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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商船沿运河北上,已是第二日。
这日晴空如洗,船行平稳如履平地。卢凌风立在船头,任江风拂面,心情却与这平缓的水流截然不同,有雀跃,有忐忑,更多的是近亲情怯的复杂滋味。
“少主又在想林小姐了?”唐婉端着茶点走来,含笑打趣。这几日,她已看惯少年这副时而怔忡、时而微笑的模样。
卢凌风耳根微红,却不否认:“婉姨,你说……母亲会喜欢林小姐吗?”
“怎么会不喜欢?”唐婉将茶点放在一旁的小几上,“林小姐那样的品貌才情,便是公主见了也定会赞许。何况——”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促狭的光,“少主忘了?公主最欣赏的便是这等有胆识、有胸襟的女子。当年她力排众议让我执掌商队时便说:‘女子又如何?我母亲能君临天下,凭的难道是性别?’”
提起旧事,唐婉眼中泛起追忆的光芒。那是九年前,她刚满二十,初出茅庐,还未立下任何功绩的愣头青一个。是长公主亲自主持会议,在一众商队掌柜惊愕的目光中,将亦安商队的印信交到她手上。
“当时那些掌柜说什么?”唐婉轻笑,“说女子抛头露面有伤风化,说商队事务繁杂非女子所能,还有人当面质问公主:‘殿下难道要学前朝妖后,颠倒阴阳?’”
卢凌风听得入神:“母亲如何回应?”
“公主当时就笑了。”唐婉望着北方,仿佛又看见那日的场景,“她说:‘前朝覆灭也非一小女子可以造成的,前朝末帝的无能和朝代制度等积重难返,因为是女子,就得承担骂名吗?本宫的母亲便是女帝,治理天下二十载,海晏河清,万国来朝。若说女子不能理事,那我母亲算什么?你们此刻跪拜的又是什么?’”她模仿着长公主当时的语气,那份从容与威严,时隔多年仍令人心折。
“后来公主对我说,”唐婉声音柔和下来,“‘唐婉,这世道对女子苛刻,但正因如此,我们才更要证明自己。商队交给你,不是施恩,是看好你,赌你能成事。别让我失望。’”
就为这句话,她九年不敢懈怠。从江南到漠北,从东海到西域,商队的旗帜插遍大乾疆域。可越是接近神京,她心中那份忐忑却越深——这些年,她真的做到让公主不失望了吗?
“婉姨已经做得很好了。”卢凌风看出她的不安,真诚道,“父亲常说,北境三十万军民的棉衣粮草,有一大半是商队筹措的。母亲若知道,只会欣慰。”
唐婉笑了笑,没有接话。有些事,少年还不完全明白。商队做得越大,牵扯的利益越多,朝中的眼睛也盯得越紧。此次江南之行,表面是为铁矿,实则也是公主准备试探某些人的底线。
正说着,船身忽然一震,速度减缓。
“到应天府了。”唐婉转头对着卢凌风道,“在此补给,一个时辰后启程!”
应天府码头,千帆林立,人声鼎沸。
商船靠岸,唐婉带着几个伙计下船采买补给,很快便回来了,商船重新起航。
卢凌风本在舱中看书,忽听外面一阵喧哗,似是有人在呼喊什么。他推开舷窗望去,只见码头上人群骚动,许多人指着江面议论纷纷。
“有人落水了!”
“不对,是他自己跳下去的!”
“快看!他在追船!”
卢凌风凝目望去,果然见一个青衣男子在江中奋力划水,朝着一艘刚刚离岸的大船游去。那男子似乎水性不佳,动作笨拙,很快就力不从心,开始在水中挣扎。
“救、救命……”微弱的呼救声被江风撕碎。
更糟糕的是,此时正值午后,码头上船只进出频繁。那男子所处的位置,恰在几艘大船之间,随时可能被船身撞到或被漩涡卷入。
卢凌风想也不想,冲出船舱,对船老大急道:“快!掉头救人!”
唐婉此时刚好回来,见状忙问:“怎么回事?”
“有人落水!”卢凌风已冲到船边,眼看着那男子就要沉下去,“来不及放小船了!”说罢竟要直接跳下。
“少主!”唐婉一把拉住他,又好气又好笑,“几年不见,您这爱管闲事的性子倒是越发厉害了。从前在北境,您可是最沉稳不过的——”
“北境可没这么多是非。”卢凌风打断她,语气急促,“何况人命关天!”
唐婉一愣,随即明白他话中深意。北境在公主和侯爷治理下,百姓安居,吏治清明,确实少见这等危急之事。她松了手,对船老大喝道:“还愣着做什么?掉头!”
商船缓缓转向。但码头船只密集,大船调头不易。眼看那男子已无力挣扎,头部渐渐没入水中,卢凌风再不犹豫,纵身一跃!
“少主!”柳青惊呼。
卢凌风如鱼入水,几个起伏便游到男子身边。那男子已意识模糊,只剩本能地抓挠。卢凌风从背后托住他,避开他乱挥的手臂,奋力向商船游回。
船上放下绳索,众人七手八脚将两人拉上甲板。那男子瘫在甲板上,面色青白,已昏死过去。卢凌风也喘着粗气,浑身湿透,肩头的伤口被江水一浸,隐隐作痛。
“快!大夫!”唐婉急唤。
商队随行的大夫姓陈,五十余岁,须发花白,却是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他快步上前,先探男子鼻息,又翻开眼皮看了看,眉头紧锁。
“怎么样?”卢凌风问。
陈大夫不答,快速解开男子湿衣。当衣衫褪去,甲板上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那男子身上布满了青紫瘀伤,新旧交错,有些地方甚至皮开肉绽,只是被衣物遮盖看不出来。
“这……”唐婉面色凝重。
陈大夫仔细检查,脸色越来越难看:“表面看是溺水,实则……内伤极重。”他抬头看向卢凌风,“公子,此人不久前受过重击,伤及肺腑。后又奔波劳碌,未得调养,已是强弩之末。今日落水受寒,更是雪上加霜。”
卢卢凌风蹲下身,这才看清男子面容——约莫二十出头,面容清秀,虽昏迷中仍紧蹙眉头,似有万千愁绪。他衣衫料子本是上好苏绸,只是略有些许陈旧,如今也是沾满泥污,袖口还有撕裂的痕迹。
“可能救?”他问。
陈大夫沉吟片刻:“需用上好人参吊命,再以金针渡穴,辅以汤药调理。但即便救回,也需静养数月方能恢复。”他顿了顿,“而且……这些伤势不寻常。”
“怎么说?”
“有些是钝器所伤,有些却是……”陈大夫压低声音,“像是被人用阴柔内力震伤脏腑。下手之人极为歹毒,表面看不出,内里却已受损。这是要让他慢慢死,还查不出死因。”
卢凌风眼神一冷。这时,那男子忽然动了动,嘴唇翕张,发出微弱的声音:“神京……带我去……神京……”话未说完,又昏了过去。
甲板上安静下来。江风猎猎,吹动湿衣贴在身上,带来阵阵寒意。
“少主,”唐婉开口,“此人来历不明,伤势诡异,我们不宜牵扯过深。不如送他回岸上,给他些银两,让码头的人照料便是。”
柳青也道:“是啊,我们还要赶路,带着个重伤之人,多有不便。”
卢凌风看着昏迷的男子,又想起他方才那句“带我去神京”。那声音中的绝望与执念,让他想起矿场里那些走投无路的矿工,想起琼州水军眼中破碎的希望。
他起身道:“先靠岸,问问情况。”
商船重新靠岸。卢凌风让两个伙计抬着男子,唐婉、陈大夫随行,一起下了船。
码头上看热闹的人还未散尽。卢凌风找了几个看起来面善的老船工询问:“各位老丈,可认识这位公子?”
众人围上来,七嘴八舌。
“这不是冯家少爷吗?”一个卖炊饼的老汉道,“冯渊冯公子,挺好的一个人,怎么弄成这样?”
“冯公子?”卢凌风追问,“他家在何处?”
老汉摇头:“冯家原是本地书香门第,父母去得早,就剩他和老仆两人。前些日子不知怎的,跟薛家的少爷起了冲突,被打得不轻。”
旁边一个年轻力工插嘴:“什么起冲突?分明是薛家少爷要抢冯公子买下的丫头!我亲眼看见的,薛家那些豪奴下手狠着呢!”
“那丫头现在呢?”唐婉问。
“被薛家带走了呗。”力工啐了一口,“冯公子去衙门告状,可有什么用?薛家是皇商,有钱有势。听说应天府尹判了,丫头归薛家,两边各打五十大板。唉,这世道……”
卢凌风与唐婉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凝重。皇商薛家,他们自然知道——金陵四大家之一,虽已不如从前显赫,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可有冯家的仆人亲戚?”卢凌风又问。
众人摇头。先前那老汉叹道:“冯家就一个老仆冯伯,年纪大了,腿脚不好。冯公子出事这些天,都是冯伯忙前忙后。这会儿不知跑哪儿去了。”
正说着,陈大夫匆匆过来,脸色焦急:“少主,这位公子脉象越来越弱,必须立刻施救!再拖下去,怕是……”
卢凌风不再犹豫,对唐婉道:“婉姨,救人要紧。我们先带他上船医治,等他的家人找来,再作交代。”
“少主!”唐婉还想劝,“我们与他非亲非故,何必……”
“若是见死不救,与那些恶人何异?”卢凌风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他看向昏迷的冯渊,想起矿场里那些被压迫的矿工,想起琼州水军绝望的眼神,“这世上苦难已经够多,能救一个是一个。何况他要去神京,与我们同路。船上既然有大夫,有药材,何不行个方便?”
唐婉看着他坚定的神情,知道劝不动,只得叹道:“您这性子……真是像极了公主年轻的时候。”
她转身吩咐伙计:“派人在码头附近留言,若遇见那个老仆找冯公子,便说人被我们亦安商队带去神京了。抬冯公子上船,安置在客舱。陈大夫,用最好的药,务必保住他的性命。”
“是。”
冯渊被安置在船舱最安静的客舱内。陈老取出金针,先刺他几处大穴护住心脉,又让人取来热水、药材。
卢凌风将自己舱中备用的伤药和一支老山参拿来——那是临行前黛玉悄悄让青雀塞给他的,说是给他补身。
“少主,这是林小姐给您……”柳青迟疑。
“我用不上。”卢凌风将人参递给陈老,“给冯公子用。我年轻,底子好,恢复得快。”他顿了顿,“婉姨,商队里可还有上好药材?都拿出来,先用上。日后我让母亲补给你。”
唐婉又是感动又是无奈:“少主说哪里话。药材本就是救人的,岂能吝啬。”她吩咐下去,不多时,各种珍贵药材便送到舱中。
陈老手法娴熟,金针过穴,药汤灌服,又用上好伤药敷在冯渊外伤处。忙活了近一个时辰,冯渊的脸色终于由青转白,呼吸也平稳了些。
“暂时稳住了。”陈老擦去额头的汗,“但这内伤……需要时间。至于这底子,还需以后找更高明的大夫调理。”
卢凌风点头:“有劳陈大夫。”
商船重新起航时,日头已偏西。卢凌风站在船头,回望应天府码头渐行渐远,心中沉甸甸的。他救下冯渊,不仅是为了一条人命,更是因为从冯渊身上,他看到了这世道的不公——书香门第的公子,竟被欺凌至此,那平民百姓又当如何?
船行出约莫十里,天色将晚。码头上,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仆才匆匆赶到,逢人就问:“可曾看见我家少爷?二十出头,穿青色长衫……”
问了七八人,才有个挑夫道:“你说的那位公子,是不是冯渊冯公子?”
老仆眼睛一亮:“正是!他、他怎么样了?”
“被一艘北上的商船救了。说是,说是亦安商队。”挑夫指着江面,“我看那领头的十分心善,把人捞上去了,还请了大夫诊治。我看你家公子当时昏迷不醒,那商船上的人倒是尽心。”
老仆又惊又喜,扑通跪地,朝北连磕三个响头:“老天保佑!老天保佑!”他起身,望着早已不见船影的江面,老泪纵横,“少爷,您可一定要平安到神京……”
他从怀中摸出一枚褪色的香囊,里面是一缕用红绳系着的青丝。这是少爷昏迷前交给他的,说是若他出事,定要送到少夫人(香菱)手上。
“老奴没用,追不上船……”老仆抹着泪,朝着北方深深一拜,“愿菩萨保佑那位好心船主,保佑我家少爷……得偿所愿……”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而执拗。
同一时刻,运河下游三十里,一艘装饰华美的客船正缓缓北上。
这是金陵薛家的船。船身漆着朱红大漆,雕梁画栋,虽不如官船气派,却处处透着豪商巨贾的奢靡。此刻,船舱内气氛压抑。
香菱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她不过十二三岁年纪,瘦弱得像一根芦苇,头发散乱,脸上泪痕混着污渍,一身粗布衣裳沾满泥污——那是被薛蟠强抢时挣扎留下的。
“哭哭哭!就知道哭!”薛姨妈坐在主位,气得胸口起伏,“我薛家是要缺你吃还是缺你穿了?好端端的惹出这等祸事!那冯渊若真死了,你让我怎么跟他家交代?!”
香菱吓得连哭都不敢出声,只将头埋得更低。
“太太息怒。”薛宝钗坐在下首,一身藕荷色襦裙,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她神色平静,声音温婉却自有分量,“此事原也怪不到香菱头上。她一个被拐卖的丫头,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身不由己,何错之有?”
她起身扶起香菱,对一旁的丫鬟莺儿道:“带她下去梳洗,换身干净衣裳。这些天她也吓坏了,让她好生歇着,这几日不必当值。”
莺儿应声,搀着哭得浑身发软的香菱退下。
待人走了,薛宝钗才转身看向母亲:“太太,事已至此,责怪下人于事无补。当务之急,是想想到了神京如何应对。”
薛姨妈余怒未消:“有什么好应对的?那冯家不过是小门小户,难道还敢找我薛家麻烦?何况应天府尹贾大人已经判了,香菱的卖身契在我们手上,白纸黑字,走到哪儿都是我们有理!”
“若真有理,我们何须匆匆贱卖家产,连夜北上投奔姨妈?”薛宝钗一针见血。
薛姨妈语塞。
薛宝钗轻叹一声,在母亲身边坐下:“太太,女儿知道您疼哥哥,可惯子如杀子。这次的事,若不是哥哥当街强抢,何至于闹出这么大动静?那冯渊虽家世不显,却也是个读书人,若真闹出人命,哥哥的前程还要不要了?”
“可、可贾大人不是判了嘛……”薛姨妈底气不足。
“那贾雨村判案,您当真看不出端倪?”薛宝钗压低声音,“他若真心向着我们,何须收那六百两银子?何须匆匆结案,连冯渊的伤势都不细查?他这是两边不得罪,草草了事。若冯家不肯罢休,闹到京城,这案子未必经得起推敲。”
薛姨妈脸色白了。
薛宝钗继续道:“再者,这些年咱们薛家是什么光景,太太心里清楚。父亲去后,皇商的名号虽还在,内里却早已空虚。哥哥不思进取,终日与那些纨绔厮混。这次若不是那几个严厉的先生陆续辞去,无人管束,何至于此?”
提起这个,薛姨妈更是懊恼。薛蟠身边的几个西席和管事,都是薛宝钗精心挑选的稳重之人。可这半年来,那些人不是家中出事,便是突染急病,竟一个个都离开了。如今想来,实在蹊跷。
“宝丫头,”薛姨妈握住女儿的手,眼圈红了,“你说……是不是有人故意害我们薛家?”
薛宝钗沉默片刻,摇头:“女儿不知。但眼下最要紧的,是平安抵达神京,托姨妈家在京中的关系,将此事平息。”她看向窗外滚滚江水,眼中闪过坚毅,“到了神京,女儿自有打算。”
她没说的是,自从三年前偶然读到一份《大乾日报》,看到上面关于北境新政、女子入学甚至为官的报道,她心中便种下了一颗种子。
父亲生前常叹她不是男儿身,她便立誓要证明,女子一样可以撑起家门。
那日父亲病重,她跪在榻前说:“父亲,女儿虽为女子,却愿招婿入门,永不离家。薛家的家业,女儿来守。”
薛老爷看着年仅十四岁的女儿,眼中闪过复杂神色。良久,他颤巍巍从枕下取出一枚私印和一本密账:“宝丫头……为父给你留了些人手。金陵绸缎庄的周掌柜、扬州盐号的李账房、还有京城汇通票号的孙先生……他们都是可靠之人。日后若遇难处,可凭此印寻他们。”
这些年,她便是靠着父亲留下的这些后手,暗中掌控薛家大半生意。表面是母亲和哥哥当家,实则关键决策都经过她的手。只是这一切,她都做得隐秘,连母亲也不知深浅。
“对了,”薛姨妈忽然想起什么,“你哥哥呢?又跑哪儿去了?”
薛宝钗眼中掠过一丝无奈:“说是晕船,在舱里躺着。”实则她知道,薛蟠是怕她追问冯渊之事,躲着不见。
此时,船舱另一头。
薛蟠确实躺在榻上,却非晕船,而是烦躁。那日之事,他如今回想也觉后怕。当时不知怎的,一股邪火冲上头,非要抢那个头不可。现在惹了一身骚,还要连夜北上避祸,真是晦气。
他翻了个身,忽然觉得颈后一凉,像是有风吹过。可船舱门窗紧闭,哪来的风?
薛蟠嘟囔一句,拉过被子蒙头大睡。他没看见,舱门缝隙处,一缕若有若无的黑气悄然飘出,消散在空气中。
让我们把时间倒回三日前,应天府衙。
公堂之上,贾雨村端坐明镜高悬匾额之下,面色肃然。堂下跪着两拨人:一边是冯渊和他的老仆,一边是薛蟠和几个豪奴。香菱跪在中间,瑟瑟发抖。
“堂下所跪何人?所告何事?”贾雨村一拍惊堂木。
冯渊虽面色苍白,仍强撑着行礼:“学生冯渊,状告薛蟠强抢民女、殴打伤人。”他将事情经过细细道来——如何从人贩子手中买下香菱,如何约定三日后迎娶,如何被薛蟠当街抢夺,如何被豪奴打伤。
薛蟠在一旁冷笑:“大人明鉴,这丫头是我从人贩子手中买下的,有文书为证。”他示意家仆呈上文书。
贾雨村接过一看,文书确是买卖契约,上有手印画押。他又看向香菱:“丫头,你来说,你是谁家的人?”
香菱抬头,眼中含泪,却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我、我不知道……从小被拐……不记得了……”
贾雨村目光在她脸上一扫,忽然顿住——这丫头眉心一点胭脂记,约莫十二三岁年纪,容貌清秀……他心中猛地一跳,想起多年前一桩旧事。
那时他尚未中举,投奔甄家客居。甄家有位小姐,眉心也有一点胭脂记,三四岁时被拐子拐走,甄家上下寻了多年未果。眼前这丫头,年纪、容貌、胎记……都对得上。
贾雨村握紧了惊堂木,手心冒汗。若这丫头真是恩人家小姐,那他此刻的判决便关系重大。甄家虽已败落,但甄应嘉在士林中还是有点名声的,若知道他女儿沦为奴婢被买卖……
“大人?”师爷在一旁低声提醒。
贾雨村回过神,压下心中惊涛骇浪。他再看薛蟠呈上的文书,心中冷笑——这文书做得粗糙,日期墨迹犹新,分明是临时伪造。薛家为了脱罪,倒是舍得下本。
他心中飞快盘算:薛家是皇商,又与荣国府、林如海有姻亲关系,轻易得罪不起;冯渊虽有理,却无靠山;这丫头若真是甄家小姐……罢了。
“冯渊,”贾雨村缓缓开口,“你说这丫头是你所买,可有文书?”
冯渊一愣:“学生……学生当时与人贩子口头约定,尚未立契。”
“既无文书,如何证明她是你的?”贾雨村声音转冷,“薛蟠有买卖文书在手,白纸黑字。至于殴打之事——”他看向薛蟠,“薛蟠,你可曾动手?”
薛蟠忙道:“学生不曾!是这冯渊先动手,我家仆从只是自卫!”
“你胡说!”冯渊气得浑身发抖,“明明是你……”
“够了!”贾雨村一拍惊堂木,“本官已有决断。这丫头既已有主,当归薛家。至于斗殴之事,双方各有过失,本官不予追究。退堂!”
“大人!大人明察啊!”冯渊急呼。
贾雨村却已起身退堂。他回到后衙,师爷跟进来,低声道:“大人,这判得是否太急了些?那冯渊毕竟有理……”
“你懂什么。”贾雨村冷冷道,“薛家送了六百两银子,冯家有什么?何况那丫头……”他顿了顿,“罢了,此事到此为止。薛家既已北上,冯家闹不起来。”
他走到窗边,望着院中落叶,心中却仍想着那丫头眉心的胭脂记。若她真是甄家小姐,自己这般判决,等于将她推入火坑。可若改判,得罪薛家不说,甄家那边也未必领情——一个沦为奴婢的小姐,接回去也是耻辱。
“各安天命吧。”贾雨村喃喃道,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时间再往前推,冯渊与薛蟠冲突那日。
应天府最繁华的街市上,人群熙攘。冯渊正带着香菱从银楼出来——他给她买了一支素银簪子,作为定礼。香菱低着头,脸上有羞涩的红晕。
就在这时,薛蟠带着七八个豪奴横冲直撞而来。他一眼看见香菱,眼睛都直了:“好个标志的丫头!来呀,给我带回去!”
“你们干什么!”冯渊将香菱护在身后,“光天化日,强抢民女,还有王法吗?”
“王法?”薛蟠大笑,“在这应天府,我薛蟠就是王法!”他一挥手,“给我抢!”
豪奴一拥而上。冯渊虽是个书生,却拼死护着香菱,被推倒在地拳打脚踢。香菱哭喊着,被两个豪奴架住往外拖。
街上看热闹的人围了一圈,却无人敢上前。这时,人群边缘,一僧一道悄然站立。
癞头和尚低声笑道:“看,戏开场了。”
跛足道人眯着眼:“还不够乱。得让这冯渊死在这里,薛蟠背上人命官司,仙子的红楼一梦才可按班就位。”
“看我的。”癞头和尚手指暗掐法诀,一缕黑气悄然飘向一个薛家家奴。
那家奴正按住冯渊,忽然眼睛一红,抄起路边一块青砖,狠狠朝冯渊后脑砸去!这一下若砸实了,冯渊必死无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卖菜的老汉忽然冲出来,一把抱住那家奴的胳膊:“使不得啊!要出人命的!”
旁边几个摊贩也反应过来,纷纷上前拉架:“别打了!别打了!”
“报官!快去报官!”
人群骚动起来。那中邪的家奴被众人按住,眼中的红光渐渐散去,茫然地看着手中的砖块。
癞头和尚脸色一沉:“该死!这些愚民……”
跛足道人皱眉:“都是那《大乾日报》惹的祸。这些年民间渐开智识,不再像从前那般麻木了。”
两人对视一眼,知道这次算计落空了。
之后便是衙门判决。一僧一道本想控制师爷,让贾雨村重判冯渊,最好当堂打死。可衙门尚有国运庇护,他们不敢靠近,只能远远施法。谁知贾雨村狡猾得很,收了钱却不办事,判了个和稀泥。
“这贾雨村,倒是个人物。”跛足道人冷哼。
第三次,他们用邪法催动冯渊伤势,让他高烧昏迷中仍执念要去神京,又给他灌入一股虚力,让他能追到码头跳河。本想让他淹死,栽赃给薛家畏罪潜逃,谁知半路杀出个卢凌风。
此刻,应天府码头外,一僧一道隐在树林中,看着卢凌风的商船渐行渐远。
“又失败了。”癞头和尚摊手,“这卢凌风身上的真龙气运太盛,我们的法术近他身就消散。”
跛足道人望着北方,神色凝重:“大乾虽乱,国运未绝。何况真龙已现……红楼命数,怕是难挽了。”
“那怎么办?警幻仙子那边如何交代?”
“仙子已传信,”跛足道人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简,上面流光一闪,“让我们去西南。那儿准备好了,也是时候该起风了。”
两人身影渐渐淡去,如雾气消散。林中只剩秋风飒飒,落叶纷飞。
神京,华灯初上。
长平公主的车驾驶入皇城时,宫门已下钥。但守门的羽林卫见到那辆鎏金描凤的马车,见到车前悬挂的蟠龙金铃,无不变色,齐刷刷跪倒。
这辆车非同寻常——车身以紫檀为骨,金丝楠木为厢,四角悬挂的并非寻常宫铃,而是圣宗皇帝亲赐的蟠龙金铃。铃上刻着八个篆字:“如朕亲临,百官避让”。这是当年圣宗对嫡长女的极致宠爱,也是女皇对唯一女儿的无上荣宠。
“开中门!”卫尉高声喝道,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沉重的宫门缓缓洞开,十六匹纯白骏马迈着整齐的步伐,拉着马车驶入皇城。车轮碾过御道青石板,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声响,在寂静的宫城中回荡。
沿路宫灯次第点亮,执灯的宫女太监跪伏道旁。橘黄的光晕在夜色中绵延开来,仿佛整座紫禁城、大乾王朝都为这位嫡长公主的到来而苏醒,而点亮。
马车内,李玥安闭目养神。她今日穿了一身绛紫绣金凤宫装,那凤凰不是寻常的团凤,而是九尾天凤,振翅欲飞,这是当年母亲女皇登基后特意让尚服局为她改制的新服。头戴九凤衔珠冠,每只凤凰口中衔的都不是寻常珍珠,而是东海进贡的夜明珠,在黑暗中自发莹光。
雍容华贵中,自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仪。
听到车外羽林卫的叩拜声,她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二十三年了,这皇城,这宫道,这跪拜……熟悉又陌生。
上一次这般仪仗进宫,还是母亲在位时。
那时她是天下最尊贵的公主,是大乾最璀璨的明珠,是万国来朝时站在母亲身侧的储君人选。后来母亲迫于压力退位,传位于庶出的哥哥,她远嫁北境,这皇城便成了记忆中的风景,成了午夜梦回时的一声叹息。
如今归来,物是人非。坐在龙椅上的不再是母亲,而是一个从小透明人一般的庶侄子;大明宫垂帘听政的太上皇,当年也不过是她父皇宫中的一个庶子。
“殿下,快到乾元殿了。”贴身女官锦绣轻声禀报。
李玥安睁开眼,眸光清亮如寒星,哪有半分车马劳顿的疲惫:“知道了。”
乾元殿外,早已候着不少官员宗亲。见公主车驾驶来,众人神色各异——
有白发老臣激动得老泪纵横,那是当年圣宗的旧臣;
有中年官员好奇打量,他们只听说过这位嫡长公主的传奇;
有年轻勋贵面露不屑,觉得一个嫁出去的公主摆什么架子;
更多的则是深深的忌惮——这位可不是寻常公主,她是圣宗和女皇唯一的嫡女,是曾拥有继承权、差点成为第二位女帝的人。
车驾停稳,锦绣掀开车帘。李玥安搭着她的手缓缓下车,动作优雅从容,每一步都像丈量过般标准。夜风吹动她衣袂,九凤冠上的夜明珠流转着冷冽的光,映得她面容如白玉雕琢。
“参见长公主殿下——”百官齐声行礼,声音在殿前广场上回荡。
李玥安目光扫过众人,在几个熟悉的面孔上略作停留,微微颔首:“诸位免礼。”
这时,一个年轻内侍小跑过来,看样子不过十五六岁,面生得很。他尖声道:“殿下,陛下口谕:请您移步交泰殿,夜宴已备好。”他顿了顿,似是想彰显权威般挺了挺胸,“陛下说……请您改乘步辇前往。”
此话一出,周围空气骤然一凝。
按制,入夜后除了皇帝、皇后,任何人不得在宫中乘车乘辇。这看似体贴的旨意,实则是要长公主屈尊步行,挫她锐气——你车驾再尊贵,到了宫里也得按宫里的规矩来。
锦绣脸色微变,正要开口,李玥安却笑了。
她笑得云淡风轻,眼中却无半分笑意:“这位公公新来的?不知本宫这车驾,是圣宗皇帝亲赐,金册玉牒写明‘仪同天子’。莫说夜里,便是午门也进得。”
她抬眼看向交泰殿方向,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回去禀报皇侄,就说本宫正好乘车乏了,想步行赏赏宫中夜景。让他——不必等本宫用膳了。”
年轻内侍吓得面无人色,扑通跪倒,额头触地:“殿下恕罪!奴才、奴才新当差,不懂规矩……”
“起来吧。”李玥安不再看他,对锦绣道,“走,咱们逛逛。多年未回,这宫里景致倒是没变。”
她当真慢悠悠朝交泰殿走去,步伐从容,仿佛真是来赏夜景的。身后百官面面相觑,只得跟上。
宫灯映照下,那袭绛紫宫装如一朵夜放的牡丹,傲然行走在森严宫禁之中,所过之处,宫人跪伏,灯火通明。
消息传到交泰殿时,皇帝正在与几位近臣饮酒听曲。
“她真这么说?”皇帝放下酒杯,脸上笑容淡去。
“是……”禀报的内侍浑身发抖,“长公主还说、说让陛下不必等她用膳……”
“砰!”皇帝将酒杯重重搁在案上,酒水溅出。殿内乐声戛然而止,舞姬们吓得跪倒在地。
一旁的大太监高明使了个眼色,那内侍如蒙大赦,连滚爬爬退下。
“陛下息怒。”高明躬身道,声音平稳,“长公主的脾气您也知道,向来如此。倒是……她似乎并未因世子失踪之事焦虑,这其中……”
皇帝冷哼一声:“朕这个姑姑,从小就会摆谱。”他顿了顿,眼中闪过厉色,“太上皇那边怎么说?”
“太上皇说感染风寒,就不来赴宴了。”高明压低声音,“但让奴才转告陛下,务必留意长公主的言行举止,尤其是……关于卢世子下落的反应。”
皇帝握紧了拳。他这个姑姑,一直都是心腹大患。
当年若不是朝臣反对女子继位,如今坐在龙椅上的就是她了。这些年来她在北境韬光养晦,可暗中的动作从没停过——整顿军备,发展民生,经营商队,联络旧臣……桩桩件件,都透着不臣之心。
如今她儿子在江南遇险失踪,她竟能如此平静?要么是真不知情,要么……就是已经找到了。
“朕知道了。”皇帝深吸一口气,重新换上笑容,“奏乐,继续。”
丝竹声再起,却已失了方才的欢快。殿内众人各怀心思,酒喝得没滋没味。
约莫半个时辰后,殿外传来通报声:“长公主到——”
皇朝的夜晚,刚刚开始。
[害羞][害羞][害羞]没存稿,好痛苦,下个星期三见可以不,祝大家周末愉快[撒花][撒花][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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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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