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未凉的粥与藏起的疤 ...
-
军训的哨声在清晨六点准时划破天际,带着雨后特有的湿冷气息,钻进宿舍楼的每一个角落。
黎熙安是被冻醒的。
被子里还残留着昨夜雨水浸透的寒气,后颈的皮肤黏腻发痒,想来是淋了雨没及时擦干,起了一层细密的红疹。他蜷缩着身子,眼睛酸涩得睁不开,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昨夜雨幕中谭梧锦苍白的脸,还有那句“那些事,都过去了”。心脏像是被浸在冰水里,每一次跳动都带着钝重的疼,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小安安,起了没?该集合了。”沈家喧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几分试探,“张弛泡了姜茶,你喝点暖暖身子,别感冒了。”
黎熙安没应声,只是把脑袋往被子里又埋了埋。他现在一点都不想见人,更不想去训练场上面对谭梧锦。那种明明近在咫尺,却隔着万水千山的感觉,比被烈日暴晒一整天还要煎熬。
宿舍门被轻轻推开,脚步声很轻,应该是张弛。接着,一杯温热的姜茶被放在床头,带着浓郁的姜香和淡淡的红糖甜。
“喝点吧,”张弛的声音很低,“昨夜淋了雨,空腹训练容易晕。”
黎熙安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掀开被子坐了起来。眼底的红血丝还没褪去,眼眶微微浮肿,整个人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他接过姜茶,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那点暖意顺着血管蔓延开来,却怎么也暖不透心底的寒凉。
“谢谢。”他低声说了一句,仰头灌下大半杯姜茶,辛辣的滋味呛得他喉咙发紧,眼眶瞬间就红了——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暖意,让他想起了小时候,谭梧锦也是这样,在他淋雨生病时,笨拙地煮了姜茶,虽然味道难喝得要命,却固执地看着他喝完。
记忆像是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撬开了尘封的闸门,那些被刻意压抑的过往,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
初中时的教学楼后墙,爬满了翠绿的爬山虎。谭梧锦总是在放学后等他,书包里藏着两颗水果糖,一颗是他最爱的草莓味,一颗是谭梧锦自己喜欢的薄荷味。他们会靠着墙根坐下来,分享同一副耳机,听着当时流行的歌,聊着不着边际的梦想。
“熙安,”谭梧锦的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的清澈,“以后我们要考同一所高中,同一所大学,还要住同一个宿舍,永远做最好的朋友。”
“永远是多久?”黎熙安咬着水果糖,含糊不清地问。
“就是一辈子啊,”谭梧锦转过头,眼底的星光比天上的月亮还要亮,“就算以后我们老了,走不动路了,也要坐在院子里,一起晒太阳,一起回忆现在的日子。”
那些承诺,曾经那么真切,那么滚烫,如今却成了刺扎在心上的利刃,每想一次,就疼得更厉害。
黎熙安用力闭了闭眼,把剩下的姜茶一饮而尽,试图用辛辣的滋味压下翻涌的情绪。他掀开被子下床,动作幅度很大,带着一股莫名的火气。
沈家喧和张弛对视一眼,都没敢多说话。他们看得出来,黎熙安现在心情极差,昨夜那场雨夜的争执,显然还没过去。
洗漱间里,冷水扑在脸上,带来一阵清醒的刺痛。黎熙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底的红血丝依旧清晰,嘴角还挂着一丝未散的苦涩。他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再想谭梧锦,不要再想那些过往,他们现在只是同学,仅此而已。
可有些感情,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就像深埋在心底的种子,就算被厚厚的冰雪覆盖,也依然在悄悄发芽。
集合的哨声再次响起,比第一次更加急促。黎熙安随手抓过军训服套在身上,抓起帽子就往外跑,连早餐都没来得及吃。
训练场已经站满了人,各班的教官正在清点人数。雨后的操场有些泥泞,踩在上面会发出“咯吱”的声响。黎熙安快步跑到自己的位置,刚站定,就感觉到一道熟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他没有抬头,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的鞋尖,心脏却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
是谭梧锦。
他能感觉到那道目光里的复杂情绪,有担忧,有愧疚,还有一丝他读不懂的挣扎。可他不敢回应,怕自己一抬头,所有的伪装都会土崩瓦解。
“全体都有,立正!”教官的吼声打断了黎熙安的思绪。
接下来的训练依旧是站军姿、踢正步、练队列。枯燥而重复的动作,却让黎熙安暂时忘记了心底的烦恼。他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动作上,尽量让自己做到标准,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在泥泞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可身体的疲惫,终究掩盖不住心里的酸涩。站军姿到第三十分钟时,黎熙安的后颈开始隐隐作痛,红疹被汗水刺激得越发瘙痒,加上昨夜没休息好,眼前渐渐开始发黑,脚步也有些摇晃。
他咬着牙坚持,不想在谭梧锦面前示弱。可身体的反应却越来越强烈,视野里的人群开始模糊,耳边的口号声也变得遥远,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
就在他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突然感觉到有人在身后轻轻扶了他一把。那只手温热而有力,指尖带着熟悉的触感,瞬间就击中了黎熙安的神经。
是谭梧锦。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挣开了那只手,身体因为惯性往旁边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周围有同学投来好奇的目光,教官也皱起了眉头,呵斥道:“干什么呢?站稳了!”
黎熙安低着头,脸颊发烫,心里又气又委屈。他气谭梧锦的忽冷忽热,气自己的不争气,更气那份无论如何都无法割舍的在意。
谭梧锦的手僵在半空中,眼底闪过一丝受伤,随即又被深深的落寞取代。他收回手,默默地站回自己的位置,只是目光始终落在黎熙安的背影上,带着无法掩饰的担忧。
接下来的训练,两人再也没有任何交集。黎熙安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与谭梧锦碰面的机会,训练间隙就躲在沈家喧和张弛身边,吃饭时也故意错开队列,就连回宿舍,都要等到谭梧锦走了之后才动身。
他像一只受惊的刺猬,竖起了所有的尖刺,拒绝任何人的靠近,尤其是谭梧锦。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三天。
这三天里,谭梧锦没有再主动递水,没有再试图稳住他摇晃的身体,也没有再挡在他身前。他只是默默地跟在队伍里,完成各项训练,眼神里的疏离比以前更甚,仿佛真的把黎熙安当成了普通同学,甚至是陌生人。
可只有谭梧锦自己知道,每一次看着黎熙安刻意避开的背影,每一次看到他因为疲惫而苍白的脸,他的心都像被针扎一样疼。他无数次想冲上去解释,想把所有的真相都告诉黎熙安,可一想到那些还在暗处的威胁,一想到父亲临终前“永远不要连累黎家”的嘱托,他就只能把所有的话咽回肚子里,硬生生逼自己疏远。
第四天傍晚,训练结束后,天空又开始飘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像是在延续前几天的阴霾。
黎熙安因为动作不标准,被教官单独留了下来加练。沈家喧和张弛本来想等着他一起走,却被黎熙安劝走了。
“你们先回去吧,我很快就好。”他挤出一个笑容,语气却带着难以察觉的疲惫。
训练场很快就空了下来,只剩下黎熙安和教官。小雨落在身上,带来一阵凉意,后颈的红疹因为潮湿和摩擦,疼得越来越厉害,让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教官看着他标准了许多的动作,终于点了点头:“好了,回去吧,下次注意点。”
“谢谢教官。”黎熙安敬了个礼,转身朝着宿舍楼的方向走去。
雨丝越来越密,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他没带伞,只能加快脚步,可刚走了没几步,就感觉到头顶多了一把伞,熟悉的黑色伞面,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那是谭梧锦的伞。
黎熙安的脚步顿住了,身体瞬间绷紧,他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地说:“不用你管。”
“雨会越下越大。”谭梧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你后颈的红疹还没好,淋雨会更严重。”
黎熙安的心猛地一沉。他没想到,自己刻意隐藏的不适,竟然被谭梧锦看在了眼里。这份突如其来的关心,让他既愤怒又委屈,眼眶瞬间就红了。
“我的事,与你无关。”他咬着牙,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谭梧锦,你到底想怎么样?一会儿对我好,一会儿又对我冷冰冰,现在又来假惺惺地关心我,你是不是觉得耍我很好玩?”
谭梧锦拿着伞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他往前走了一步,伞面稳稳地罩在黎熙安的头顶,自己的半边肩膀却暴露在雨水中,很快就被打湿了。
“我没有耍你。”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我只是……想让你好好的。”
“好好的?”黎熙安终于转过身,红着眼眶看着他,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谭梧锦,你告诉我,怎样才算好好的?是让我当作我们之间的一切都没发生过?还是让我像个傻子一样,任由你忽冷忽热?”
谭梧锦的脸色苍白,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可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我不能说。”
“又是不能说!”黎熙安笑了,笑得眼泪掉得更凶,“谭梧锦,你真自私。你把所有的痛苦都让我一个人扛,把所有的秘密都藏在心里,你有没有想过我?有没有想过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带着积压了多年的委屈和愤怒,在空旷的训练场上回荡。雨水越下越大,打在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却盖不住他细微的哽咽。
谭梧锦看着他泪流满面的样子,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无法呼吸。他伸出手,想去擦黎熙安脸上的泪水,可手伸到一半,又硬生生停住了。
“对不起。”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愧疚,“熙安,对不起。”
除了对不起,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他不能告诉黎熙安当年的债务纠纷,不能告诉他人还在找他们,更不能告诉黎熙安,自己这些年是怎么在愧疚和思念中度过的。
黎熙安看着他眼底的痛苦和挣扎,心里的火气突然就泄了大半。他知道,谭梧锦一定有自己的苦衷,可这份苦衷,为什么就不能告诉自己?为什么非要用这种方式推开他?
“我不要你的对不起。”黎熙安吸了吸鼻子,声音低了下来,“我只是想知道真相,只是想知道,当年你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断了所有联系。谭梧锦,就这么难吗?”
谭梧锦的身体微微颤抖,眼底的情绪越来越复杂。他看着黎熙安湿漉漉的头发,看着他后颈隐约露出的红疹,看着他泛红的眼眶,所有的理智都在这一刻崩塌了。
他猛地上前一步,一把将黎熙安紧紧抱在怀里。
黎熙安愣住了,身体瞬间僵住,甚至忘记了挣扎。
熟悉的怀抱,熟悉的气息,带着雨水的清凉和淡淡的消毒水味道,瞬间将他包裹。久违的温暖,像是冲破了层层冰封,瞬间涌遍全身,让他忍不住鼻子一酸,眼泪掉得更凶了。
谭梧锦的怀抱很紧,像是要把他揉进骨子里,手臂微微颤抖着,带着压抑了多年的思念和痛苦。
“不难。”他的声音贴着黎熙安的耳朵,带着浓重的鼻音,“熙安,不难,只是……我怕。”
怕连累你,怕伤害你,怕自己给不了你想要的未来。
这些话,他终究还是没说出口,只是用力抱着黎熙安,仿佛要把这些年缺失的拥抱,都一次性补回来。
黎熙安的身体从僵硬到放松,最后也忍不住伸出手,紧紧抱住了谭梧锦的后背。他把脸埋在谭梧锦的肩膀上,压抑的哭声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所有的委屈、思念、愤怒,都在这个拥抱里倾泻而出。
雨水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黑色的伞掉落在地上,被雨水冲刷着。两个少年在雨幕中紧紧相拥,像是要把这横跨多年的误会和思念,都融化在彼此的体温里。
不知道抱了多久,黎熙安的哭声渐渐小了下来,只是身体还在微微颤抖。谭梧锦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动作温柔得像是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小猫。
“先回去吧,”谭梧锦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再淋下去,真的要生病了。”
黎熙安点了点头,没有松开抱着他的手,只是把头埋得更深了。他贪恋这份温暖,贪恋这个拥抱,怕一松开,就又回到了以前那种忽冷忽热的状态。
谭梧锦似乎察觉到了他的不安,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低声说:“我不走。”
简单的三个字,却像是一颗定心丸,瞬间安抚了黎熙安慌乱的心。
谭梧锦捡起地上的伞,重新撑在两人头顶,然后牵着黎熙安的手,朝着宿舍楼的方向走去。
黎熙安的手被谭梧锦紧紧握着,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开来,暖得他心里发烫。他偷偷抬眼看了看谭梧锦的侧脸,雨水打湿了他的额发,贴在饱满的额头上,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带着一丝隐忍的温柔。
这一刻,黎熙安突然觉得,就算真相还没解开,就算未来还有很多不确定,只要能这样牵着谭梧锦的手,就足够了。
回到宿舍楼下时,雨已经停了。夕阳透过云层,洒下几道金色的光芒,给湿漉漉的地面镀上了一层暖意。
谭梧锦松开黎熙安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递了过去:“这是抗过敏的药膏,你回去涂在红疹上,每天涂两次,很快就会好。”
黎熙安接过药膏,指尖触到谭梧锦的手指,两人都下意识地顿了一下,然后迅速分开。黎熙安的脸颊微微发烫,低头看着手里的药膏,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上去吧,”谭梧锦看着他,眼底带着温柔的笑意,“记得先洗个热水澡,别着凉了。”
黎熙安点了点头,转身朝着楼道口走去。刚走了两步,他又停住了脚步,转头看着谭梧锦:“你……要不要上来坐一会儿?喝杯热水。”
谭梧锦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摇了摇头:“不了,你早点休息,明天还要训练。”
黎熙安看着他,想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只是点了点头,转身走进了楼道。
谭梧锦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眼底只剩下深深的忧虑。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了一条未读信息,上面只有短短几个字:“我们找到他了,想要他安全,就按我说的做。”
谭梧锦的手指紧紧攥着手机,指节泛白,眼底闪过一丝狠厉。他转身朝着宿舍区外走去,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带着一股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不能让黎熙安受到伤害,绝对不能。
而宿舍里,黎熙安刚洗完热水澡,就听到敲门声。他以为是沈家喧或者张弛,随口说了一句“进来”,却没想到推门进来的是谭梧锦。
“你怎么来了?”黎熙安愣住了,手里还拿着毛巾擦着头发。
谭梧锦手里端着一个保温桶,走了进来:“刚在食堂给你打了点粥,你晚上没吃饭,垫垫肚子。”
保温桶打开,一股淡淡的皮蛋瘦肉粥香味飘了出来,带着温热的气息。黎熙安的肚子确实饿了,可看着谭梧锦,他又有些犹豫。
“我……”
“快喝吧,凉了就不好喝了。”谭梧锦把保温桶放在桌子上,拿起一个勺子递给他,“里面放了点姜丝,驱寒的。”
黎熙安接过勺子,低头看着碗里的粥,心里五味杂陈。他能感觉到谭梧锦的关心,是那么真切,那么不掺杂质,可一想到当年的不辞而别,想到他至今不肯说出口的秘密,他就忍不住有些别扭。
他舀了一勺粥放进嘴里,温热的粥滑进胃里,带来一阵暖意。味道很好,是他喜欢的口感,姜丝放得不多,只带着淡淡的辛辣,刚好驱散了身上的寒气。
“很好喝,谢谢。”黎熙安低声说,不敢抬头看谭梧锦。
谭梧锦看着他低头喝粥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温柔。他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像是要把这些年错过的时光,都一点点补回来。
宿舍里很安静,只有黎熙安喝粥的细微声响。窗外的夕阳渐渐落下,夜色一点点笼罩下来,宿舍里的灯光柔和地洒在两人身上,营造出一种难得的温馨氛围。
黎熙安很快就把一碗粥喝完了,他放下保温桶,抬头看向谭梧锦,刚好对上他温柔的目光。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黎熙安的脸颊微微发烫,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
“那个……药膏我会记得涂的。”他找了个话题,打破了沉默。
“嗯。”谭梧锦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他的后颈上,“我帮你涂吧,你自己看不到。”
黎熙安的身体僵了一下,下意识地想拒绝,可看着谭梧锦认真的眼神,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点了点头,转过身,后背对着谭梧锦。
谭梧锦打开药膏,挤出一点在指尖,轻轻涂在黎熙安后颈的红疹上。指尖的触感温热而细腻,带着淡淡的药膏清香,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黎熙安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谭梧锦的呼吸落在后颈上,带着温热的气息,让他忍不住有些心慌。
就在这时,他无意间看到谭梧锦的手腕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到的,疤痕颜色很深,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黎熙安的心里猛地一沉。
他记得,小时候的谭梧锦,手腕上是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疤痕。这道疤痕,是什么时候来的?和当年的离开,有没有关系?
无数个疑问涌上心头,黎熙安忍不住开口问道:“你的手腕……怎么回事?”
谭梧锦的动作顿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慌乱,随即迅速用袖子遮住了手腕,语气平淡地说:“没什么,不小心碰到的。”
又是这样。
黎熙安的心瞬间凉了下去。他明明看到了那道疤痕,明明感觉到了谭梧锦的慌乱,可他还是不肯说实话。
“是当年留下的,对不对?”黎熙安转过身,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谭梧锦,这道疤痕,和你当年突然离开,是不是有关系?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谭梧锦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避开了黎熙安的目光,声音有些沙哑:“我说了,没什么。”
“你骗人!”黎熙安的情绪激动起来,抓住谭梧锦的手腕,想掀开他的袖子看清楚,“你明明有事瞒着我,为什么就是不肯说?那道疤痕到底是怎么来的?是不是有人伤害你了?”
谭梧锦用力挣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眼底带着一丝痛苦和挣扎:“熙安,别问了,好吗?”
“我不能不问!”黎熙安红着眼眶,死死地盯着他,“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有事瞒着我,不能看着你一个人扛着所有的事情。谭梧锦,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管是什么事,我都陪你一起面对,好不好?”
“一起面对?”谭梧锦笑了,笑得有些苦涩,“你根本不知道你要面对的是什么。熙安,有些事情,不是你能承受的。”
“我能!”黎熙安上前一步,紧紧抓住谭梧锦的胳膊,“不管是好是坏,不管有多难,我都能承受。只要你告诉我真相,只要你不再推开我,我什么都不怕。”
谭梧锦看着他坚定的眼神,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心里的防线一点点崩塌。他多想把所有的真相都告诉黎熙安,多想和他一起面对那些威胁,可一想到那些人的手段,一想到黎熙安可能会受到的伤害,他就只能狠下心。
“你走吧。”他用力推开黎熙安的手,声音冷了下来,“我要休息了。”
黎熙安愣住了,看着谭梧锦冰冷的眼神,心里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瞬间凉透了。他没想到,自己掏心掏肺的话,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谭梧锦……”
“出去。”谭梧锦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眼底的温柔消失殆尽,只剩下冰冷的疏离。
黎熙安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可最终却只是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叹息。他知道,谭梧锦是铁了心不肯说了。
他转身朝着门口走去,脚步沉重得像是灌了铅。走到门口时,他停住了脚步,没有回头,只是低声说:“我会等你,不管多久,我都会等你告诉我真相。”
说完,他推开门,走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宿舍里,谭梧锦看着紧闭的房门,身体缓缓滑坐在地上。他捂住脸,压抑的呜咽声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他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
当年,父亲生意失败,欠下了巨额债务,那些债主找上门来,不仅拿走了家里所有的东西,还威胁要伤害他和家人。父亲为了保护他,被打得重伤住院,最终还是没能撑过去。
而他手腕上的那道疤痕,是当年为了保护母亲,被债主用刀划伤的。
母亲带着他连夜逃走,东躲西藏,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那些年,他一边要照顾病重的母亲,一边要努力学习,还要提防债主的追查。他无数次想联系黎熙安,可一想到那些人的威胁,一想到父亲临终前的嘱托,他就只能把所有的思念都压在心底。
母亲去世后,他独自一人扛起了所有的债务,拼命打工赚钱,好不容易才还清了一部分,以为可以稍微喘口气,却没想到,那些债主又找到了他,还查到了黎熙安的下落。
他们威胁他,如果不尽快还清剩下的债务,就对黎熙安下手。
他不能让黎熙安受到伤害,绝对不能。
所以,他只能疏远黎熙安,只能把所有的秘密都藏在心里,只能一个人默默承受所有的痛苦和威胁。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宿舍里的灯光显得格外昏暗。谭梧锦靠着墙壁,眼神空洞地看着天花板,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也不知道,这场横跨多年的误会,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解开;更不知道,他和黎熙安之间,还有没有未来。
而宿舍外,黎熙安没有走远,只是靠在墙壁上,听着宿舍里传来的压抑的呜咽声,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他知道,谭梧锦心里一定很苦,一定承受着他无法想象的压力。
他掏出手机,点开了一个聊天框,里面是他初中时和谭梧锦的聊天记录,那些稚嫩的话语,那些美好的承诺,还清晰地留在屏幕上。
他看着屏幕上谭梧锦的头像,那是他们当年一起拍的合照,两个少年笑得一脸灿烂,眼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黎熙安的眼泪掉了下来,滴在手机屏幕上。
他不会放弃的,绝对不会。
他会等谭梧锦,等他愿意说出真相的那一天,等他们重新回到过去的那一天。
就算这条路很难,就算要等很久,他也会一直等下去。
因为,谭梧锦是他年少时的光,是他这辈子最想珍惜的人。
夜色渐深,宿舍区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偶尔传来的虫鸣声,和远处隐约的风声。黎熙安和谭梧锦,隔着一扇门,却像是隔着两个世界。
他们都在为彼此担忧,都在为这份深埋心底的感情挣扎。而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威胁,那些横跨多年的秘密,正在一点点逼近,即将掀起一场更大的风暴。
他们不知道,这场风暴,会将他们推向何方;也不知道,这份历经磨难的感情,最终能否开花结果。
但他们都知道,无论未来有多难,他们都不会轻易放弃彼此。因为,在那个爬满爬山虎的教学楼后墙,在那个分享水果糖的午后,在那个许下“永远做朋友”的瞬间,他们就已经把彼此,刻进了心底最深处,再也无法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