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菇山异闻录》月上明天

27、第二十七章 合谋·夜探

　　两日之期，转瞬即逝。

　　这两日，江宁府衙内暗流汹涌。刘知府又召见过陆青枫一次，话里话外皆是敲打，甚至明言“莫要再与那来历不明的山野之人过从甚密”。

　　府衙中几个平素与陆青枫不算亲近的胥吏，走动也莫名勤快了些，目光常似有若无地扫过他办公的签押房。

　　陆青枫只作不知，按部就班处理公务，暗中却将胡成等人撒得更开，盯梢、查证、梳理线索，一刻未停。

　　然而收获寥寥，压力却与日俱增。那枚玉扣几乎被他握得温热，成了紧绷心弦间唯一的慰藉。

　　约定之日，黄昏时分，陆青枫换了身不起眼的灰布衣裳，独自策马出城，绕了个大圈，确定无人尾随后，才折向听雪园。

　　覃先生已在草庐等候。桌上摊着一张新绘的简图，墨迹犹湿，勾勒出栖霞山部分区域的轮廓，其中“赤焰谷”的位置被朱笔醒目圈出，周围标注着几处可能存在的岗哨与险要。

　　“陆捕头来得正好。”覃先生示意他坐下，指向简图，“这两日我借采药之名，在赤焰谷外围粗略探查过。谷口隐秘，有天然迷阵与人工布置的暗哨，防守森严。谷内情形难以窥知，但地气躁动异常，隐有腥甜血气弥散，确有大阵将启之兆。”

　　“先生可有潜入之策？”陆青枫凝视地图。

　　“硬闯必惊动守卫，且谷内情况不明，凶险难测。”覃先生摇头，“但并非全无机会。赤羽教既要举行仪式，必有人员、物资进出。我观察到，每日寅时末至卯时初，天色将明未明时，会有一小队人马自西北侧一条隐秘小径出谷，似是采办或传递消息，约一个时辰后返回。这或是潜入或探查的时机。”

　　“先生之意，是设法混入其中，或尾随潜入？”

　　“尾随潜入风险依然不小，易被察觉。”覃先生沉吟，“或许…可以制造一点‘意外’，调虎离山，趁乱而入。但需内应或对谷中布局有更详细了解，否则徒劳无功。”

　　内应…陆青枫立刻想到裴十三。若裴十三真是诈死，且仍在暗中活动，他是否可能成为“内应”？

　　但此人立场不明，与李庆州之死关联甚深，可信度极低。

　　他将这两日发现裴十三可能未死、并与宋忠接头，以及宫中宦官现身之事，简要告知覃先生，唯独略过了刘知府施加的压力。

　　覃先生听罢，神色未有太大波动，只眼底闪过一丝了然：“裴十三…果然未死。宫中宦官…‘鹤公’的手，伸得比想象中还长。”他看向陆青枫，“陆捕头，李庆州旧案，你查到了哪一步？”

　　陆青枫如实相告，包括西域商人诡异死状、残破黄符被钱师爷销毁等细节。

　　覃先生静静听完，沉默片刻，道：“李庆州当年，恐怕并非简单的‘发狂’。他或是察觉了香料案背后与赤羽教的关联，触及了某些人的秘密，才遭灭口。那‘残破黄符’，极可能是赤羽教某种信物或祭祀符箓的碎片。至于裴十三…”他顿了顿，“此人或许是个变数。他若真是李庆州旧部，又潜伏赤羽教多年，其心难测，但未必全无利用之机。”

　　“先生认为，可尝试接触裴十三？”

　　“眼下不可。”覃先生摇摇头，“我们不知其真实意图，贸然接触，反可能落入圈套。当务之急，仍是赤焰谷。若能在其仪式完成前，破坏其核心布置，或夺走关键之物，或可挫败其图谋。”

　　他指向地图上赤焰谷东南侧一处标有山溪符号的位置：“此处地势较低，有水声掩盖，且植被茂密，或为守卫相对薄弱之处。我可配制一些药粉，能短时间内迷惑常人神智，使人产生幻觉或昏睡。若选在寅时那队人马出谷后不久，以此药配合，或有机会从这侧悄然潜入，但时间必须掐算精准，且一旦入谷，便是龙潭虎穴，再无退路。”

　　陆青枫仔细看着那处标记，心念急转。风险极高，但确是眼下最可行的方案。赤羽教仪式在即，时间不等人。

　　“需要多少人手？”

　　“贵精不贵多。”覃先生道，“你我二人，再带一两名绝对可靠、身手敏捷、且能严守机密之人即可。人多反而易暴露。入谷后，见机行事，首要目标是找到仪式核心区域，破坏其阵法或关键器物，若事不可为，则尽可能探查虚实后撤离。”

　　陆青枫想到胡成和另一名心腹赵骁，皆是胆大心细、武艺不俗且跟随他多年的兄弟，值得信任。

　　“何时行动？”

　　“明晚。”覃先生语气果决，“寅时三刻，于赤焰谷东南五里外的‘落鹰涧’汇合。我会备好所需药物。陆捕头回去准备，切记，此事除参与之人，绝不可再泄于第六耳。”

　　“明白。”

　　商议既定，陆青枫心头稍松，却又被更大的紧张取代。明晚之后，是成是败，是生是死，皆难预料。

　　他起身告辞，走到门边，忽又停住，回身问道：“先生…阿湛他，这两日可好？”

　　覃先生目光微柔：“尚好。正在学习控制感知，颇有进益。你放心，园中安全，我已另有安排。”

　　陆青枫点点头，不再多言，转身没入渐浓的夜色。

　　覃先生目送他离去，直到身影消失，才缓缓收回目光。他走回桌边，看着那张简图，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赤焰谷”三字，眼神幽深如古井。

　　“明日…”他低语，声音几不可闻，“但愿一切顺利。”

　　陆青枫连夜回城，秘密召来胡成与另一名叫赵骁的心腹捕快。

　　二人听闻计划，虽面色凝重，却无丝毫退缩，立刻开始准备夜行衣、绳索、钩镰、暗器等物，并反复核对地图与路线。

　　陆青枫自己则静坐调息，将计划在脑中一遍遍推演，设想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及应对之策。然而，无论他如何推演，最大的变数，始终是谷内未知的凶险，以及…覃先生真正的意图。

　　他有些不放心，又单独把沈安叫来，仔细交代了几句，主要是叮嘱沈安，若自己此行未能回转，请其代为照顾糖婆婆和阿湛。

　　明日之险，或许真需倚仗这位神秘的覃先生了。

　　就在他凝神准备时，窗外忽然传来“笃笃”两声极轻的叩击，不似寻常动静。

　　陆青枫瞬间警觉，无声无息移至窗边，侧耳细听。

　　“陆捕头，是我。”一个刻意压低的、沙哑的嗓音传来，带着一丝疲惫与急切。

　　这声音…有些耳熟，但一时想不起。

　　“何人？”陆青枫手握刀柄，沉声问。

　　“故人。有关李头儿的事，还有…明日赤焰谷。”窗外人语速很快，“信我，就开窗。不信，我立刻走，但你会后悔。”

　　李庆州！赤焰谷！

　　陆青枫心跳加速。他犹豫一瞬，猛地推开窗户。

　　月光下，一张戴着半截面具的脸出现在窗外，只露出紧抿的唇和线条冷硬的下颌。但那双眼睛，陆青枫绝不会认错——

　　裴十三！

　　他真的没死！

　　“你…”陆青枫惊疑交加。

　　裴十三迅速将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小物件抛入窗内，低声道：“明日入谷，千万避开正北‘火眼’位置。仪式核心在谷底祭坛，但真正的要害，是祭坛下方三丈处的‘地脉枢机’。破坏它，或可暂阻仪式。还有，小心那个覃先生，他并非你看到的那样。言尽于此，保重。”

　　说完，不待陆青枫反应，他身形一缩，如同鬼影般融入黑暗，消失不见。

　　陆青枫捡起油布包裹，入手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块半个巴掌大小、非金非铁、触手温热的暗红色令牌，正面刻着一个与祭祀碑上极为相似的火焰飞鸟图案，背面则是一个复杂的符文，隐隐有流光转动。

　　这是…赤羽教内部的身份令牌？还是通行信物？

　　裴十三此举何意？示警？合作？还是陷阱？他最后那句“小心覃先生”…

　　陆青枫握着令牌，心乱如麻。明夜之行，还未开始，便已蒙上一层更深的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