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野祈祷》秋川实

11、月记

　　“哭哭哭，就知道哭！”卧室里，叶召群不耐烦地走来走去。
　　“这都好几个月了，怎么还在哭啊。”
　　“丫头片子就是爱哭。”叶母安慰他，“嫌烦了，你出去喂马呗。”
　　听村里人说给人拉货赚钱多些，叶召群最近买了一匹马，事情也越来越多，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
　　“我辛辛苦苦在外面赚钱，你们倒是会享受。”
　　叶召群拿上帽子，摔上门，出去了。
　　“看着衣服穿着还挺合身的。”叶母掀开被子看了一眼。
　　“以后啊，也别让悯悯再给小妮买了，我再去村里找，比小妮还大的丫头好几个呢？悯悯也没什么零花钱，自己的书包都旧了也没换。”
　　“嗯。”陈似锦躺在床上，给叶惜掖了掖被子。
　　“那你看着吧，我去外面打牌去。”叶母拢了拢头发，整理一下褂子，也出去了。
　　叶母年纪大了，再也干不了活。为了打发时间，最近迷上了打牌。按照她的话来说，就是我都要死了，还不能享几天清福吗？陈似锦和叶悯自然没有什么意见，只是少了一个劳动力，叶召群天天嘴上叨唠着。
　　房间里没了人，陈似锦搂着怀里的女儿，轻轻拍着。床头堆着不少小孩子的玩具，都是叶悯攒钱买的。叶惜玩玩具只能玩一小会儿，玩着玩着就会突然哭起来，一家人都不知道原因。哭得时间久了，招人烦。渐渐地，除了叶悯，其他人都不乐意再逗叶惜玩。叶悯白天上学的时候，陈似锦只能自己辛苦哄着。
　　眼看着窗外的阳光一点点暗下去，叶惜才终于停止哭泣，慢慢睡熟了。陈似锦也累得眼皮发沉，靠在旁边闭上眼睛休息。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有人过来了，碰了碰她的左手。陈似锦睁开眼睛，是叶悯放学回来了。
　　“妈妈，”叶悯没有出声，只对着她做了个口型，“给。”
　　他拿出一个印着年画娃娃的拨浪鼓，轻轻放在叶惜旁边。又低下头来，用嘴唇触了触妹妹的头发。
　　“以后别买了。”陈似锦摸了摸叶悯冰凉的脸颊。
　　叶悯想问为什么，看到陈似锦有些愁闷的表情，好像明白了原因，没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夜深了，叶悯坐在书桌前，空白的笔记本摊开着第一页。微弱的童谣声从隔壁的房间传出来，伴随着叶召群恼怒的抱怨声。老鼠又在吱吱咯咯地咬橱柜了，有胆大的甚至飞速地从房间里穿过，溜到门外去。叶悯学了几声猫叫，老鼠只消停了几分钟，又开始躁动起来。
　　叶悯不再去管它们，他看着眼前的本子，想着白天发生的事情，右手摸着心脏的位置，仍能够感觉到剧烈的心跳。他站起身来，走到镜子前，看着昏暗灯光里的自己，面色有些发白，眼睛却看着很亮，他对自己扯出了一个微笑。
　　下午，学校来了一个很有名的作家，全校学生都去了操场听了他的讲座。讲座很精彩，抠门如叶悯，都没忍住在讲座结束后排着队，花了十五块买了作家的代表作，到主席台上请本人签名。
　　散场后，叶悯拿着书，摸着精美的封面，想着刚才作家在讲座上提出的建议。他说，如果要提高写作水平，平时就要养成记录的习惯，可长可短，最重要的是坚持。叶悯听进去了，决定回去后再找个新本子，拉着许景繁一起每月开始记录一下生活，就算提高不了写作，等以后毕业了，也可以当成回忆录。
　　他一边随着人群走回教室，一边想着怎么跟身边的许景繁说。许景繁不爱写作，平时写个应试作文都要烦躁半天。可他又爱看小说，推理小说那是一本一本地买。
　　叶悯走着走着，忽然听到有人提到他的名字。
　　“不许你那么说叶悯！”是赵莉莉的声音，听着很气愤的样子。
　　“嘿，我提他关你什么事情。”男生的声音听着有些熟悉又陌生。
　　“他是我同学，我不允许你诋毁他。”
　　眼看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要吵起来，旁边也围满了人。叶悯抱着书，飞快跑过去，挤进人群，把赵莉莉挡在身后。
　　看到那个男生的长相，叶悯才想起来原来是他的小学同学。
　　那男生看到叶悯来了，丝毫不慌张。他搂着身边一个同学，指着叶悯，大声道：“你不是好奇，这书上的男主是个哑巴，平时跟人相处是不是会很麻烦？这不，当事人来了，你去问问他，他是个傻子，都是特殊人群，活着是不是特别不方便？哈哈哈！”
　　被他搂着的同学面色涨得通红，偷偷看了一眼叶悯，小心推开他，退到一边去了。
　　这男生看叶悯也不反应，更加嚣张：“叶悯，你怎么不说话啊？你看，咱们这么多同学在这里，你跟大家聊聊呗，大家都好奇呢！”
　　许景繁听到这些话，只觉得一股血往头上涌，气得攥紧了拳头，卷起袖子就要冲上去教训那个男生。
　　可就在这时，他的胳膊被人拉住了。
　　他本想直接甩开对方，却听到低沉又熟悉的声音：“我来吧。”
　　许景繁身形一顿，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叶悯微笑着，缓缓走过去。对面那个男生并不怵他，还在高傲地仰着头。
　　叶悯站在他面前，伸手轻轻拽住了男生的衣领，一字一句问道：“你说谁是傻子？”
　　男生似乎愣了一下，然后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嘴硬道：“还能有谁？当然是你！”
　　“我记得你的成绩排名还不如我吧，我要是傻子，那你是什么？呆子？白痴？你觉得哪个称呼适合你呢？”
　　“你！”男生被怼得说不出话，显然没料到叶悯会这么反击。
　　“如果，”叶悯右手拎紧他的衣领，左手握起拳头，狠狠砸过去。
　　“啊——”男生吓得大叫了一声，闭眼了眼睛。
　　他等待了一会儿，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他睁开一只眼睛，叶悯正好笑地看着他。
　　“如果还有下次，这拳头可就真落在你脸上了哦。”
　　叶悯松开了男生，没再管男生难看的脸色，朝身后的赵莉莉道了声谢，走出了人群。
　　走着走着，他加快了步伐，最后甚至疯狂跑了起来。
　　叶悯听着耳边的风声，喘着粗气，感觉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叶悯！”许景繁在后面追了上来，“你跑什么啊？”
　　叶悯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许景繁，他加快速度，不想停下来。
　　“叶悯！别跑了！”许景繁一个使劲，拉住了他。
　　两人在操场的草坪上坐下，各自平静着呼吸。
　　“许景繁。”
　　“嗯？”
　　“你不问我什么吗？”
　　“问你什么？”
　　“刚才.......你都知道了？”
　　许景繁长舒了一口气后，才回答他：“嗯，早就知道了。”
　　“那你怎么不跟我说？”
　　“跟你说什么呢？叶悯，我并不觉得你跟别人有什么不同。别人嘲笑你，那纯属欠揍。你是偷了他们的东西还是考试作了弊？你的成绩，一分一分都是自己努力的结果。他们凭什么嘲笑你！”
　　许景繁看着叶悯侧着身子，低着头，不说话，一副丧气的模样，决定继续安慰他。
　　“你平时为人善良又热情，学习认真又刻苦，班上同学都很喜欢你啊！而且，你刚才可太酷了！那神情，那姿态，有古惑仔的风范嘛！”
　　许景繁一顿吹嘘完，发现叶悯仍旧低着头，肩膀还在颤抖。
　　“不会哭了吧？”许景繁咬着嘴唇，有些不知所措。
　　“叶悯？”他小声问道。
　　“嗯？”声音听着闷闷的。
　　“你还好吗？”许景繁大气不敢喘。
　　“我还好，就是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情。”
　　“你说，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答应你！”
　　“那......”叶悯终于抬起头来，一张脸因为憋着笑，忍得有些发红，他一边说着话，笑声也跟着溢了出来：“你要陪我一起写月记哈，你刚才可是答应了的！”
　　许景繁脑子转了一圈，才发现自己被骗了。
　　“好啊！你出息了！竟然骗我！”
　　他冲向前去，推倒叶悯，作势要打他。
　　叶悯自然要反击，两个人乱作一团，在草坪上翻滚着。
　　老鼠啃木头的声音将叶悯拉回现实，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红红的，可又在笑着。他抹了抹脸颊两侧的水迹，回到桌前，拿起笔，开始写第一篇月记。
　　【5月】
　　【我也觉得自己今天真的很酷，终于有了一个哥哥的样子。这样很好，我可以好好保护小惜了。果然，没有什么可怕的，努力就好，坚强就好，我相信自己都可以的。
　　还有，想到了办法对付许景繁，我还是很聪明的嘛！哦，对了，赵莉莉同学果然人美心善，她可真是太好了！我只有变得更好，才不辜负大家的善意。】
　　叶悯停下笔，发现连老鼠也没了动静，时间已经太晚了。他躺到床上，翻来覆去，仍旧兴奋得睡不着。这波澜壮阔的一天，让他觉得失眠好像也挺快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