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云风雨》威晶

9、领域

　　“我能不能在你家借住一晚？”
　　凌慕阳摸了摸后颈，目光落在沈曜鞋尖，不敢往上抬。
　　大少爷从小到大没在别人家睡过，哪怕经常去赵俊家串门，也绝不会留下过夜。
　　可今天不过是被那老头一激，竟然真的做到了违背圣旨，凌慕阳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喝的白开水被路哥换成酒了。

　　沈曜看他为难又别扭的样子，笑着应下：“当然可以。”

　　*
　　“进来吧。”
　　电子锁的轻响刚落，一个又白又大的团子就冲到沈曜腿边，耷拉着粉舌头蹭来蹭去。

　　“球球！”沈曜蹲下身，捧着萨摩耶的脑袋揉个不停，“哥哥回来了！有没有好好看家呀……哎呀～好乖好乖……”

　　凌慕阳第一次见到沈曜这副面孔。

　　“对了！跟哥哥的同学打招呼。”沈曜抬手就抓住凌慕阳的手把他拽下来，“摸摸看，很听话的。”
　　凌慕阳踉跄着稳住蹲姿，又把滑到臂弯的书包往上提了提，视线落在坐得笔直的大白狗身上，缓缓抬起手，小心翼翼覆在它的脑袋上，有点痒。

　　“回来了！”
　　莫名传来的问候，让凌慕阳猛然缩手起身，却迎上一个穿睡衣的短发女人。

　　“妈，你回来了？”
　　沈曜原以为妈妈今天不在家，毕竟作为工作狂的胡静就喜欢把自己埋在办公室的卷宗里，偶尔或者有事才回来一趟。

　　跟沈黎军离婚之后，胡静一个人带着沈曜。不过也还好，那时候沈曜快上高中了，孩子大了，而且听话，不需要费什么神。
　　这也理所当然地打造出一段不一般的母子关系。两人总像隔着什么，说亲近太夸张，说疏远又谈不上。

　　“这是我同学，凌慕阳，今天在这里睡一晚。”沈曜不紧不慢地看过去。

　　“阿姨好。”凌慕阳趁机鞠躬，腰弯得有些过。

　　胡静端起手上的热牛奶喝了一口，打量着拘谨的凌慕阳和一脸坦然的沈曜，气定神闲：“嗯。早点休息。”

　　“走吧。”沈曜扯了扯凌慕阳的袖子，刚转身又被叫住。

　　“儿子！”胡静快步走到冰箱前，拿出个印着花纹的铁盒，“同事送的饼干，回屋跟你同学分着吃。”

　　“知道了。”沈曜小跑着接过来，又小跑着回到凌慕阳身边。

　　一波三折，终于抵达卧室。沈曜刚要关上门，球球就从缝里挤进来，跟在凌慕阳脚边转。

　　球球是沈黎军在沈曜初一那个生日送他的礼物，说是希望能陪伴沈曜，不要显得太孤独，毕竟自己和他妈都拼了命想往外跑。
　　不知道是不是早有预谋，不过确实有点这种作用。
　　沈曜把球球当亲弟弟，看着它从小馒头长到现在的大面团，巴不得天天和它黏在一块儿。
　　可这小不点总是喜新厌旧，一有客人来就凑上去，如果是它满意的，就更加变本加厉，片刻不离。

　　凌慕阳扫了眼房间布局，和自己的差不多，但是面积更大。而窗户旁边赫然立在地面的天文望远镜，就像一种标识，代表这是属于沈曜的地盘。

　　“你还好吗？”沈曜把书包放在椅子上，又把那盒饼干放在桌上。

　　“嗯？”凌慕阳靠着桌沿，也把书包放在椅子上，挨着他的书包摆好。

　　“我担心你会尴尬……”沈曜马不停蹄地走到柜子面前，一边翻一边找，“很多人不习惯跟我妈相处，觉得她有点凶。”

　　“还好吧……”凌慕阳双手抱胸，看着他忙来忙去，又扫了眼桌上的饼干，“起码她挺关心你的。”

　　“她工作忙，不怎么在家……这个给你！”沈曜终于从衣柜里翻出两件自认为最宽大的短袖短裤递出去，却还是担忧会让客人不满意，“呃……没有合适的睡衣了……”

　　“没事，大老爷们！”凌慕阳看也看没就顺手接过。

　　“那你先去洗漱吧，我给你拿新的毛巾。”沈曜又把凌慕阳领到卫生间，牙刷杯子准备地事无巨细。

　　牙膏是橘子味，洗发水是橘子味，沐浴露是橘子味……凌慕阳终于知道沈曜身上的味道从何而来。
　　而现在，自己身上竟然有着和他一样的味道。
　　凌慕阳站在镜子面前刷牙，刷着刷着突然笑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沈曜，这么能说会道、活力满满……也有可能，其实自己一直活在偏见里，或许沈曜本就如此。

　　“我洗好了。”凌慕阳打开卧室门，沈曜正在地上铺床。
　　他看了看黑色的被褥，又看了看旁边空着的单人床，欲言又止。

　　“委屈你睡这儿了。”沈曜把枕头摆好，回过头对他说，“我的床小，两个人挤着不舒服。”

　　“好。”凌慕阳二话不说就坐到沈曜铺好的被窝里，掏出手机。

　　“那我去洗澡了。”沈曜见状起身，领着萨摩耶往外走，“球球！回你窝里睡觉去。”

　　凌慕阳点开微信，给他妈发了条信息告知死活，然后把手机随意一甩，起身朝那个显眼的望远镜走去。他不敢用手碰，只是微微俯身，对准目镜——
　　原来这才是他眼中的景象。

　　凌慕阳感叹于宇宙之美，也感叹于沈曜不为人知的一面。
　　他绕着房间走，路过书桌上敞开的笔记本，字迹工整又秀气；再往边上看，是满满当当的书柜，仔细观察发现，上面陈列着一大半的天文学书籍。
　　凌慕阳又坐回短暂属于自己的被窝，抬手摸了摸旁边印着星星月亮的的床单被罩。

　　“咔哒”一声，沈曜洗完澡进来。
　　凌慕阳看见他身上的星星睡衣，终是忍不住笑：
　　“你还真是喜欢这个啊！”

　　沈曜捏着睡衣衣角，红了脖子，飞快地躲到床上把灯一关：“没什么事就睡吧，我关灯了。”

　　“行～”凌慕阳在黑暗中慢悠悠地躺下，嘴角还扬着。

　　房间安静下来。
　　沈曜蜷着身子侧躺在床上。凌慕阳则把一只胳膊垫在脑袋下面，眼睛直直盯着天花板。

　　“睡了吗？”凌慕阳突然开口。
　　“还没。”沈曜回得很快。
　　“那……聊会儿？”凌慕阳把身子转向床那边，手指头却不安分地在床垫上点来点去。
　　“好。”沈曜听见下面的动静，也翻了个身。
　　“你什么时候喜欢这些东西的？”凌慕阳很好奇。
　　“天文嘛……小时候我爸经常带我出去旅游，夜晚的天空特别奇妙。以前只是觉得漂亮，可了解过后才知道，每一个原子都有属于自己的宿命。
　　就比如，你现在看到的一颗星星，可能早就已经死了，它的光亮实际是一亿年前发出来的……美丽背后，藏着许多悲哀……”

　　凌慕阳静静听着他讲，虽然有点倦意上头，但又问了一句：“所以你的微信名也有故事？”

　　“嗯。”沈曜越说越兴奋，“卡戎是冥王星的卫星，由于两者质量相近，就发生了潮汐锁定。呃……潮汐锁定是指天体间因为引力影响，从而失去自转能力……
　　冥王星被誉为最孤独的一颗行星，2006年天文学家将它划分为矮行星，从行星之列除名……卡戎一直陪着它经历这段漫长的旅程。我希望……我能拥有和卡戎一样的勇气、一样的坚定，竭尽全力去守护……”

　　沈曜在小小的房间里徜徉，月光洒在天花板上，星星慢慢就亮了。
　　可身旁的人许久没了音响。

　　“凌慕阳？”沈曜用气声喊他，“睡着了？”
　　没得到回应，看来真的睡了。
　　沈曜往上拽了拽被子，轻声说：
　　“晚安，凌慕阳。”

　　*
　　早上六点左右，高中生被磨练出来的生物钟无情将人叫醒。如果在休息日贸然放纵，周一就会成为煎熬。还是一句，全凭自觉。

　　凌慕阳睁开眼睛坐起来，窗帘还没拉，但晨光透进来，也能发现床上早已空空如也。他摸索着起身，来到客厅，恰碰上刚从洗手间出来的沈曜。

　　“早上好。”
　　看来不管在不在学校，沈曜这问候的习惯，一天都不会落。

　　“嗯。”凌慕阳其实还有些迷糊，但赶紧拨拉了两下头发。他心知肚明自己每天早上的发型跟被雷轰了似的。

　　沈曜笑笑：“你收拾收拾就来吃早饭吧，我妈出门前做的。”

　　“好。”凌慕阳扫过餐桌上的豆浆三明治，又看了看在厨房准备的沈曜，脑子瞬间清醒：
　　不就睡了一觉嘛，关系好成这样合适吗？此时此刻，你在别人家，吃别人的穿别人的用别人的，竟然还一点都不排斥，凌慕阳你是不是疯了？
　　一番彻头彻尾的自我痛骂之后，凌慕阳把早餐吃的干干净净，然后换上自己的校服，陪沈曜遛狗去了。

　　晨风有点凉，凌慕阳把校服外套的拉链拉到顶，又把手揣进兜里才问：“你今天打算干嘛？”

　　沈曜正拽着狗绳，压住球球往前疯跑的架势：“就……在家待着。做做题，看看书。”

　　“还真无趣。”凌慕阳把嘴巴藏进校服立领里，小声嘟囔。

　　“那你平常周末会干什么？”沈曜被球球拉着往前走了几步。

　　凌慕阳沉默了，原来自己一样无趣。

　　沈曜没忍住笑，又问：“你今天还要借住吗？”

　　“我等会拿了书包就回去。”凌慕阳跟上沈曜的步伐，挨到他旁边，看了看他因为用力而泛起淡淡青筋的手背。

　　“要不——”
　　“要是——”
　　话语撞在一起，两人都被惊了一下。

　　“你先说吧。”沈曜打破僵局。

　　凌慕阳发现他只顾盯着前面，根本没看自己，于是主动拿过绳子：“我帮你牵吧。”

　　“小心！”沈曜还没来得及解释，下一秒，凌慕阳就被突如其来的力拽着踉跄了几步，而后完全失去重心，被球球拉着往前狂飙。

　　“卧槽——你劲儿怎么这么大！”凌慕阳很想控制住身体，可球球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只知道埋头冲，势要把凌慕阳给溜几圈。

　　“球球！”凌慕阳在前边跑，沈曜在后边追，一边追一边喊，“听话球球！快停下来！”

　　脱了僵的野马是停不下来的，除非它玩够了。

　　凶猛的白团子把小区楼下转了一整圈，才重新绕回到自家楼下，一屁股坐在大门口，“斯哈斯哈”吐着舌头。

　　得亏凌慕阳体力好，跑这么久，还是死死握住绳子，一点没松。他叹了口气，挨着邪恶萨摩耶坐下，揉了揉它的脑门，又气又笑：
　　“你故意欺负我是不？不是说宠物随主嘛，你怎么一点都不乖！”

　　大概五分钟过去，沈曜才追回来，映入眼帘的是一人一狗相坐笑谈、握手言和的诡异场面。他也顾不上感慨，这一大圈跑下来，不知道几个一千米了，人都要废了，早饭都要吐出来了。
　　沈曜精疲力竭，撑着膝盖躬下身，深深喘着气。

　　“没事吧？”凌慕阳见状立即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想帮他顺顺背，抬起的手却没来由般停住，悬在半空的指尖蜷了蜷，最终还是轻轻落在他的后背。

　　“没事……”沈曜的嗓子有些哑，“忘跟你说了，球球喜欢遛人，唯独对我比较手下留情……”

　　“它还怪精的！”凌慕阳扽了扽手里的绳子，想把白团子拎起来，“走吧，回家吧您！”

　　球球这回倒是听话，或许是因为认可了凌慕阳能够跟上自己速度的实力。

　　电梯里沈曜因为刚刚的“晨跑”面红耳赤，还伴着阵阵咳嗽，凌慕阳瞥了他一眼，突然感到抱歉：
　　“你刚刚想说什么？”

　　咳嗽突然顿住。沈曜咽了下口水，试图润润喉咙：
　　“我想说……要是你不介意，也可以多待一会儿……”

　　“叮咚——”
　　电梯门开的声响和沈曜的发言混在一起，不知道凌慕阳有没有听到。
　　不过还没来得及继续这个话题，门口蹲坐着玩手机的身影已经没再给两人机会。

　　“不儿！我酒是还没醒呢？出幻觉了？”宁路远抬头看着这两人一狗的新奇搭配，不停眨着眼睛，连手机上精彩绝伦的游戏解说都忘了暂停。

　　“幻觉个屁！你他妈赶紧给我跪谢，昨天睡得跟死猪一样！”凌慕阳气势汹汹地领着球球往前走。

　　路哥则一脸懵逼地站起来，伸出两根手指在他眼前弯了弯：“这到底啥情况啊！凌小爷怎么在这儿！”

　　“他昨天把你背回来，就在我家住了一晚。”沈曜说话间绕过俩小学生，把门打开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