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身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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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瞻基好奇她能做到何种境地，故意卸掉气力，将整个身子的重量压于她肩背，头抵在她的颈窝处，喷出的湿热气息散发出酸苦的药味。他腋窝的清汗浸湿了她的生纱衫子。
她屏气聚力，如负重一石半大米的老妪，佝偻着身子，吃力地往前拖拽步子，无任何放弃的意思。
万铮悄悄抬头，本想上前帮忙，但留意到太孙是在试探孙司闱，故按兵不动。
归来的雷灏见状，大步跨至二人身侧，从另一边架住诸葛瞻基。他帮伊拉诺分担掉大部分重量，跟她保持同步调往前走，而后生气地呵斥跪在殿外的宫人们：“你们眼睛瞎了吗，看不到孙司闱需要帮忙？一个个木桩似的、死气沉沉地跪在那儿，真不知要你们何用。统统滚去宫正司领十杖！”
“是。”宫人们纷纷退离去领罚。大家有苦难言，没太孙吩咐，谁敢擅自起身相助，这十杖左右是得挨的。
诸葛瞻基用余光瞟向仍在认真做事的伊拉诺，唇角勾划出满意的弧度。
当日，伊拉诺除了侍奉诸葛瞻基用药、进食和沐浴，便是伏案抄书。
为了能亲眼盯着她，诸葛瞻基特意命人在距他床榻三丈远的地方安置了一方小书案。而他的精神较清晨好上许多，不是卧床读书就是逗弄促织。
“雷灏，把她抄好的那沓纸取来”，诸葛瞻基没抬眼，朝垂手候立床角的雷灏一努嘴，继续用草棍逗弄祁王赠予的青麻头，兴味盎然地念叨，“三叔眼光果然毒辣。这只青麻头确实凶悍，改日让它同我的大将军黑虎斗斗看。”
雷灏来到小书案前，视线左右扫视，待聚焦到伊拉诺誊抄的字上，他的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他越发确信：现在的孙司闱绝不是当时他见到的名满齐鲁的才女孙小娘子。
再看向太孙给她的誊抄范本，宣纸上赫然“诸葛瞻基”四个字。笔法圆熟流畅，笔势端庄雅秀，确乃太孙所书。
雷灏垂眸掩饰无语的神色，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动。
到底是什么人会罚他人抄自己名讳啊？不得不说，太孙和孙司闱真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两人都挺……别具一格的。
伊拉诺没有理会雷灏的动作，异常投入地奋笔描画。对，是描画，即使她已努力回想诸葛瞻基的握笔姿势，其握毛笔的方法依然不太正确。
雷灏平端宣纸呈送上去。诸葛瞻基的目光在掠过纸面的字后，登时脸色不太好看。
好丑的字，像蜈蚣爬过，弯弯曲曲、歪歪扭扭的。诸和瞻两个字左右分离，基字上下分离，葛字少了上面的草字头，生生将他的名字写成了“言者曷目詹其土”。
他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翻了翻伊拉诺最早书写的杰作，更加不堪入目，字的大小都是不一致的。至少最上方宣纸的字是相对工整的。
诸葛瞻基掀开锦被，绕到伊拉诺身后，亲手将她的手指摆弄到正确位置，并握着她的手又写了一遍“诸葛瞻基”四个字。
伊拉诺随着他的力道笔走龙蛇，瞬间对他升起一股崇敬。身份贵重，长得俊俏，字也秀美，要是脾气不那么古怪，或许真是良配。
“按照此范本继续誊抄。”诸葛瞻基撂下话，回到床榻休息。
雷灏将屋内蜡烛尽数熄灭，唯留了小书案的光亮，方便伊拉诺誊抄。
天蒙蒙亮，诸葛瞻基睡醒。
“主子，您醒了？”雷灏察觉，试探地轻唤。
诸葛瞻基挥挥手，悄声踩地，走近小书案。雷灏恭恭敬敬地尾随。
伊拉诺正趴伏书案酣睡，头枕于自己双臂，胳膊下面压着一张空白的纸。
“总共写了多少遍？”
雷灏微微躬身，托举一厚沓宣纸：“回主子的话，小的已数过，孙司闱写完九百九十九遍，还差最后一遍。”
诸葛瞻基整体翻阅一番。越到后面，伊拉诺的字越工整，开始一张纸只勉强能写开四个字，后来一张纸能写三至五遍，再往后字愈发秀气，错误逐渐减少，每张纸均可写十几遍。
他抽过最上面的那张宣纸，暗暗赞叹：挺有慧根的，一天一宿就能把字练得有模有样，着实难得。
诸葛瞻基摇摇头。若母亲知晓她亲选入宫的媳妇不是什么才女，而是大字都不会写的文盲，不知作何感想。
“她在抄写过程中，是否有手腕发颤、动作微顿、力透纸背的情况，或者冷漠厌恶、咬牙切齿的神情？”
“按照您的吩咐，小的有特意留心，并未出现类似情形，相反，孙司闱誊抄您的名字时，越写越兴奋，嘴角抑制不住地翘起，有时会噗嗤笑出声。”
剑眉眉梢上挑。“哦？”
雷灏拱手抱拳：“您仍在怀疑她是奸细？”怪不得太孙让孙司闱抄写他的名字。若真是对太孙有仇怨，誊抄过程中露出马脚的可能性确实不小。
诸葛瞻基弯下身子，稍稍使力，托膝揽腰把伊拉诺抱离圈椅，略走几步，缓缓将她安置在不远处的软塌之上：“其实，我大概心中有数。她不是暄朗人，却也不是奸细贼子。”
“如此，她的易容术实在高明，轻而易举骗过所有人。”
“易容绝难做到连续数月不露端倪。毕竟动物皮终会腐烂，每张面皮至多维持两周。”诸葛瞻基为伊拉诺盖好薄被，“你记得夏以祥道长提过的夺舍或换魂？”
“什么！您是说？”雷灏不安地捋弄拂尘尾端的牦牛毛，“一个已还俗道士的妖言妖语或许不值得相信。”
诸葛瞻基招招手，示意雷灏近前。他撸起伊拉诺左手腕的宽袖。
那只镶嵌有赤、绿、蓝、靛、紫五色宝石的黄金镯子令雷灏错愕得移不开眼，成色上佳，工艺精细，边缘还嵌有上百颗小珍珠，实非凡品！且明显非暄朗样式，与西域饰品亦有差别，更像是佛朗机商人展示过的欧罗巴之物。
伊拉诺睡得沉，并未因他们的举动、谈话而清醒。她好像在做梦，嘀嘀咕咕着诸葛瞻基和雷灏听不懂的话，边说，边笑，乐不可支。随后，她猛地一向右翻身，从左袖口滑落一个纸团。
诸葛瞻基捡起，展开审视，随后递给雷灏：“音尘未息，物证自己送上门。”
在“诸葛瞻基”四个字旁边画有一个身形短胖、背部生有蝙蝠翼的四爪喷火巨龙，下面书有“un grand méchant au caractère excentrique（性格古怪的大坏蛋）”，一串他们不认识的文字。
雷灏不明所以，双手递回皱褶的宣纸。
诸葛瞻基起身，来到小书案，廖廖几笔便活灵活现地将怪物图和异域文字临蓦出：“拿去鸿胪寺、会同馆、龙江驿，以及番货街的琉璃阁和占星楼问问，看有没有人清楚上面画的是什么东西，写的是什么意思。”完事，他不忘揉搓复原纸团，塞回伊拉诺的袖子。
“是。”雷灏整齐地折叠好宣纸，塞入袖兜，“倘若您的猜测为真，夺舍或换魂，又怎会携带物什而来？”
“此处亦令我百思不得其解。估计要寻机叫夏府二公子前来问询一二。他先前道名叫夏以祥，现在跟家人相认、还俗后唤作夏缃，对吗？”
“正是。”
交代完一系列事，困意再次袭来。诸葛瞻基呵欠连天，躺回床塌：“你多日未眠了吧？去歇息好了，我无碍。”
“有劳主子挂念。不敢隐瞒，上半夜其实是孙司闱替小的值守的。”雷灏把伊拉诺和他的对话娓娓道来。
太孙重病，雷灏不放心只让三个小内监在帷帐内、帷帐外和门廊下守夜，亲自揣脉枕察看呼吸，一连数夜。昨夜，孙司闱发觉其疲累至极，主动提出替他值守几个时辰，侍疾原本也是她的分内事，加上她须按时完成一千遍的誊抄，大概是睡不成的。雷灏迟疑之际，孙司闱的一句“若你累垮，白日里谁又能为太孙殿下保驾护航”成功说服他。于是他倚坐在软塌的脚踏板上小憩，直至后半夜，孙司闱轻轻推醒他，说她眼皮子打架，再支撑不住。
雷灏心内感激，不论孙司闱是否身份有异，毋庸置疑，她是个好姑娘。
诸葛瞻基眼睫颤动，一声未吭。少顷，他不温不火地说：“既然你承了她的情，日后有机会多照拂她吧。”
闻言，雷灏郑重地跪地叩首：“主子放心。日后我会如待您般，对待孙司闱的。”
诸葛瞻基闭目调息，虚握抬手，指尖轻点。雷灏得令，站回床首。
和煦的朝阳透过窗棂照到伊拉诺的脸上，温暖舒服又惬意。鸟儿叽叽喳喳地雀跃鸣叫预示着新的一天的到来。
伊拉诺睁开眼，左瞅右撇，明白自己正躺卧在太孙寝殿舒适的软塌上。她第一反应不是窃喜，而是慌张，她下意识地去掏手边的袖兜，直到发现纸团还在，她才放下心，手掌徐徐抚弄砰砰的胸口。
待在他的寝殿也无趣，伊拉诺舒展四肢。
太孙不在寝殿，估计是外出公干了。不得不承认，太孙委实是个勤政负责的储君。身子刚好一点，立刻到处奔走。
春晖宫之前是没有女官的，是雷灏同时管理内监和宫娥。现在照旧。伊拉诺这个圣上特封的司闱不需要管理宫人，只侍奉太孙。太孙怕她过于清闲，把典膳、典药、典服、典书该做的事均派分一部分给她。检验汤药残液亦是她的职责所在。
她走近太孙床榻，端起摆放在玉枕边的白瓷碗。
太孙这回剩下的药液可是不少，足有小半碗。伊拉诺掏出一个小木盒，取了其中的银针，插进白瓷碗，几息后拔出，银针尾部没变黑，却也无前两日汤药的拉丝现象。
她端起白瓷碗，仔细用鼻子轻嗅，带股子焦臭味。她又观察残液色泽，发现其混浊不堪，并未呈现三色分明的层次感，且碗底沉积的渣滓泛灰粗糙，不似往常纯白细腻。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身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