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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 3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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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声音拔高,一脸难以置信的愤慨,“她竟然张口就要五十个银锭!还指定了要值五十两重一个的那种最体面、市面上几乎见不到的高级船型银锭!这算下来就是整整两千五百两雪花银啊!我……我自己怎么可能拿得出这么一大笔钱?这么离谱的数目,我爹就算肯出,也必定觉得我疯了,绝不可能答应!”
他越说越觉沮丧,头颅低垂,声音也变成痛苦的嗫嚅:“我……我后来不死心,想着或许再去求求瑶儿,盼她能体谅我的难处,在她祖母面前为我说几句话。可……可她却索性避而不见,甚至不愿再搭理我了……”
傅翔猛地抬起头,忽然转向崔翊晨,眼中带着几分少年人特有的执拗与受过伤的偏执,质问道:“崔御史,您没受过情伤吗?您知道被心爱的姑娘如此冷漠决绝地对待,心里会有多难受吗?我当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哪还有心思待在人群里看什么梅花灯?只能找个最偏僻、最不起眼的廊脚躲起来,一个人吹吹冷风,谁都别找到我才好!”
这突如其来的反问让崔翊晨一时语塞,这并非因为他心中无人,恰恰相反,因他未曾尝过单相思美梦骤然破碎的苦涩。他与王心楠之间,虽谁也未将那层窗纸捅破,但她的一颦一笑,眼波流转间对他的细心温柔,他皆能心领神会;每每思及她,崔翊晨心底满是难以言喻的暖意与甘甜。因此,面对傅翔这带着刺痛的直白质问,他这种沉浸在秘而不宣甜蜜中的人,如何能真正体会对方求而不得、反遭冷遇的锥心之痛?他既无法违心地说自己懂,又不愿说不懂,只得面露尴尬,愣在当场,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一旁的海棠见状,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轻笑了出来,又赶紧用袖子掩住嘴,肩膀却微微耸动着。
傅翔发泄了一通,似乎情绪平复了一些,声音也低了下去,重新变得嗫嚅起来:”后来……后来我在外头呆了很久,雪越下越大,风刮着雪粒子打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疼……我虽然心里那口气还没完全顺过来,但也实在冻得受不住了,只好灰溜溜地往回走……结果回到梅英馆,才发现里面竟然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没有了!就只剩下一些烧剩小半的残烛根子,火光微弱得可怜。”
他顿了顿,回想起当时的无助与恐惧,继续说道:“我当时真的慌了神,要是连这点光亮都熄了,这黑灯瞎火的岛上就只剩我一个人,我……我也是会害怕的。我也不知道你们还会不会回来接我……我想着,要是你们万一回来接我,有点亮光总归方便你们找到我。所以……所以我就赶紧把厅里各处还没完全烧尽的残烛都收集到一起,看一根若快熄了就赶紧用它的火苗点亮下一根,不敢让它们全灭了……再后来发生的事情,你们回来就都看见了……”
崔翊晨听罢,微微颔首,暂且将傅翔的情愫纠葛搁置一旁,垂眸凝思片刻。随后,他抬起头,目光恢复了一贯的审慎与清明,将话题重新引回正轨:“好吧,傅公子,此事暂且不提。我们言归正传。关于四日前那场上梁酒宴,请你再仔细回想一下,除了已知的离席放置木匣之外,在整个宴席过程中,你可曾注意到金晓鹏本人有其他不同寻常的举动?或者,是否有其他什么人,曾对他做出过什么略显异常的行为?”
“没有。”傅翔的回答几乎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语气甚至带着一丝为朋友辩护的急切,“我既然没跟他挑明瑶儿的事,那他一切就都还和往常一样,我们还是能玩到一起的好兄弟。那天宴席上,大家就是一起吃菜、喝酒、行令,后来席散了又凑在一起博戏,都很尽兴,没什么特别的。”
“那么,在饮食方面呢?”崔翊晨指尖轻叩桌面,追问道,“他有否有吃过、喝过什么与旁人不同的、特别的东西?”
傅翔蹙眉努力回想了一阵,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应该没有。崔御史,您方才不也刚一同用过金家的宴席吗?那日的菜式大抵也是如此,无非是些山珍海味,或许具体菜色、烹调手法略有些不同,但总体上大同小异。待到席散玩桌戏时,金家又照例上了许多精致的茶点、干果、蜜饯之类,大家随意取用,晓鹏那时候也和大家一样。”
“我的意思是,可曾有谁,特意递给他某样吃食或酒水?”崔翊晨不放过任何细节。
“好像……没有吧。” 傅翔的语气变得不那么确定,“我也记不真切了。毕竟那时他父亲离席后,他便算是主家代表,要周旋于宾客之间敬酒寒暄。崔御史,您是知道的,宴席之上一旦酒过三巡,场面难免有些乱哄哄的。那日不但有歌姬清唱助兴,宴席中央还有舞姬翩跹起舞,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比之今日的宴席要热闹喧哗得多。我……我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只盯着他一个人看啊。”
崔翊晨听到这里,英挺的眉头不由得微微蹙紧。这已是第三拨人如此描述当日的宴席情形了——热闹、混乱、人人往来交错。固然他们每个人都声称宴席很正常,自己未留意到异常。但反过来想,这番说辞所描述的"正常"宴席,最后导致了金晓鹏中毒而死的不正常结果。那唯一可能就是,有人预判到了这喧闹的宴席,正是下毒的绝佳时机。在推杯换盏、歌舞升腾,人人注意力分散的环境下,若真有人心存歹意,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对金晓鹏做些什么,简直是易如反掌。
他暗自在心中叹了口气,线索看似在汇拢中,却实际又绕回了原点。他揉了揉眉心,抬手对身旁的海棠吩咐道:“好吧,我知道了。海棠,你先送傅公子出去休息。然后,去将他的父亲傅老板,以及他那位……年轻的小继母,一并请过来吧。”
海棠带着傅家那对老夫少妻走进传菜房时,谢品言正在梅英馆的厨房内借着门外长廊透入的微弱灯火与雪光,仔细翻找着所需的器具。
因他将灯笼留在了贞固斋供阿福使用,此刻厨房内颇为昏暗。他只得将厨房门半开着,借着长廊上摇曳的灯笼余光与窗外积雪反射的微光,仔细挑选合用的刀具。不多时他便挑出了一把刃口细长锋利的薄刃刀,一柄尖头精巧的小剪刀,一只鎏金边的铜勺和一只素净的白瓷碗。正待收拾好准备转身离开,他忽地听见门外长廊远处传来脚步声及压低的说话声。
他立即停下动作,隐身在门后的阴影里,透过那半掩的门缝向外望去。只见厨房前长廊尽头的月洞门处,有两个身影正逡巡而来。借着远处灯笼微光,可见一人身形高大壮硕,另一人则显得瘦长许多。此时,那高壮者粗声粗气地低声道:“小子,过来,这儿僻静,好说话。”另一个年轻些的声音则显得有些迟疑局促:“我说,你……你究竟什么事儿,非得把我叫出来说?”
谢品言心中顿时升起疑云,这粗嘎的嗓音,高壮的身影,应是那个嗜酒的古董商张重德!而那应答的年轻男声,他不是很熟悉。不过略一思忖,他便明白这应该是那个席间局促紧张,不大和旁人说话的傅家公子傅翔。毕竟现在岛上的年轻男子就是他,崔翊晨和傅翔三人。而这人声音明显不是崔翊晨。
这两人何时有了交集?怎会私下凑在一起?他屏息凝神朝门缝外看去,却见那二人闪身躲到月洞门那厚实的砖砌门框之后,彻底隐没了身形,他们之后的谈话声被压得极低,又被风声干扰,谢品言竖直了耳朵,也再难听清。虽然心中疑窦顿生,谢品言却也不敢此刻现身,只得按捺性子,在厨房内静静等待。过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听得外面再无动静,他才揣好器具悄然出门,快步赶往贞固斋。只见长廊空旷,那两人早已不知去向。
待他回到贞固斋时,夜已深沉。佛堂内那盏长明灯灯火依旧,却更显寂静清冷。金晓鹃与王心楠显然都已疲惫不堪,正倚靠在供桌旁的蒲团上闭目养神。唯阿福谨记吩咐,依旧强打精神提着灯笼目光炯炯守在门边。一见谢品言归来,阿福立即迎上前低声道:"少爷可算回来了!"
“嗯,这里一切可还安好?”谢品言低声问道,目光扫过屋内。
“一切安好,两位小姐都好。”阿福恭敬回道。谢品言赞许地对他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