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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飞鸟和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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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台的翻修进展顺利,原先一直荒废着的现在反倒愈发增添了不少人气,柱子和台面都刷了新漆,为了迎接戏班子村长还特意嘱咐挂上红色的缎带,就连村口都立了块用漂亮小楷字写的“热烈欢迎”的牌子。
学堂里也满是对那戏班子的好奇探讨,一个接一个的孩子问冬山能否也带他们去看看,因着表演时间正好撞上上学的时候。
冬山本就正有此意,思虑后打算当日便带着孩子们去了,他可不认为这群孩子们能在外间锣鼓喧天时还能专心致志地坐在学堂里听他讲课。
于是他爽快地答应下,耳边随即炸开一阵堪比雷声的欢呼。
说是还有半月有余,可眨眼间戏台已经翻修好,整个戏班子也到了乌村数日,在避开村民闲暇的时刻排练过几次。冬山有次下学后特意往那处散步,只看到一些结尾,好像是不同于一般的戏曲表演,他看见台上有人放飞了一只白色的鸽子。
这出戏叫《飞鸟》,冬山第一次见到这个名字便莫名地喜欢,开演那天,他带着学生一道坐了前排。一整个空地座无虚席,散场前要放飞的那只鸽子此时正被关在笼子里,一位少年出现,将笼子抱进怀。
“你是家中长子,家族的基业你得担在身上。”
“今日的课业可否完成?看起来近日你有些懈怠,晚些自去领罚。”
少年站在台中央一声不吭,只低头看着怀里的鸟笼,白色鸽子也一动不动,似是也在回望他,分不清究竟是谁在笼中,谁在笼外。直到一天夜里,少年收拾行囊决定远行,临走前他犹豫半晌,却还是将鸟笼留在了屋内。
冬山盯着戏台,看那少年离开家,在小河边遇上一位赶鸭子的少年。
“为何要将这一小片圈起来?”
“不然鸭子就游远了,赶不回来了。”
少年朝小河望了望,小河不大,被圈起来的那片水域就更小了。他每日都会来河边看少年赶鸭子,某日午后,少年托他看着一会儿这群鸭子,没曾想等回来时,圈起来的水域缺了个口,鸭子也游远了两只。
少年愤怒大喊:“你为何不抓住它们!”
他却站在原地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处缺口,也并没有说他早就发现有几只鸭子在啄那处口子,大概也许从更早之前就开始了,经年累月,才终于得以游出这条小河。
“哗啦——”一声,他被少年猛地推进河里,可仍不解气的样子,大骂他:“你一定是故意的!真可恶!”
好在他识些水性,在河里扑腾两下憋着一口气直接游到对岸,可那少年的叫骂声依然跟在身后,跟着他一起走了很远很远的路。
冬山的眉轻皱,他好像抓住些什么,但很模糊。直到台上的少年走进一座炊烟袅袅的山村,他的心才猛然激烈地跳动起来。
少年在这座山村救下了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羊,捡回一只孤苦伶仃的小狗,偶尔还有一群猫会跑来要吃食。
再后面的冬山也走了神,忘记去看,他只知道最后的最后,少年会回去放飞那只鸟笼里的鸽子。
“做一只谁也抓不住的飞鸟!”
铿锵有力的台词落下,像呼啸过原野的狂风,伴随着响起的掌声,震得冬山不自觉地发颤。
是巧合吧?他在心里问自己,一边假设,一边否定。等到观众都散去,确保孩子们都被自家长辈接走,他才呼出一口气,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
戏台上只剩零星几个人在收拾整理,他远远地看见了那位谢幕时出现过的剧作人阮寻丰,一位中年男子。
“我来帮你们吧。”冬山搭手同人一起举起木桩子移到戏台左侧,阮寻丰笑着冲他颔首,“谢谢,您就是村里那位教书先生吧,我听村长提起过。”
“是的,我叫冬山。”
“冬山?很特别的名字。冷雾寒云,冰溪荒径,别有一番美意。”
冬山闻言笑笑,“谬赞了。”
阮寻丰却摇摇头,语调异常高昂:“这名字衬你,同我一位故友一样,听字如见人。”
收在袖子里的手微微握紧,阮寻丰没有捕捉到他略微松动的神色,只是轻叹一声陷入往事的回忆里:“这出戏算是我这位故友的半生经历,我可是找了他好几次他才松口同意被我用来创作。结尾的那句台词是他的原话,我当时一听,啧,有一种群鸟从湖面上炸起的感觉。”
许是觉得今日遇到了知音,阮寻丰说得起劲,手也没停下的在比划他脑海里浮现的那番画面。
“那……您的这位故友,如今做到了吗?不被抓住。”
一种名为惋惜的神情和着叹息声一起,但阮寻丰却说:“其实我不知道。首演那天他来看过一次,我问他有没有什么要修改的……”
“就这么演吧,挺好的。”
阮寻丰说他只是挂了一抹很浅的笑在嘴边,看不出悲喜,也看不出遗憾与否。
“是吗……”冬山的眼眸垂了下去,他大概能想象出阮寻丰描绘的那人的神情,一如在隐河村村口初见时,轻轻振翅,似一只随时会飞走,没有任何可留恋的蝴蝶。
“不过他说,只要每个看了这出戏的人能不被抓住,就足够了。”
阮寻丰忽然开怀大笑起来,“是不是文绉绉的,我那会儿就这么说他来着。”
“阮先生您不也是吗。”
冬山幽幽地开口,他一愣,随即笑得更欢,手一抬揽上冬山的肩膀,直言要邀他去喝上一杯。
可酒这种东西,冬山向来不沾,虽无奈,但也没有拒绝。
他只是突然很想听一些关于那位故友的事情,从别人的口中,不是诋毁,也不是惋惜和怀念,或许是更加生动的,他闻所未闻的另一种模样的白清聿。
……
……
白清聿觉着这日子总算是过得消停了些,冬山伤了的胳膊好得快了起来,知意身上的伤也开始结痂,有好些个都只剩粉色的疤痕,白清聿时常还要管着她别去挠,以免留下印儿。
“可这也太难受了。”知意撇嘴嘟囔,因着这天儿逐日燥热,疤痕周围一圈时常像是有小虫子在爬,若有似无的发痒,掌心凑近还能感觉到在隐隐发热。
“忍忍吧。”白清聿拍拍她的肩,那感觉他并不陌生,即使背上的伤好了许多年,可偶尔想起,也只觉又疼又痒的。
不过这小姑娘闷闷不乐的原因大抵还有不能跟着阿原他们一起下河捉鱼这茬,只得跟着白清聿坐在岸边,手里来回揪着一根小草。
“冬山!冬山!这里这里!”阿原压着声音,手舞足蹈地朝自己正前方指,眼睛一直盯着那条大鱼,生怕一个不经意间大鱼就逃窜走了。
他那高度紧张且防备的模样连带着一旁慢慢小心挪动过来的冬山都不自觉地屏住呼吸,高抬没受伤的那只胳膊,将底部被削尖的小木棍对准,“哗啦”一声——
“诶!鱼跑了!”阿原遗憾地大喊,白清聿在岸上瞧着笑出了声。
和刚从地里挖出来的萝卜一样,“咔擦”掰断,又甜又脆生,冬山朝岸上望了一眼,也跟着咧开嘴笑了。
唯独阿原,一副今儿个必定抓条大鱼才上岸的笃定模样,拿过冬山手里的木棍,低头继续在小河里寻觅等待被捕捉的鱼。
“阿原也太较真儿了。”知意无奈,不过就是今早在学堂里提过一句爹爹熬的鱼汤很好喝,一下学阿原便要拽着冬山下河捞鱼去,说是每年夏天能在河里捞很多鱼,还能拖到镇上去卖。
不过白清聿没阻止,还说这次来观摩一番,下次要亲自下河试试,他还没试过下河抓鱼。
等又一次听见阿原站在河里气急败坏的声音,白清聿终于坐不住,手撑着地站起喊道:“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去借个网子来。”
那飞奔的背影就连知意看了都觉得诧异,一直到白清聿拿了网回来脱鞋淌进了河里,和阿原一唱一和地开始他们的捕鱼大计,这种奇妙的感觉都未曾消散。
“一会儿我先用网框住,然后你再下叉子。”
“先生你得用力框住了,那鱼跳得厉害呢。”
“知道知道,诶,先抓那条小的试试,我们一起过去。”
说着说着就连冬山都有点插不进去,只得一步一回头地走上岸,在白清聿方才坐过的地方坐下。
“没想到先生也喜欢下河抓鱼啊。”知意由衷感慨,“等脚上的伤好了我也要去。”
冬山耸耸肩,他也第一次知道白清聿还有这样的喜好。自以为和白清聿相处的时间还算久了,但此刻细想起来,其实他对白清聿依然一无所知。
随手捡了一根树枝在地上圈圈画画,他忽然想起白清聿上次在河上游一点的地方插下的树枝,好像就是普通的树枝,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特殊意义。
越是细数,冬山的心情愈发闷闷不乐,即便他也不知自己在低落什么。
“抓到了!抓到了!”
一阵惊呼,冬山惯性抬头看去,白清聿正张嘴笑着举起手里的鱼朝这边挥舞,鱼尾还在半空中扑腾,报复似地溅了几滴水到白清聿的脸上,却没有浇熄他如火苗一般跳动闪烁的笑容,反倒是更加的,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