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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雁山逢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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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碾过青石板路的细碎声响渐歇,最终停在了雁云山下。
暮春时节,山间草木疯长,苍松翠柏遮天蔽日,将整座山裹得严严实实。风穿林而过,卷着草木的清香掠过耳畔,只留下满耳沙沙的叶响,静谧得近乎诡异——毕竟这雁云山上,盘踞着的是江湖中最神秘莫测的邪月宗。
莫玄遥掀开车帘一角,探头望了望前路。青石铺就的山道蜿蜒向上,隐没在浓荫深处,一眼望不到头。他缩回身子,百无聊赖地用手拖着脸。
“还有这么长一段路要走,闷都闷死了。”他在心里嘀咕着,眼角余光不自觉地飘向对面端坐的人。
谢无渡一袭玄色广袖长袍,。他坐得笔直,脊背如松,侧脸线条冷硬流畅,下颌线绷成一道凌厉的弧度。
自方才在山下联手击退那条作祟的巨蟒后,这人就又恢复了冰山本色,一句话都没说过,仿佛身边的莫玄遥只是一团空气。
“真是块捂不热的寒冰!”莫玄遥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好歹也是并肩作战过的战友,就算不称兄道弟,说句‘多谢’或者‘辛苦’总不过分吧?整天摆着张扑克脸,谁欠你钱了?”
他耐不住这尴尬的沉默,清了清嗓子,试探着开口:“咳咳,谢家主?”
谢无渡闻言,缓缓侧过头来。他的眸子是极深的墨色,像寒潭沉水,不起半分波澜,只是带着一丝淡淡的疑惑看向莫玄遥,却没有开口的意思。
“靠!居然不说话!”莫玄遥心里的小火苗“噌”地一下就上来了,又不敢真的发作,只能在心里把谢无渡从头到脚骂了一遍,“好你个谢无渡,架子倒是不小!我倒要看看你能憋多久!”
见他不回应,莫玄遥索性放开了胆子,开始软磨硬泡。
“谢家主?”他拖长了调子喊了一声,见谢无渡眼皮都没抬一下,又换了个称呼,“谢兄台?你倒是说句话啊,这一路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多没意思。”
依旧是沉默。
莫玄遥不死心,凑近了些,声音带着点故意的狡黠:“谢郎兄~ 你看这山里的鸟儿都叽叽喳喳的,你怎么比石头还沉默?”
谢无渡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还是没说话。
“谢无渡!”莫玄遥拔高了音量,直接喊了他的名字,见他终于有了点反应——耳根似乎微微泛红?他心里一乐,又故意换上谄媚的语气,“谢老爷~ 您老倒是开个金口,指点指点小的,这邪月宗还有多久才能到啊?”
见谢无渡依旧不为所动,莫玄遥索性转移话题,指着远处的风景,故作惊叹:“哎呀呀,你快看!这山路两旁的花花草草,还有远处的云雾缭绕,真是宛如仙境啊!和山下的市井烟火截然不同,你说是不是?谢郎兄~ 你倒是发表发表意见嘛~”
他像只聒噪的麻雀,在谢无渡耳边喋喋不休,各种称呼换了个遍,语气时而诚恳时而调侃,恨不得把这辈子会的词都用上。
终于,在莫玄遥第N次喊“谢郎兄”的时候,谢无渡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冷得像山巅的积雪,带着一丝隐忍的不耐:“住嘴。”
“哟!终于肯开金口说话啦?”莫玄遥立刻来了精神,挑眉看着他,眼里满是得逞的笑意,“我还以为谢家主是个哑巴呢,原来会说话啊。”
谢无渡没理会他的调侃,目光越过他看向他们面前,淡淡道:“到了。”
莫玄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顿时眼前一亮。
只见前方山道尽头,矗立着一座宏伟的山门。山门由整块墨玉雕琢而成,上面刻着“邪月宗”三个大字,笔力苍劲,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威严与神秘。
山门两侧,各站着一名黑衣弟子,腰间佩剑,神色肃穆,见他们过来,目光锐利地扫了过来,却在看到谢无渡时,恭敬地低下了头。
“这就是邪月宗?果然气派。”莫玄遥由衷地赞叹了一句,跳下马车,活动了一下久坐的筋骨。
谢无渡也下了车,玄色长袍在风中微微飘动,他对那两名弟子点了点头,沉声道:“带我去见宗主。”
“是,师叔祖。”两名弟子恭敬地应道,转身在前引路。
“师叔祖?”莫玄遥愣了一下,快步跟上谢无渡,压低声音问道,“谢无渡,他们怎么叫你师叔祖啊?你在邪月宗的辈分这么高?”
谢无渡没回头,也没说话,只是脚步不停,沿着青石山道向上走去。
莫玄遥撇了撇嘴,心里嘀咕:“又装哑巴!算了,等会儿见到宗主,说不定就知道了。”
邪月宗的建筑依山而建,错落有致,黑瓦飞檐,透着一股古朴而庄严的气息。
沿途遇到不少黑衣弟子,他们看到谢无渡时,脸上都带着敬畏,纷纷侧身行礼,只是目光中偶尔会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羡慕,有忌惮,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莫玄遥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心里更加好奇:“谢无渡在这邪月宗到底是什么身份?这些弟子看他的眼神,怎么怪怪的?”
他们跟着引路弟子穿过几座庭院,最终来到一座位于山顶的大殿前。大殿名为“揽月殿”,殿门敞开,里面光线昏暗,隐约能看到正上方端坐着一个人影。
“宗主,师叔祖到了。”引路弟子在殿门外躬身禀报。
“让他们进来。”殿内传来一个苍老而虚弱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病态。
谢无渡迈步走了进去,莫玄遥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走了进去。
大殿内陈设简单,只有几张古朴的桌椅,地面铺着深色的地毯,吸走了脚步声。
正上方的宝座上,坐着一位白发老者,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袍,面容清癯,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呼吸也有些急促,显然身体状况极差。
这便是邪月宗宗主,夜临渊。
谢无渡走到大殿中央,躬身行礼,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重:“师父。”
“师父?”莫玄遥又是一惊,他没想到谢无渡竟然是夜临渊的弟子,那刚才那些弟子叫他师叔祖,也就说得通了——夜临渊是宗主,谢无渡作为他的亲传弟子,辈分自然极高。
夜临渊抬了抬手,示意谢无渡起身,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几分欣慰,又几分惋惜:“无渡,你回来了。”
他的目光缓缓移到莫玄遥身上,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这位便是与你一同击退巨蟒的那位小友吧?资质不错,胆识也佳。”
“晚辈莫玄遥,见过夜宗主。”莫玄遥连忙拱手行礼,态度恭敬。
夜临渊点了点头,咳嗽了几声,脸色显得更加苍白。他摆了摆手,让殿内的其他弟子都退了下去,大殿内只剩下他们三人。
“无渡,你可知我今日叫你回来,是为何事?”夜临渊看向谢无渡,语气沉重。
谢无渡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弟子猜到了几分。”
夜临渊叹了口气:“我大限将至,时日无多了。”
虽然早有猜测,但听到夜临渊亲口说出,谢无渡的身体还是微微一僵,墨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
莫玄遥也愣住了,他没想到这位邪月宗宗主竟然命不久矣,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惋惜。
夜临渊看着谢无渡,目光温柔而复杂:“你还记得吗?三十年前,我在雁云山下的寒潭边,捡到了尚在襁褓中的你。那时候你浑身冰凉,气息微弱,身边只有一块刻着‘无渡’二字的玉佩。”
谢无渡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是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
那段过往,是他心底最深的烙印,从未忘记过。
夜临渊继续说道:“我见你与我有缘,便将你带回了邪月宗,收为唯一的亲传弟子。我本以为,有我护着你,你在宗门内便能安稳长大。可我没想到,宗门内那些弟子,竟会因为你的身世不明,而处处排挤你、瞧不起你。”
莫玄遥听到这里,心里猛地一沉。他终于明白那些弟子看谢无渡的眼神为何那般复杂了,也终于明白谢无渡为何会养成这般清冷孤绝的性格。
“他们说你是野种,说你不配做宗主的弟子,说你玷污了邪月宗的门楣。”夜临渊的声音带着一丝愧疚,“我虽多次斥责那些弟子,却终究无法堵住所有人的嘴。而你,为了不让我为难,也为了证明自己,从十岁起,便主动要求进入‘绝魂崖’修炼。”
“绝魂崖”是邪月宗最凶险的修炼之地,那里瘴气弥漫,妖兽横行,更有无数凶险的机关陷阱,就算是宗门内的核心弟子,也不敢轻易涉足。莫玄遥光是听名字,就觉得头皮发麻。
“你在绝魂崖一待就是十年。”夜临渊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心疼,“我还记得,你第一次从绝魂崖出来时,浑身是伤,骨头断了三根,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
“还有那次,你为了修炼宗门的绝学《寒月诀》,硬生生扛过了九重冰劫,浑身经脉几乎尽断,差点就走火入魔。”
夜临渊的声音渐渐哽咽:“这些年,你吃了多少的苦啊。”
莫玄遥看着谢无渡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他一直觉得谢无渡是天生的冰山,是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贵公子,却没想到,他的背后竟然藏着这么多不为人知的辛酸与苦楚。
那些弟子的排挤与嘲讽,绝魂崖的凶险与磨难,九重冰劫的痛苦与煎熬……这些常人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谢无渡却一一扛了过来。他之所以拼命变强,不过是想在这个冰冷的宗门里,为自己争一席之地,不过是想证明自己并非别人口中的“野种”。
一股莫名的心疼涌上莫玄遥的心头,他看着谢无渡的背影,忽然觉得,那张清冷的扑克脸背后,藏着的是一颗脆弱而孤独的心。
谢无渡依旧沉默着,只是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墨色的眸子里泛起了一层淡淡的水汽,却被他强行压了下去。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师父,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夜临渊叹了口气,目光变得坚定起来,“如今你已经成为了邪月宗最强的弟子,江湖上提起‘寒月剑仙’谢无渡,谁不敬畏三分?那些曾经瞧不起你的人,现在也只能仰望你。你用自己的努力,证明了一切。”
他顿了顿,缓缓道:“无渡,我今日叫你回来,是想将邪月宗的宗主之位,传给你。”
谢无渡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震惊:“师父,不可!弟子资历尚浅,不足以担当此重任。”
“你不必推辞。”夜临渊摆了摆手,语气坚定,“邪月宗交到你手上,我放心。你不仅实力强大,更有担当,有智谋,足以带领邪月宗走向更辉煌的未来。这是我深思熟虑后的决定,也是宗门上下众望所归。”
他看向莫玄遥,笑着说道:“莫小友,你与无渡一同击退巨蟒,可见你们二人有缘。我观你资质极佳,是块修炼的好材料,不如就留在邪月宗,与无渡一同修炼,如何?”
莫玄遥愣了一下,没想到夜临渊竟然会邀请他加入邪月宗。
不得不说,邪月宗的实力确实强大,若是能留在这里修炼,他的武功必定会突飞猛进。
而且,还能和谢无渡朝夕相处……一想到这里,莫玄遥的心跳不由得快了几分。
但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他自幼在山下的药铺长大,跟着师父学医救人,早已习惯了市井的烟火气。邪月宗虽然强大,却太过清冷,太过压抑,这里的氛围并不适合他。
而且,他的梦想是成为一名游历四方的侠客,用自己的医术和武功,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而不是被困在一座山头上,做什么邪月宗的弟子。
莫玄遥拱了拱手,语气诚恳地说道:“多谢夜宗主的厚爱,晚辈感激不尽。只是晚辈自幼在山下长大,习惯了市井的生活,性子也野,怕是受不了宗门的规矩。而且,晚辈的梦想是游历四方,行医救人,做一名自由自在的侠客,所以只能辜负宗主的好意了。”
夜临渊闻言,脸上并没有露出失望的神色,只是点了点头,笑道:“无妨,人各有志,我不强求。莫小友,你的心性不错,资质也佳,将来必定会成为一名受人敬仰的侠客。”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玉瓶,递给莫玄遥:“这是‘凝神丹’,可以凝神静气,提升修炼速度,就当是我送给你的见面礼。日后若是有需要,随时可以来邪月宗找无渡。”
“多谢夜宗主。”莫玄遥接过小玉瓶,恭敬地行了一礼。
夜临渊又叮嘱了谢无渡几句关于宗门事务的话,随后便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我累了,你们先下去吧。无渡,宗主之位的交接仪式,我会让长老们安排好,你做好准备。”
“是,师父。”谢无渡躬身行礼,转身看向莫玄遥,“我送你下山。”
莫玄遥点了点头,跟着谢无渡走出了揽月殿。
两人沿着青石山道向下走去,依旧是一路沉默。但这一次,莫玄遥却没有觉得尴尬,反而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他看向身边的谢无渡,忍不住开口问道:“谢无渡,你真的要当宗主了?”
“嗯。”谢无渡应了一声,声音依旧清冷,却比之前柔和了一些。
“那你以后,是不是就不能随便下山了?”莫玄遥问道,心里莫名地有些失落。
谢无渡侧过头,看向他,墨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或许吧。”
莫玄遥沉默了片刻,忽然笑道:“没关系,以后我游历四方,路过雁云山的时候,会来看你的。到时候,你可不许再对我摆扑克脸了。”
谢无渡看着他灿烂的笑容,嘴角微微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像冰雪初融,瞬间照亮了整张脸。虽然那笑容转瞬即逝,却被莫玄遥精准地捕捉到了。
莫玄遥心里一乐,调侃道:“谢无渡,你笑起来挺好看的,以后多笑笑嘛,别总是绷着张脸,跟谁欠你钱似的。”
谢无渡的耳根微微泛红,转过头去,不再看他,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嗯。”
两人一路说着话,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山脚下。
马车依旧停在原地,车夫见他们下来,连忙上前见礼。
“我该走了。”莫玄遥停下脚步,看向谢无渡,脸上带着一丝不舍,“谢无渡,保重。”
“保重。”谢无渡看着他,墨色的眸子里满是不舍,却只是淡淡地说了两个字。
莫玄遥翻身上了马车,掀开车帘,对谢无渡挥了挥手:“再见了,谢宗主!记得多笑笑!”
谢无渡站在原地,看着马车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山道的尽头,才缓缓收回目光。他握紧了手中的“断尘诀”,墨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坚定。
从今往后,他便是邪月宗的宗主,肩上扛着整个宗门的责任。但他心里清楚,在那个阳光灿烂、笑容明媚的少年身上,他找到了久违的温暖。
或许,等他安顿好宗门的事务,可以下山去看看。
马车一路颠簸,莫玄遥靠在车壁上,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风景,心里思绪万千。
他想起了谢无渡的身世,想起了他在绝魂崖的磨难,想起了他清冷外表下的脆弱与孤独,想起了他刚才那一闪而逝的笑容。
“谢无渡啊谢无渡,你可真是个让人心疼的家伙。”莫玄遥在心里嘀咕着,嘴角却不自觉地扬起了一抹笑容。
他打开夜临渊送给他的小玉瓶,里面装着三枚晶莹剔透的丹药,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他倒出一枚,放进嘴里,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清凉的气息瞬间传遍全身,让他浑身舒畅。
“不愧是邪月宗的凝神丹,效果就是不一样。”莫玄遥赞叹道。
马车继续前行,朝着山下的城镇驶去。
莫玄遥知道,他的江湖路才刚刚开始。他会游历四方,行医救人,成为一名自由自在的侠客。而谢无渡,也会在雁云山上,成为邪月宗的新宗主,带领宗门走向新的辉煌。
虽然两人今后可能会天各一方,但莫玄遥相信,他们的缘分并不会就此结束。
总有一天,他会再次回到雁云山,再次见到那个清冷的少年宗主。到时候,他一定要让谢无渡多笑笑,一定要让他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在乎他的喜怒哀乐。
马车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茫茫的暮色之中。而雁云山上的邪月宗,也即将迎来新的篇章。
莫玄遥回到了山下的药铺,师父见他回来,高兴得合不拢嘴。
他将在雁云山上的经历简略地说了一遍,师父听完后,对谢无渡的遭遇唏嘘不已,也为莫玄遥拒绝加入邪月宗的决定表示支持。
“遥儿,你的选择是对的。”师父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我们行医之人,讲究的是自由自在,救死扶伤。待在宗门里,反而会束缚你的手脚。”
莫玄遥点了点头,心里豁然开朗。
他看着药铺里熟悉的陈设,闻着空气中淡淡的药香,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这里是他的家,是他的根。而他的江湖路,才刚刚开始。他相信,只要他心怀侠义,不忘初心,就一定能成为一名受人敬仰的侠客。
而那个清冷孤绝的少年宗主,也会在他的心里,占据一个特殊的位置,成为他江湖路上,最温暖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