,宁国使团名单中,还有一位名为‘陆明轩’的书记官,年约二十,面容清秀。影卫初步查验,此人身份存疑。”

      殷天傲眼中寒光一闪。陆明轩?这名字倒陌生,但凌焕在这种时候安插眼线,再正常不过。

      “盯紧他。还有,西戎使团那边,加派一倍人手。”

      “是。”

      赵霆领命退下后,殷天傲又在风中站立片刻,这才转身走下观星台。他没有回书房处理堆积如山的祭典文书,而是径直走向听雪轩。

      轩内庭院,宁殊正坐在石凳上,面前摊开数卷泛黄的书册。他穿着月白色夹棉长衫,外罩一件青灰色斗篷,手中执笔,时不时在旁边的纸笺上记录几笔。秋风卷起他鬓边碎发,侧脸在午后阳光下显得格外沉静。

      听到脚步声,宁殊抬起头,见是殷天傲,便要起身行礼。

      “免了。”殷天傲走到他身边,目光落在他面前的书籍上,“在看什么?”

      “一些旧日札记,还有鸿胪寺送来的各国风物志。”宁殊将笔搁下,声音清越,“殿下可是为各国使团之事而来?”

      殷天傲在他对面坐下,拿起那本摊开的《西戎山地考略》,随意翻了几页:“说说看,你都看出了什么。”

      宁殊沉吟片刻,组织语言:“此次国祭,六国使团齐至,表面是观礼,实则各怀心思。西戎使团来得最早,且人数超出常规使团编制三成,其中武士比例极高。领队者并非西戎王庭惯常派遣的文官,而是‘血狼将军’赫连突——此人在西戎以骁勇善战闻名,曾三次率部侵扰大渊边境,五年前在落雁谷被殿下击溃,左耳留下一道箭疤。”

      殷天傲眉梢微挑:“记得倒清楚。”

      “既是殿下问起,殊不敢敷衍。”宁殊垂眸,继续道,“赫连突亲自前来,绝非只为观礼。西戎近年草原干旱,牛羊减产,内部各部矛盾加剧,急需外部转移矛盾,或获取资源。他此行,恐有试探甚至挑衅之意图。”

      “继续。”

      “北狄苍狼部左贤王亲至,倒是合乎礼制。苍狼部与我国虽有摩擦,但更多是边境游牧纠纷,其部族重心在北面与柔然争草场,对大渊暂无敌意。左贤王此人重利,此次带来三百匹上等战马作为贡礼,所图无非是开通更多边市,换取粮食铁器。”

      宁殊顿了顿,拿起另一本册子:“最值得警惕的,除西戎外,当属南越。夜枭覆灭,等于斩断了南越伸向大渊的触手。南越王庭至今未对夜枭之事公开表态,此次派来的使团领队是其国师座下大弟子‘巫咸’,擅巫蛊毒术。南越使团人数最少,仅二十余人,但个个气息阴冷,鸿胪寺安排接待的仆役已有三人因接触他们病倒,症状皆为眩晕呕吐,太医署查不出病因。”

      殷天傲的眼神冷了下来:“巫咸……本王记得,夜枭摩睺罗伽那根骨杖上的符文,与南越巫蛊一脉相承。”

      “正是。”宁殊点头,“夜枭本就是南越在西南的附庸,此番他们损失的不止一个藩属,更是数十年经营的前哨。巫咸此来,必有所图。”

      “至于东夷琉桑与滨海云梦泽,”宁殊翻到另一页,“琉桑国使团以三王子为首,携珍珠、珊瑚、海玉等珍玩无数,姿态最为恭顺。云梦泽使团则是其国‘文华阁’大学士率领,带来三百卷古籍拓本作为献礼,意在文化交流。此两国皆重海贸,与大渊利益交织最深,当是最不愿见局势动荡的一方。”

      殷天傲静静听完,目光落在宁殊清瘦却神情专注的侧脸上。秋风拂过,几片梧桐叶飘落庭院,其中一片落在宁殊肩头。殷天傲自然而然地伸手,替他拂去落叶,指尖不经意擦过他颈侧肌肤。

      宁殊身体微微一僵,耳根泛起薄红,却没有躲闪。

      “分析得不错。”殷天傲收回手,语气听不出情绪,“但漏了一国。”

      宁殊抬眸:“殿下是指……宁国?”

      “周汝成不过是凌焕摆在明面上的棋子。那个陆明轩,你怎么看?”

      宁殊沉默片刻,才低声道:“凌焕行事,向来明暗双线。周汝成在明处按礼制行事,陆明轩在暗处行不可告人之目的。此次国祭,各国使团云集,正是制造混乱、嫁祸挑拨的绝佳时机。凌焕新败,急需挽回颓势,更需向国内主战派证明他仍有能力对抗大渊。若能在国祭期间制造事端,令大渊与其他各国关系恶化,甚至引发冲突,他便能坐收渔利。”

      “你觉得,他会从何处下手?”

      宁殊的指尖轻轻摩挲着书页边缘,良久,才吐出一个词:“西戎。”

      殷天傲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理由?”

      “西戎急需破局,凌焕需要盟友,二者一拍即合。且西戎使团中武士众多,赫连突又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稍加挑拨,便可能行冒险之举。若西戎使团在大渊境内‘出事’,无论真相如何,西戎王庭都有借口发难。”宁殊的声音越来越低,“而凌焕,则可趁机以‘调停’或‘共抗大渊’为名,与西戎缔结盟约。”

      秋风渐急,卷起庭院中更多落叶。殷天傲站起身,玄色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三日后,迎宾夜宴。你随本王同去。”

      宁殊怔住:“殿下,外臣身份……”

      “本王说你可以,你就可以。”殷天傲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那些札记风物志,继续看。夜宴之上,我需要一双看得清迷雾的眼睛。”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离去。宁殊望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外,久久没有收回视线。肩头被触碰过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那一点温度。他缓缓抬手,按住自己心口,那里跳得有些快。

      半晌,他重新拿起笔,却发现自己竟一时不知该写什么。脑海中反复回响的,是殷天傲那句“我需要一双看得清迷雾的眼睛”。

      他知道,这不仅是信任,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国祭大典,万邦来朝,表面繁华似锦,底下却暗流汹涌。而他,将站在殷天傲身侧,与他一同直面这风云际会之局。

      同一时间,宰相府。

      杜允谦坐在书房中,面前摊开着礼部呈上的国祭流程细则。他已看了两个时辰,朱笔在纸上圈点批注,神情专注。

      房门被轻轻叩响。

      “进来。”

      杜昭玥推门而入,手中端着一盏参茶。她今日穿着一身藕荷色素面长裙,发髻简单绾起,只簪一支白玉簪,妆容淡雅,却掩不住眉眼间的聪慧灵动。

      “父亲,歇息片刻吧。”她将茶盏轻轻放在书案旁。

      杜允谦放下笔,揉了揉眉心,接过茶盏:“你也听说了吧,各国使团已陆续抵京。”

      “是。”杜昭玥走到窗前,望向皇宫方向,“女儿听闻,西戎使团来了那位‘血狼将军’。”

      杜允谦轻哼一声:“赫连突……五年前落雁谷一役,他被太子一箭射穿左耳,侥幸逃得性命。此番前来,怕是存了雪耻之心。”

      “不止雪耻。”杜昭玥转身,目光清明,“西戎近年天灾人祸不断,赫连突所在的部落更是损失惨重。他急需一场胜利,或至少是能向王庭交代的‘成果’,来稳固自己的地位。国祭期间,各国使团齐聚,若有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被放大成外交风波。”

      杜允谦抬眼看向女儿:“你觉得,他会如何动作?”

      “明面上挑衅,他不敢。太子殿下在,禁军森严,他若公然生事,走不出京城。”杜昭玥思忖着,“但暗地里……下毒、刺杀、制造意外,嫁祸他国,挑拨大渊与别国关系,这些手段都有可能。尤其是,若有人从旁怂恿协助。”

      “你指凌焕?”

      “除了他,还有谁更乐见大渊陷入外交困境?”杜昭玥走到书案前,指尖轻轻点在西戎使团的名录上,“父亲,女儿以为,此次国祭,真正的危险不在明处的觥筹交错,而在暗处的合纵连横。凌焕新败,绝不会坐以待毙。西戎,是他目前最可能拉拢的盟友。”

      杜允谦沉默良久,缓缓饮了一口参茶:“太子那边,定然也想到了这一层。”

      “所以,夜宴之上,必有好戏。”杜昭玥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却无多少暖意,“女儿倒是好奇,那位宁国质子,此次会站在何处。”

      “宁殊……”杜允谦眯起眼睛,“此子才智,确非常人。太子对他,信任有加。”

      “正因如此,他才更危险。”杜昭玥轻声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父亲,国祭期间,我们需格外留意此人动向。他与凌焕毕竟有母国之谊,若关键时刻……”

      她没有说完,但杜允谦已明白她的意思。

      父女二人又商议片刻,杜昭玥方才退出书房。她独自走在相府回廊中,秋日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下斑驳光影。她停下脚步,望向东宫的方向,眼神复杂。

      万邦来朝,风云将起。而这场大戏中,每个人,都将是棋子,也皆是棋手。

      鸿胪寺别馆,西院。

      此处被单独划出,安置西戎使团。院中陈设已被尽数更换,铺上了西戎人惯用的羊毛毡毯,墙上悬挂着狼头图腾与弯刀。浓烈的羊奶与香料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正厅内,赫连突盘腿坐在主位毡毯上,手中把玩着一柄镶嵌红宝石的匕首。他年约四十,身材魁梧如熊,满脸虬髯,左耳处一道狰狞的箭疤贯穿耳廓,平添几分凶悍。身穿皮甲,外罩狼皮大氅,眼神如鹰隼般锐利。

      “将军,宁国的人传信来了。”一名心腹武士快步进来,压低声音。

      赫连突头也不抬:“说。”

      “信使说,三日后迎宾夜宴,是最好的时机。届时各国使臣齐聚,大渊太子必在场。他们已在宫中安排了人手,会制造混乱。我们只需趁乱行事,将矛头指向东夷或北狄,事后自有宁国人善后,保证我们安全离京。”

      “哼,宁国人倒是想得周全。”赫连突冷笑一声,匕首在指尖翻转,“他们想要什么?”

      “信使说,事成之后,希望将军能在王庭力主与宁国结盟,共抗大渊。此外……”武士顿了顿,“他们还送来一份厚礼,已悄悄运入馆中。”

      赫连突终于抬眼:“什么礼?”

      “黄金千两,还有……”武士声音更低,“十名从中原掳来的绝色女子,已灌了哑药,关在后院厢房。”

      厅内陷入短暂的寂静。赫连突眼中闪过贪婪与挣扎,最终化为狠戾。

      “告诉宁国人,此事,本将军做了。但若他们敢耍花样……”他猛地将匕首插进面前矮几,刀身没入木头三寸,“本将军先屠了他们使团。”

      “是!”

      武士退下后,赫连突独自坐在厅中,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五年前落雁谷那一箭的痛楚,仿佛又在耳际燃烧起来。殷天傲……那个如同战神般的大渊太子,他此生最大的耻辱。

      这一次,他要连本带利讨回来。

      至于宁国人许诺的盟约?赫连突狞笑。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待事成之后,若宁国真有实力对抗大渊,结盟未尝不可;若他们只是虚张声势……那十名女子和千两黄金,便是他们该付的代价。

      夜幕降临,别馆内外灯火次第亮起。西院深处,隐约传来女子压抑的啜泣声,很快又被捂住了嘴,消失在秋风里。

      而就在西院一墙之隔的东院,住着北狄苍狼部使团。左贤王耶律洪正与副使对饮马奶酒,谈论着明日进宫面圣的礼仪。他们全然不知,一场即将席卷所有使团的阴谋,已在暗处悄然滋生。

      万邦来朝的第一夜,京城上空无星无月,厚重的云层低垂,仿佛预兆着风暴来临前的压抑。

      宫墙之内,殷天傲站在东宫书房窗前,手中握着一份刚送来的密报。烛光映亮他冷峻的侧脸,眸色深如寒潭。

      “西戎使团今日有异动,后门运入十口木箱,守卫森严,内容不详。”

      “宁国使团书记官陆明轩,午后曾‘迷路’至西戎别馆附近,停留约半刻钟。”

      “南越巫咸入京后,闭门不出,但其随从今日秘密采购了大量朱砂、硫磺及七种罕见草药。”

      一条条信息在脑海中串联。殷天傲将密报凑近烛火,火焰瞬间吞噬纸张,化为灰烬。

      他转身,望向听雪轩的方向。窗纸上透出暖黄色的光晕,那道清瘦的身影正伏案书写,沉静如常。

      三日后。

      一切,都将在那场夜宴上见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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