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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 3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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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海棠离去,崔翊晨静坐片刻,整理了一下方才所得的线索。不多时,门外再次响起脚步声,海棠去而复返,领了一个身材高壮、面色却有些虚浮的中年男子进来,正是张重德。
他一进门,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便滴溜溜地四处打量,鼻翼还下意识地抽动了两下,脸上竟露出几分不合时宜的兴奋之色,粗声道:“哟嗬!原来这旮旯是存放菜肴的地方啊!这味儿!”
侍立一旁的海棠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语气清冷地应道: “张老板说笑了,这里堆放的不过是这次宴席撤下的残羹冷炙,想必入不得您的眼。”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张重德脸上掠过一丝讪讪之色,连忙摆手。
崔翊晨请他于对面坐下,开门见山地问道:“张老板,还未曾请教,您因何会出现在金家这场宴席之上?我观您与在座其他宾客似乎皆不相同,既非金老板的生意伙伴,也不像是亲戚故旧,听您口音,更非杭州本地乃至江南人士。不知可否告知其中缘由?”
张重德似乎早就料到会有此一问,嘟嘟囔囔地回答道:“御史大人好耳力!我当然不是这江南水乡的人,我是襄阳人氏!不过嘛,很早就离了老家,一直在东都洛阳城里做古董买卖,也算是小有名气。”他语气里带着点自矜,随即又抱怨般说道,“我会大老远跑到这杭州府来,可不是我自己闲得发慌,是金山金老板!他特地派了人,千里迢迢跑到洛阳,三催四请,非让我过来一趟不可。我是给他面子才来的!”
“哦?”崔翊晨眉头微挑,身体稍稍前倾,显露出兴趣,“金老板不惜派人远赴洛阳请您前来?所为何事?”
“为啥?”张重德哼了一声,声音不由得提高了些:“还不是金老头儿神秘兮兮地派人来说,他手里得了一件了不得的宝贝,说是东西太金贵,不方便携带出门,非得让我亲自过来给他掌掌眼,鉴定一下真伪和价值。我想着,他既然愿意包揽来回的路费盘缠,还包吃包住,咱就当是来江南鱼米之乡游览一番也好,也就应下了。”
“那么,你已然见过这件宝物了?”崔翊晨追问。
“见?见个屁!”张重德像是被戳到了痛处,情绪陡然激动起来,肥胖的手掌“啪”地一下拍在桌上,震得桌角的烛火都晃了几晃,“崔御史,您来给评评这个理!我张某人不远千里而来,结果到了这儿,他金老头儿是左推右挡,至今都没让我瞧上那宝贝一眼!如今倒好,他儿子都没了,我连那宝物是方是圆、是铜是瓷都还不知道呢!白白浪费了我两个月的工夫,真是岂有此理!!”
崔翊晨佯装诧异,顺着他口吻问道:“竟有此事?那金老板的确不地道。还请张老板细细道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张重德一听崔翊晨好像站在他这边,语速更快了,脸上横肉因满腔抱怨之情而抖动:“我刚到杭州那日,他便以生意繁忙为由,让我先在杭州各处游玩两日。这一拖便拖到了那梅英馆落成的上梁酒宴。本来宴席之前说得好好的,宴后他便带我去看那劳什子宝物。结果呢?宴席还没开始,他那个未来女婿,就是姓涂的那小子,拿着个看起来挺考究的木匣子,带着个小厮走了进来。那小厮一脸兴奋,嗓门还不小,进门就嚷嚷什么‘老爷,您说得没错,这东西真是个宝贝!真是个宝贝啊!’那姓涂的小子赶紧让他闭嘴,然后凑到金山耳边嘀咕了好一阵。接着,金山又转头,拉过他儿子——就是那个没福气的短命鬼金晓鹏,也凑到耳边低声吩咐了些什么。那金家小子听完,就接过那木匣子,当时人多眼杂,我也没太留意他是怎么离开梅英馆的。过了好一会儿,我才看见他空着手从外面回来,那匣子却不知去向了。我才反应过来,定是金老头儿让他儿子不知把这宝贝放哪儿去了。”
“然后呢?”崔翊晨平静地问道。
“然后?”他越说越气,一脸愤懑,脸都涨红了:“然后就没然后咯!我之后再去找金山问看宝贝的事,你猜怎么着?他就跟我打哈哈,左顾右而言他,只说让我安心吃酒,尽情玩乐,享受这江南风光!绝口不再提看宝之事!您说说,这算个什么事儿?我从洛阳到这杭州,两千多里地啊,舟车劳顿,水路、山路、旱路折腾了个遍,结果屁事没干成!这几日还让我呆在这破岛上干耗着,这不是当我傻子耍吗?”
“破岛上干耗着?”崔翊晨敏锐地捕捉到他话语中的不满,追问道:“听你之意,你这几日并非住在杭州城中,而是呆在这梅屿之上?”
张重德闻言,几乎要翻个白眼,没好气地抱怨道:“可不是嘛!这金老头儿,忒也小气!我千里迢迢刚到杭州那会儿,正赶上元正日的假期,城里热闹着呢。他开始还假模假样地让我住在他城里自家开的奢豪客栈,算是尽了点地主之谊。可没舒服几天,吃完上梁酒,就派了个仆人来跟我打官腔,说什么快到元宵了,来杭州游玩赏景的客人越来越多,他那宝贝客栈房间紧俏,要留着赚大钱!把我从好好的客栈上房里赶了出来,塞到这小破岛的什么客房里安置!美其名曰清静雅致,呸!不就是嫌我住城里住着费他的钱吗?”
“客房?你指的是岛上的‘玉立阁’?”崔翊晨心中一动,忽然想起宴席之后,众人于梅林赏灯突遇熄灯,返回梅英馆后,涂博闻曾吩咐商阿木去查看“冰姿轩”是否适宜留客。商阿木当时回禀说“冰姿轩”内过夜所需的被褥等物并未齐备。此刻想来,涂博闻定然是早知道“玉立阁”已有张重德入住,才故意支开商阿木,不让他去查看。否则,若让众人知晓岛上另有设施齐全的客房,恐怕当时就会有人闹着要留下,局面就难以控制了。
不过,崔翊晨立刻意识到了另一个更关键的问题,他目光如炬,看向张重德:“既然你原本就好端端地住在岛上的客房,那方才为何又毫不犹豫地应允跟随我们一同离开梅屿?”
张重德被问得一怔,随即有些支吾地辩解道:“那…那不是您和谢司马说岛上的灯烛炭火都快用尽了吗?黑灯瞎火的,谁乐意待着……”
坐在一旁的海棠忍不住插话:“张老板,即便灯烛不足,您所住的客房内总有现成的厚实被褥可以御寒取暖。若留在岛上您自己的房间,紧闭门户,断不至于有冻死之虞。总好过随我们在黑暗且风雪肆虐的夜里冒险出行。”
崔翊晨会意颌首,接过海棠的话头,目光锐利地直视着张重德:“海棠说得不错。张老板甘愿随我们涉险离岛,恐怕另有所图吧?这究竟为何?”
张重德被两人连番追问,刚才那点虚张声势的气焰顿时消散了大半,显得有些窘迫,黑红的脸膛上甚至透出几分不好意思的神态。他搓了搓手,眼神游移了一下,才压低声音,带着点难以启齿的意味说道:“这个……这个……自上梁酒那日之后,到今天为止,我才第二次见到金山本人,根本没机会跟他说上几句囫囵话。我…我想或许能跟着你们出岛,找到他,好歹……好歹能跟他当面说说话……”
“说说话?”崔翊晨忽然轻笑出声,笑声里带着几分讥诮,“什么‘说说话’?恐怕是上梁酒那日之后,金山便已下了逐客令,意图让你离开。是你自己心有不甘,硬是赖着不走。他无奈之下,才将你安置到这刚刚建好、有诸多不便的孤岛客房,实则是想让你知难而退,自行离去。而你,赌着一口气,非要当面找到他,问个明白。甚至……”崔翊晨直视张重德的眼睛,语气一针见血:“你还惦记着那个他千里迢迢请你来鉴赏的所谓的‘宝物’,非要看一眼才肯罢休。是与不是?”
张重德被彻底戳穿了心思,像是被抽掉了气的皮囊,一下子蔫了下去。他低下头,避开崔翊晨洞察一切的目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从喉咙里轻声挤出一个含糊的音节:“……嗯。”
崔翊晨嘴角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道:“好吧,张老板的处境,我已大致明了。那么,关于金公子晓鹏本人,在那日的宴席之上,除了中途离席放置木匣之外,你可还曾留意到他有何其他异状?比如与何人有过特别的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