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蛰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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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担惊受怕了大概一个星期，不过我所假设的事情一件都没有发生，压根就没有人来报复我，也没有人找江炙麻烦，一切都很正常，生活平淡地如同一潭死水，哪怕一片叶子掉在上面，都足够让人惊奇。我原本以为我一辈子都会笼罩在那件事情的阴影之中，永远沉浸在被伤害的情绪当中，但实际上一个星期都没有，我就开始遗忘这件事，表现得和没有遇到这件事之前的样子没什么两样:和林念一聊天八卦打闹开玩笑，和枯燥的学习抗争。人们对痛苦的遗忘速度比我想象的要快。
虽然我很嫉妒林念一和江炙的关系，但是如果没有她，我想我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和江炙正常地说上一句话，更别说成为朋友了。我会和其她那些喜欢他的女生一样，只是他青春里的甲乙丙丁。但是现在我比那些女生幸运，他记住了我的名字，并且我会在他的人生中占据小小小小的一个位置，我是这样认为的。
之前我都只站在他的身后，偷看他的背影，和他保持三步以上的距离，或者不经意间地假装和他擦肩而过，然后在心里窃喜，但是，现在，他会主动和我打招呼，是的，是江炙和我主动打招呼。当他看到我，笑着叫我的名字朝我挥手的时候，我的心就像冬天在结冰的水下闷太久的鱼，等到冰化了，迫不及待地跳出水面。
“林夏，好巧，又见面了。”他说。
“嗯，对啊，好巧。”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我发出来的声音，一般人或许听不出来，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如何咬文嚼字、并如何改变发声方式，试图让我的声音听起来更加动听。
我经常会在教学楼出口处的饮水机旁遇到江炙，以前他不认识我，我会假装成一个普通接水的同学，站在他的旁边偷偷地观察他。
他头顶偏左的头发偶尔会有那么一两根翘起来，好像小动物的呆毛，很可爱。我猜是他早上从宿舍出来得太急没仔细梳头，原来看上去那么严谨的他也会有疏忽的时候。他的表情总是淡淡的，让人猜不准他的情绪，但有的时候他也会皱紧眉头，露出烦躁的表情，这个时候他的头发会特别凌乱，像一只炸毛的小狮子，我想一定是他碰到了什么难题，这是他无数次苦思不得解而烦躁抓头的“杰作”，原来学霸也会遇到难题啊。我很喜欢他的手。江炙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有力，冷白色的手背上微微隆起经络与青筋，像一条条细小的河流，就是这样一双漂亮的手撩动着我的心弦。
有些女生从这里经过的时候，总是表现得特别夸张，会弄出很大的动静:快看，是江炙哎！她们会互相推搡着靠近江炙，她们显然故意的，为了引起江炙的注意，但是江炙的反应很平淡，完全不理会她们，我觉得这样的他好帅啊。
但是现在，江炙会和我打招呼，这让我很得意，我觉得自己是特殊的，尤其是在听到别的女生议论我是谁的时候。我们会简单地聊几句，我很珍惜每次接水时短暂相处的时间，总是希望可以和他多聊几句。我会很努力地回想自己做理科作业时遇到的问题，尽管有些问题我已经弄明白了，我还是会拿出来说，问他该怎么写，他会轻轻地挑一挑眉，经过我的多次观察，我发现这是属于他思考时特有的小动作。他总是很快就有思路，我既喜欢他这么厉害，又不希望他那么厉害，想他多思考一会，这样我就能和他多待一会。
有一次我忍不住指出了他头顶翘起来的头发。
“江炙，你的头发，”我笑着指了指他的头顶，“翘起来哦。”
他的反应特别可爱:他就像受到惊吓一样忽地瞪大了眼睛，慌乱地抬手压了压头顶翘起来的头发。不过没什么效果，那缕头发依旧倔强地翘着。我捂着嘴笑了起来。
他说:“你笑得我更加不好意思了。”
我假装收起笑容，解释道:“对不起，不过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
但是我的眼睛和上扬的唇角出卖了我，他开玩笑道:“林夏同学，你的道歉一点诚意都没有。”
听到他的话，我很快做了一个严肃的表情向他表示我的诚意，结果他笑了起来。我很开心，我逗笑了他，他因为我而笑。
“你想笑就笑吧，”他继续补充解释道，“今天起得太晚了，差一点就要迟到了，压根来不及整理头发。”
“欸，”我佯装震惊道，“我还以为你们这种大学霸都是早早地就到教室学习了，竟然还会有这种要迟到的时候。”
“你怎么和他们一样啊。”
他的语气很轻松，但还是让我的心沉了一下，我不喜欢这句话，我希望，我和别人不一样。
“如果你没有问题了的话，我就回教室了。”
我搜肠刮肚地想找出一个问题，可是一个都想不起来，明明自己写作业的时候一堆问题。我只好放他走:“嗯，拜拜。”
他笑着和我挥手说再见，我看着他的背影，一种强烈的欲望在我心底滋生:我想要和江炙在一起。以前只能远远看着他的我，只把这当成一种美好的幻想，可是现在我希望幻想成为现实，当这种欲望产生，一切都回不到从前。人心像一个被轻轻推了一下的摆锤，一旦开始向“拥有”那边晃动，就再也回不到正中。但妄想拥有，往往是痛苦的开始。
我接完水回来，林念一总会问我为什么每次接完水回来都这么开心，整个人看上去容光焕发，调侃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好事，每次我都会随便找一些借口搪塞过去，因为我没有告诉过她我喜欢江炙这件事，也不打算告诉她，我很害怕将我对江炙的感情说出口，尤其是对林念一，这不单是因为她和江炙青梅竹马的关系，而是因为我害怕她会审视和批判我的感情。
程澈出现的时候距离那件事情大概过去了半个月，在班级教室后门的门口，他站在我的面前，因为他太高了，我不得不仰起头看他。按理来说，他作为间接导致我受到伤害的人，作为一个不良少年，我应该感到恐惧才对，但是我当时没有对他产生任何一点害怕的感觉，我就这样直直地看着他。我很快想起来程澈是谁，他是我的初中同学，不过并不在一个班级。他在我的初中学校很出名，每周一的升旗仪式都有对他的通报批评，我作为学生代表站在主席台附近准备发言时，他就站在一旁准备念检讨书，他也是老师口中的常客，班主任经常把他的“英勇”事迹当做笑料讲给我们听。不过我认为他能够出名的原因主要是因为他长得帅，所以才有讨论度，而且虽然他是不良少年，但无论是打扮还是气质，都更像一个干净的邻家男孩。我们学校不良少年一抓一大把，经常惹是生非的又不是他一个，可出圈的只有他一个。
“林夏，对不起，”程澈猛地朝我鞠躬，我看着他绷直地脊背，听到他说，“给你带来麻烦了，我已经和她们说清楚了，我向你保证她们以后再也不会来找你麻烦了。”
程澈忽然出现没有吓到我，但是他的这个举动吓了我一跳，因为我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道歉。程澈这样做，反倒让我这个受害者感到不好意思，我慌慌张张地说着没关系。后面他还说了很多的话，说得乱七八糟，前言不搭后语，还没有逻辑，一会向我道歉，一会又开始说喜欢我，最后结尾时终于向我告白。
程澈大概是这样说的:“我是10班的程澈，我初中也是实验的，你可能听说过我，但我还是希望你没听说过，毕竟和我有关的事都不是什么好事。我喜欢你，很想和你交往，当然，我知道你肯定不喜欢我，你不答应也正常，我也没想过你一下子就答应我，但我还是希望你可以给我一个机会，了解了解我，虽然我这人以前不怎么样，但我现在有在努力变好，你跟我在一起的话，我肯定对你好，不会让你吃亏的。”
事实上，那是我美化后的版本。真实的现场，程澈因为紧张而语无伦次，话语毫无连续性，还带着很多粗俗的口头禅和令人尴尬的用词，出于礼貌我才耐着性子听完了。
我没有立即回应他，而是问他:“所以那些零食是你送的吗？”
“嗯，你喜欢吗？”
“为什么不留名字？”
“我忘记了，”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憨笑着说，“我还寻思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回音呢。”
我忽然想起林念一那句“要么坏要么蠢”的评价，程澈显然是后者。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穿着的一中校服上，很诧异，成天惹是生非不学习的人竟然考上了一中，很难不让人怀疑他是不是靠关系或者靠钱才进来的。
他送给我的零食都被我装进袋子里塞进了储物柜里，等我打开柜门时才发现他送的零食塞满了我的柜子，因为害怕袋子破裂，我小心地扯出来，然后塞进他的手里:“还给你，我不需要，而且我也不会和你在一起的，不要再做这种无用功了。”
虽然我的话很直截了当，可是我的语气很委婉，我认为自己已经很顾虑他的感受了，可他还是表现出一副被打击到了的表情，他很茫然地看着我说:“本来就是送给你的啊，你不要的话，我就扔掉了。”
他的话让我听起来很不舒服，我觉得他这是在道德绑架我，好像是我导致了他扔掉这袋零食让他浪费食物的。我的语气就变得不客气起来:“那你扔掉啊。”
“对不起，”程澈忽然耸拉着头，语气里充满了委屈，“你是不是还没有原谅我？如果你觉得很难受的我，我可以让她们也当面给你道歉。”
程澈似乎以为我拒绝他，是因为我过不去那件事，虽然那件事确实是我的一个心结，不过我拒绝他并不是这个原因，而是另外一个极其幼稚肤浅的原因。如果不是在学校里，我或许会试着他在一起，尽管我不喜欢他，但他长得很帅。可那是在学校，评判一个人最重要的是成绩，我觉得和成绩很差的人交往会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所以我才拒绝了他。
“不，不需要，”我的态度十分强硬，那简直不像我，“我不想再见到她们，也不想再看到你，我只想度过一个简单平静的高中生活，所以请你，请你们不要再来打扰我了。”
程澈的反应就像一只淋了雨的小狗，浑身湿漉漉的，耸拉着耳朵，显得笨拙狼狈，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我感觉他当时都要哭出来了。我还为此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话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可转念一想，我只是在陈述事实，而且我所受到的伤害难道不比失恋对他造成的伤害大吗？于是，我收回了对他的一点同情。
我看到他愣住了原地，一动不动，似乎正在消化这个难以接受的事实，就在我准备转身离开时，他才丧丧地开口道:“我知道了。不过，你可不可以把我的照片还给我？”
“什么照片？”我问。
“就是那张拍了你的照片。”
我想起来了。那张照片我回家以后就忘记了，它一只待在我的口袋里，直到我的母亲洗衣服时发现了它，然后又交给了我，不过我没有按原本打算的那样撕掉它，而是留了下来。我一直没有过自己的照片，因为我的父母从来都没有记录过我，程澈的那张照片是我唯一一张我拥有的关于我的照片，而且我发现上面的我笑得很漂亮，我母亲给我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所以我决定留下它。不过我是这样和程澈说的，我说:“扔掉了。”
“你说什么，”他满脸都写着不可置信，“你凭什么扔掉我的照片？”
“什么你的照片？你偷拍我，你还好意思了？”我反驳道。
我看到了他有些颤抖的肩膀，他看起来气急了，狠狠地瞪着我，但是我一点也不怕他，我也学他的样子，瞪着他，这次他真的哭了，最后他跑掉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个年纪的男生哭，难以置信是我当时的第一反应，在我的印象里男生是不会随意掉眼泪的，这样会让他们显得很弱小，很没有男子气概。随后我才感到一丝愧疚，虽然我不知道他是因为被我拒绝了才哭，还是因为我扔掉了他的照片，总之和我有关，这还是我第一次把别人说哭。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蛰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