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蓝之海》汀旋

15、梦境

　　一亿零四十七年，竹浅歌16岁，因为成绩拔尖跳级上高三。
　　他有个在外地工作的姐姐，叫竹清颖。
　　竹清颖常年不在家，但那年临近开学日，她恰好回新南市出差，工作完准备在家休息几天，开学的时候以“姐姐想看看你学校”之名送竹浅歌去学校。

　　吃完早饭，竹浅歌收拾好东西正式出发。

　　姐姐成熟一点，已经过了会和弟弟打架的年纪，这一路上她跟个老母亲似的，问竹浅歌上学期期末考试成绩怎么样、学校伙食好不好、老师会不会体罚学生、和同学相处有没有压力……
　　竹浅歌自小话不多，竹清颖问什么，他就回答什么。
　　16岁的他个子比竹清颖高出半个头，和竹清颖并排走着，偶尔发现竹清颖的脚步落后了半截，他又默不作声地慢下脚步。

　　“我听妈说你跳级了，那今天可以直接去新班级报道了吧？”竹清颖提了一下挂在右肩的包包问。
　　竹浅歌：“嗯，但得去办公室找田老师填个表。”
　　“什么表？”
　　“不知道，到了再看看吧。”
　　田老师是竹浅歌原班级的班主任，一个在校任职二十年的老教师，教书育人多年，桃李满天下，得意门生众多。

　　竹浅歌是住宿生，日常生活都在学校里，开学第一天，得先去宿舍把行李放好。
　　男生宿舍不允许女生进入，但竹清颖今天送竹浅歌来学校，她抬头看了眼宿舍楼，确认楼上不止她一个年轻女性之后，跟竹浅歌一起坐电梯上到了五楼。
　　竹浅歌原来住的宿舍在二楼，这会儿跳级调班，田老师昨晚刚发私信告诉他宿舍换到了五楼501，出电梯右手边最边上的那间。

　　现在是上午九点四十二分，时间还早，四人一间的宿舍只到了竹浅歌一个。
　　学校的床铺都是开学前一天请人来帮学生铺好的，竹浅歌挑了右侧靠窗的床位，把放在通讯器压缩间里的生活用品放出来逐一摆放在桌上，最后拉开衣柜，就着学校提供的衣架将衣服一件一件地挂整齐。

　　竹清颖到处转了转，一面观察边边角角一面喃喃道：“感觉还是你们这环境好一点，以前我在市实验那边上学，住的都是八人间。”
　　“还可以。”竹浅歌抖开折成方块的衣服，“去年才改革的，市实验那边也一样。”
　　竹清颖的眉头一下子拧成了一个“川”字，用一脸牙疼的表情淡淡地接受了现实：“……哦。”

　　整理完生活用品，就得去找田老师填表了。
　　竹清颖说想在学校里随便逛逛，逛完自己回家，竹浅歌便一个人去北面的高一教学楼。
　　田老师通知的时间是十点，竹浅歌收拾东西的那一阵子怎么说也有二十分钟，现在过去正好能赶上。

　　春日的校园里繁花盛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花丛中有小蜜蜂裹着花粉飞来飞去，踩过落满花瓣的路时，似乎连脚底都沾上了软乎乎的春意。

　　高一教休室的门敞开，竹浅歌瞥见里面有四个人。
　　除了田老师，隔壁班班主任王老师也在，她面前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
　　女人的穿着显得成熟大气，看背影就不像学生。
　　她旁边的那位男同学，竹浅歌倒是认识。

　　竹浅歌敲了敲门，教休室里的四个人同时看向他。田老师见他来了，点了一下头示意他进来，给他发了一份跳级生的个人资料表，让他坐在其他老师的工作位上填。
　　其他四个人还算融洽，竹浅歌听着他们谈话，手上也没闲着。
　　因为填的是自己的资料，填完整张表只用了不到五分钟。

　　竹浅歌把文档给田老师发过去，她仔细扫了一遍，确认没有纰漏之后，指了指旁边，笑着说：“净深璇同学和你一样要跳到高三的重点班，你们两个就一块儿去高三教休室找你们的新班主任缪德宏老师吧。”
　　竹浅歌没有拒绝：“好。”
　　净深璇也是来填表的，竹浅歌用余光瞥了他一眼，他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正在填最后一个空。

　　仨人出了教休室下教学楼，女人嘱咐了净深璇几句，竹浅歌听到净深璇轻轻地说：“我知道的阿姨，又不是第一次住校，不用担心我。”
　　女人走一走，竹浅歌和净深璇对视一眼。

　　“你好。”净深璇很礼貌地开口。
　　竹浅歌礼貌性地回他一句：“你好。”

　　话音刚落，俩人都不约而同地朝南面高三教学楼走去，竹浅歌走在前，净深璇走在后，一路上没有任何交流。

　　新南第十三中学的名人挺多的，什么阳光校草、美丽校花、野蛮校霸、高冷学神、清冷学霸……这些人物十三中里都有。
　　竹浅歌和净深璇都是名人里的一员。
　　去年高一新生开学三个月后，十三中的校园论坛里有人发出了新一届校草评选，候选人一共二十位，当中就有竹浅歌和净深璇的身影。

　　净深璇这个人，先不提他那一头纯白色的头发和那一双浅蓝色的眼睛，光凭他的长相就足够让他在人群中脱颖而出了，而后再提他的头发和眼睛，榜上的帅哥们在他的光辉下都略显黯淡。
　　所以他好不费力地被投上了总榜第一，本来这也不是一件坏事，但随之而来的是一部分同学对他过于偏激的评价，发了上百条帖子骂他“开挂”，也有一部分同学替他打抱不平，选择去给发表帖子的那些人的投票对象发送不当言论，除净深璇以外的其余十九位候选人一个也没逃过。

　　净深璇本人并没有置之不理，在事情发酵起来之前，他点开校草候选人榜单，一个接一个地私信其他候选人，向他们道歉。道完歉又发表了他这个账号的第一条帖子：
　　我是净深璇，很抱歉因为校草评选的事给大家带来困扰，也给其他候选人造成了不必要的麻烦，在此真心向大家说声对不起。
　　我从未想过凭借外貌获得什么特殊关注，我出生就是白发蓝瞳的模样，并非所谓的“开挂”，人人平等。
　　我不怎么上校园论坛，也不知道我成了校草候选人之一，这次事件里大家因我产生争执、互相攻击，我深感愧疚，已经申请退出此次评选，也恳请大家停止争吵和发表不当言论，不要再为这件事耗费精力，彼此尊重，和谐友善。
　　再次为给大家带来的困扰致歉。

　　那一次净深璇不意外又挨了一顿痛骂，让本就因为外貌而在学校里声名远扬的他再次一战成名，稳固了自己的名声。但因为他本人出面道歉，这件事慢慢也就埋没下去了。

　　很多年以后，竹浅歌依旧记得净深璇发过来的道歉私信——
　　净深璇：［同学你好，我是净深璇。很抱歉，校草评选的事让你受委屈了，你被无端牵扯进来，一定徒增了很多麻烦，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虽然这件事归根结底不是净深璇的错，但如果不是他亲自下场，恐怕事还会持续发酵，严重到需要校方出面的地步。

　　和净深璇相比，让竹浅歌一战成名的光辉事迹发生在榜单快要停止投票的那阵子。
　　在剩余的十九位候选人里，他总是在第一名和第二名之间来回交换，论坛里讨论繁多，他对此充耳不闻，他的竞争对手却私底下带着小弟来找过他。
　　至于目的，显而易见。
　　竹浅歌呢？他才懒得跟他们废话，二话不说就去申请退出评选，随他们怎么去，反正他也不在乎。
　　只是他的退出再次掀起了一阵争吵，诸多同学都表示：得，花费那么多口舌拉票把你投上去，你这么随随便便退出了，我们的付出算什么？
　　由此，竹浅歌再次收到了一些不友好私信。
　　竹浅歌也不生气，活像一尊看淡世间百态的大佛。
　　他只觉得站在其他人的角度来看，辛辛苦苦拉票投上榜的人突然就不声不响地退出评选了，换谁心里都多多少少会不好受。

　　于是他也在论坛的账号上发布了一条帖子，内容不长，却什么都说明了：
　　谢谢投票，辛苦大家，我会向榜单发起人说明情况，把投给我的票数逐一还给你们，抱歉占用大家的时间了。

　　后来竹浅歌没有再看过校园论坛的私信界面，消失99＋的红标提示至今未被消除。

　　竹浅歌和净深璇二人都时常在校园里听到对方的名字，但交集一直停留在高一上学期的校草评选期。

　　高三教休室在六楼，二人乘坐电梯上去，在走廊上碰到了正在浇走廊绿化的缪德宏老师。
　　“来了啊？”缪德宏随手往教休室里一指，“你们先进去坐。”

　　高三教休室里，地面上放着好几摞老师提前给学生准备好的高考模拟测试卷，许多老师的工作位上都堆满了正在批改和已经批改好的作业本、卷子，语数英三大主科的卷子堆加起立都堆成一座小山。

　　缪德宏浇完水走进教休室里，搓着手问：“还有一个女生，她没跟你们一起来吗？”
　　净深璇：“她应该还没到，刚才在高一教休室那边，王老师说要等她一下。”

　　新南第十三中十多年没出过的跳级生，这一届高一新生出了三个。净深璇、竹浅歌，还有一个女孩子，叫林嘉晚。

　　“这样啊，那就先记你们两个的名字。”说着，缪德宏打开通讯器，在班级学生的报道文档里添上净深璇和竹浅歌的名字。随即，他接着说：“我们班上只有最后一排空着三个位置，你们两个就坐一起吧，有意见吗？”
　　竹浅歌摇头。
　　净深璇说：“没有。”
　　缪德宏说：“那就好，和气生财。”

　　缪德宏说完这句话，竹浅歌不受控制地望向净深璇。
　　净深璇也看着他，嘴角带着笑意，微微上扬的眼角衬得眼里的微光愈发明亮。

　　那瞬间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天昏地暗，世界坍塌的声音充斥在耳边，净深璇的身影逐渐和黑暗融为一体。

　　竹浅歌身子一僵，下意识地想要上前去拉住他。
　　然而身体僵硬得像是石化了一样，怎么也动不了。

　　他看到净深璇眼睛里的光逐渐淡下去，黑暗如同潮水般疯涌而来，将眼前的人的身影一点点吞噬。
　　熟悉的慌乱包裹住竹浅歌，他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浑身的血液仿佛被凝固，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撞得肋骨生疼。

　　净深璇……不要……
　　竹浅歌想。
　　不要走……不要离开我……我不能没有你……
　　净深璇……阿深……你回来！

　　眼眶骤然发烫，泪水夺眶而出，模糊的视线里，净深璇嘴角的笑意还未完全褪去，身影却已被黑暗瓦解，直至消散。

　　现实世界中，竹浅歌无声惊醒。

　　瞳孔缓缓聚焦，眼前出现五根晃动的手指，它们背后是向浅的脸。
　　这人一脸姨母笑地看着他：“欸？欸？睡傻了？”

　　“……”
　　竹浅歌避开他的视线，不想说话。

　　他最近累得慌，腰酸背痛腿抽筋是常有的事，不用沾床，随便往哪个地方一靠，不用几分钟就能睡过去。

　　丛寂和连女士不在休息帐篷里，竹浅歌的指尖和小腿发麻，大脑懵懵的还沉浸在梦境的余韵里。
　　片刻恍惚过后，他听到外面有人吵架，吵架的声音发闷，哄闹得他听不清任何内容。

　　他撑起身子，嗓音有些许发颤：“外面怎么了？”
　　“醒了就自己出去看吧。”向浅朝门帘扬下巴，说：“毕洛蔷那件事上了热搜，大多数人都在吃瓜群众，有些和在场的粉丝吵架，丛姐和那位连女士出去劝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