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蓝之海》汀旋

13、喝汤

　　第一天到岗工作，净深璇要克服的困难远不止伪装自己。
　　他在朝鹤集团潜伏了八年，其实伪装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已经可以称得上职业病，有的时候说话做事总会下意识地去装，回头反应过来自己不在朝鹤集团后，哪怕是没人发觉也感觉哪里怪怪的。
　　但现在他要面对的不是朝鹤集团里那帮犯罪分子，是竹浅歌。面对自己如此心心念念的未婚夫，他有过许多瞬间的惶恐，以至于今早在过来星影海的路上和吃早饭的那段时间里，他一直在给自己做心理准备。

　　他是八点过二十分到的海内，这时候各国的科研人员都在逐一起床往峡谷的另一边赶，他们穿戴着搞科研的装备，大部分人手上拿着免煮的食物和一些形形色色的饮料、牛奶，嘴里除了嚼东西，也聊些奇奇怪怪的事物。
　　净深璇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刚开始正式工作也不了解哪座帐篷用来做什么，偶尔有几个人向他投来目光，他的举止不太自然，正想找个无人在意的角落呆着等竹浅歌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你来这么早？”
　　净深璇心底一颤，转头看向声音来源。

　　竹浅歌今天穿了一件左袖印有字母的T恤，在敞开扣子灰白相间的格子外套下，字母GDS若隐若现。裤子搭的是一条纯黑色的阔腿裤，裤脚长到快要盖过鞋跟。
　　他还是和八年前一样，喜欢把双手插在衣兜或者裤兜里。
　　例如现在，他那件外套两侧没有口袋，双手都插在裤子两边的口袋里，脸上没什么表情，一点点走近净深璇。

　　“还可以，刚到没多久，也不算太早。”净深璇控制住自己习惯性往上扬的嘴角。
　　“嗯。”竹浅歌没说太多客套话，掠过净深璇走向前：“跟我来。”

　　他带净深璇去了休息区右侧，那儿靠近岩石壁，临时用的厨房就搭在那里一座颜色比较显眼的屋脊帐篷内。内部没什么特别之处，厨具、调味料一应俱全，但帐篷里比较空旷，厨房设施都堆在一侧，另一侧空旷得显冷清。

　　从第一次下来这里开始，净深璇就觉得这里很不真实。
　　什么原理能让人类在水压巨大的深海里自由呼吸、自由活动？什么原理能让火焰在充满海水的环境下依旧盛放？
　　种种疑点困扰着他，此时此刻，那种不真实的感觉又多增添了几分——临时厨房左手边的角落，有一台只有冷藏和冷冻两种功能的老式旧冰箱；右手边，有一台老式蒸柜。

　　净深璇还记得昨天在竹浅歌办公室里看到的那台绝版老式打印机，想来这台旧冰箱也是海洋生物研发基地贡献的。
　　他随便问了一嘴：“基地里是不是还有其他老牌机器？”
　　竹浅歌浅浅应了一声。
　　“猜对了。”安静几秒，竹浅歌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面无表情地打开冰箱，从冷冻那一层第一个柜里拿出一碗冻得硬邦邦的冰绿豆，补充道：“李总管人不错，就是有点抠。”
　　净深璇：“……”

　　李青荣，堂堂中国海洋生物研发基地总部管理人，自三十岁起任职到至今，在这个岗位上奋战了二十年，工作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处理事情游刃有余，对待员工热情似火，人到中老年花期仍牢牢焊在身上，唯一的缺点就是抠门。
　　倒不是抠在爱扣员工工资和全勤奖，而是抠在员工们日常生活里使用的机器上。谁也不知道他对老牌机器有什么执念，其他基地用的都是最先进的设备，再看看中国海洋生物基地基地，老式打印机、老式饮水机、老式落地风扇……甚至李青荣办公室里还放着一个老式电话机，凡是机器前加个“老式”的，在中国海洋生物基地里随处可见，就连竹浅歌和女同事那间办公室里的新式饮水机都是老式的那台报废后二人合资买的。

　　净深璇哼哼两声，思考片刻，说：“李总管还挺有个性。”
　　竹浅歌说还行，往冰绿豆碗里放了些凉水解冻，冰面表层化开，他去找来一个不锈钢盆把冰绿豆“哐当”一声倒里面，再往盆里接一半的凉水，放到了灶台上的电磁炉……老式版。
　　看得出来他是要煮绿豆汤，净深璇往空的地方退一点省得妨碍他操作，右脚刚退后一步，他点开电磁炉扭头，问：“你喝不喝？”
　　净深璇先是稍稍一怔愣，但表情不太明显，几乎不可见。
　　很快，他强压自己想要上扬的唇角，回答说：“喝，谢了。”

　　锅内的水不断咕咚咕咚地冒出透明的泡泡，热气腾腾往上升，绿豆来回翻滚，裹着冰碴子一点点熬散，连带着整座帐篷内部都渐渐漫上了几分暖融融的甜香味。
　　没想到这台老式电磁炉火力还挺足，仅仅半个小时，绿豆就一点点从坚硬到出沙。
　　关火后，竹浅歌给净深璇盛了一碗绿豆汤。

　　净深璇：“你没吃早饭吗？”
　　“吃过了，我每天早上都会煮汤喝。”竹浅歌盛完自己的，又随手拿了个不锈钢盆盖在煮汤的盆上，“你要是没吃的话多喝点吧，锅里还有，打杂有点累。”
　　他这话说得淡淡的，没有多余的语气，只是开口时先抿了抿唇，像是要攒点力气才能将话说完整，声音比起刚才递绿豆汤时轻了一些，垂在身侧的手指指尖也泛着点浅白色。

　　净深璇留意过许多次，他的身体好像一直有些虚弱，外表看上去没有半点精气神，眼睛下方那点青黑淡得如同蒙了一层雾般，却怎么也散不去。
　　煮绿豆汤那会儿两个人站了半多小时，当时他靠在灶台边，手肘下意识往后挪找到一个支撑点，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也许是忙得习惯了，这点疲惫在他眼里什么都算不上。
　　净深璇不知道他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可能是一个月，两个月，可能是半年，一年，也可能更久。
　　他最见不得竹浅歌累着了，眼下离竹浅歌不到两米的距离，他默默把竹浅歌苍白的脸庞观察了个遍，感觉心脏被重重地揍了一拳。
　　但他不能表现出来，哪怕是一丝一毫也不能。

　　他正想回竹浅歌一句话，还没来得及开口，后方传来声响。
　　扭头望去，走进来的是一个女生。
　　女生是小麦色的皮肤，扎着个松散的丸子头垂在脑后，身高大约一米七往上的样子，年龄单看外貌有些捉摸不透。她的眉峰挑得干脆利落，五官立体精致，拼在一起却偏向男生的长相，整体看上去带着一股子爽朗的劲儿。

　　“丛姐。”竹浅歌喊一声，“今天怎么有空下来？”
　　“最近没发生什么事故，李总管大发慈悲给我们放了两天假，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下来看看。”女生笑起来露出两排白净的牙齿，黑白分明的眼球往净深璇身上望去，“这位是？”
　　“新来的同事。”竹浅歌替净深璇解释道。
　　“哦~看来李总管效率不错嘛，招聘信息都才发布不到三天。”

　　竹浅歌笑笑没回话。

　　女生向净深璇伸出右手：“你好，我是丛寂，丛林的丛寂寥是寂，中国海洋生物研发基地的救援队队长，叫我丛姐就行。”
　　净深璇把到嘴边的“净深璇”三个字生生咽了回去，礼貌性地和她握了个手：“向浅，向日葵的向，搁浅的浅。”
　　“向浅？”丛寂念出这个名字，眼珠子转了一圈，笑起来的时候显得张扬，“好名字啊，以后就叫你向前吧。”
　　“可以。”净深璇仅用了零秒就接受了自己的新外号。

　　这得归功于他那位关键时刻背靠背闲暇时刻插两肋的好兄弟赵钦阳，认识八年来给他取了不少外号，什么社恐战神啊、白蓝代言人啊，多数是些让人听了疑惑又好笑的奇葩外号。最奇葩的一个当属“肥歹”，当年赵钦阳第一次这么叫他被某位同事听到，直不楞登地问赵钦阳：“他又不肥，为什么要叫他肥歹？”
　　赵钦阳懒得说是自己随便取的，没什么信服度，就说：“因为所以科学道理。”
　　同事接道：“据我所知有人爱你。”
　　赵钦阳：“哈哈哈哈哈哈……”
　　……
　　不过该说不说，“肥歹”叫出来着实不太好听，赵钦阳只有偶尔才会喊一次，之后可能是开窍了，一直喊他“深”。

　　得知丛寂没吃早饭，竹浅歌去盛了一碗绿豆汤给她，锅里剩下的大约还有半碗，净深璇和竹浅歌双双表示饱了，于是丛寂负责把汤喝光，两个男生负责清洗锅碗。
　　十点钟，竹浅歌看了眼通讯器里某个群聊里多出的消息，跟丛寂说让她自己逛逛，他则带着净深璇去到营地前那片面积空广的场地边上。
　　此刻是考古现场开放的时间，警戒线外的游客聚集区喧闹不止，有两位游客试图越过警戒线走进考古区域，正与工作人员拉扯理论，不少人打开通讯器开直播，对着镜头滔滔不绝地描述所见所闻。
　　场面有些混乱，竹浅歌天天在这儿工作，已经习惯了吵闹声。

　　净深璇往岩石壁靠去：“待会儿要做些什么？”
　　竹浅歌：“取食材，做饭。”

　　他的话音落下去没多久，净深璇看到有道白光自高处照射下来，离他们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