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菇山异闻录》月上明天

29、第二十九章 地脉·生死

　　陆青枫冲进裂隙的瞬间，仿佛撞入了一片粘稠的血海。

　　暗红色的光并非视觉，而是某种实质般的压迫感，裹挟着灼热、腥甜以及无数疯狂嚎叫的意念，劈头盖脸砸来。

　　他舌下药丸的清凉瞬间被淹没，耳中轰鸣，眼前发黑，几乎窒息。

　　身后追兵的喊杀声、兵刃破风声，陡然变得遥远模糊，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

　　唯有脚下崎岖向下延伸的甬道，和前方那越来越炽烈、越来越令人心悸的暗红光芒，是唯一真实的指引。

　　他咬破舌尖，剧痛换来一瞬清明，强撑着向前狂奔。

　　甬道两侧石壁潮湿滑腻，刻满了与祭祀碑上同源的扭曲符文，此刻这些符文仿佛活了过来，在红光中微微蠕动，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息。

　　越往下，温度越高，空气稀薄得如同置身火炉。每吸一口气，肺腑都像被烙铁灼过。身后的追兵似乎没有跟进来，或许是畏惧这地脉深处的恐怖，或许是认定闯入者必死无疑。

　　但他不能停。

　　覃先生生死未卜，胡成、赵骁在外死战，阿湛还在听雪园等着…还有恩师李庆州的枉死，及无数可能因这疯狂仪式而死的生灵…

　　“啊——！”他嘶吼一声，不知是给自己鼓劲，还是宣泄那几乎要将人逼疯的压迫感，脚步又快了几分。

　　甬道终于到了尽头。

　　眼前豁然开朗，却又瞬间夺去了他所有呼吸。

　　这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洞，穹顶高悬，隐没在翻滚的暗红色光雾中。空洞中央，是一个直径超过十丈的圆形池子，但池中并非水，而是沸腾的、粘稠如岩浆的暗红色液体，不断冒出巨大的气泡，破裂时散发出浓郁的硫磺与血腥气。

　　池子周围，八根粗大的、刻满符文的青铜柱深深插入地面，柱身延伸出无数闪烁着血光的锁链，缠绕向池子中央——

　　那里，悬浮着一颗足有磨盘大小、形状不规则、通体暗红近乎漆黑、表面布满金色血管状纹路的……巨卵？或是某种无法形容的、搏动着的核心！

　　每一次搏动，都引动整个池液翻腾，八根铜柱震颤，锁链哗啦作响。

　　同时，一股庞大、古老、充满暴戾与痛苦的意志，便如同实质的冲击波，横扫整个空洞！

　　陆青枫闷哼一声，七窍同时渗出血丝，脑中仿佛被千万根烧红的钢针攒刺。

　　这就是地脉枢机？不，这更像是…某个恐怖存在被强行禁锢、抽取力量的心脏！

　　池子边缘，环绕着数十名身着赤红法袍、面覆诡异鸟喙面具的信徒，正随着那核心的搏动，以一种癫狂的节奏舞蹈、吟唱。

　　他们的脚下，地面刻着一个极其复杂的巨大法阵，阵纹中流淌着新鲜的、尚未凝固的鲜血，来源…是法阵边缘几个倒在血泊中、早已气绝的年轻男女，看衣着似是附近山民。

　　以活人鲜血为引，激活法阵，配合上方祭坛的仪式，疯狂抽取这“心脏”的力量，唤醒那所谓的“赤瑕”？

　　怒火瞬间压过了恐惧与痛苦。陆青枫目光急扫，寻找破坏的契机。法阵的节点…铜柱的基座…锁链的连接处…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离他最近的一根青铜柱底部。那里镶嵌着一块脸盆大小的、色泽温润如白玉、却隐隐透出七彩流光的圆形石板——丹青骨！

　　石板表面，以某种暗金色的液体绘制着一幅微缩的、与上方人皮地脉图完全对应的图案，此刻正与整个法阵、与池中核心一同明灭闪烁。

　　那就是关键！破坏那块石板，或许就能切断法阵与核心的部分联系，甚至影响上方仪式！

　　但如何过去？池边信徒环绕，距离那根铜柱尚有十余丈，中间是沸腾的“血池”和狂暴的能量乱流。

　　就在他心急如焚之际，怀中那枚裴十三给的暗红色令牌，突然变得滚烫！

　　与此同时，池边信徒中，一个身影忽然晃动了一下，似是脚步不稳，撞向了身旁另一人。

　　两人微微一乱，原本严密环绕的阵型出现了一个极细微的缺口，正对着陆青枫藏身的甬道出口方向！

　　是裴十三？他在这里？他在帮自己？

　　没有时间细想。陆青枫抓住这电光石火的机会，将全身力量催至极致，如同虎豹般蹿出！

　　“有闯入者！杀！”

　　信徒们立刻发现，尖锐的呼喝声中，距离最近的四五人已然扑来，手中不是刀剑，而是形状怪异、闪烁着绿光的骨刃或短杖。

　　陆青枫不闪不避，刀光如匹练斩出，瞬间劈翻两人。但第三人的骨刃已刺到肋下，他拧身避过要害，仍被划开一道血口，伤口处立刻传来麻痹感——有毒！

　　他反手一刀削去那人半个肩膀，脚下一蹬，已冲到那根目标铜柱前三丈处。前方两名信徒怒吼着拦住去路，身后更多追兵已至。

　　来不及了！

　　陆青枫眼神狠绝，猛地将怀中那滚烫的令牌朝着镶嵌丹青骨石板的位置狠狠掷去！

　　令牌脱手的刹那，他清晰感觉到，令牌背面的符文爆发出刺目光芒，仿佛与这地脉深处的某种力量产生了剧烈共鸣。

　　“不——！”一名似乎地位较高的信徒发出惊恐尖叫。

　　令牌精准地砸在丹青骨石板边缘，“铛”一声脆响！石板并未碎裂，但其上流转的七彩流光猛地一滞，紧接着，绘制其上的暗金色图案竟如同活物般扭曲、剥落！

　　整根铜柱剧烈一震，延伸出的锁链哗啦啦乱响。池中那颗巨大的暗红核心，搏动骤然紊乱，发出一声痛苦更甚之前的沉闷轰鸣。

　　整个地下空洞的血光都为之一暗！

　　上方，隐隐传来祭坛方向更加狂暴的凤唳和某种东西碎裂的巨响。

　　“杀了他！献祭给帝君！”信徒们彻底疯狂，不顾一切地涌上。

　　陆青枫此刻已是强弩之末，肋下伤口麻木感蔓延半身，眼前阵阵发黑。他背靠铜柱，挥刀死战，刀锋所过，血肉横飞，但包围圈越来越小。

　　一支淬毒的骨刺擦着头皮飞过，带走一绺头发。一柄短杖砸在肩头，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要死在这里了吗…

　　陆青枫感觉五感都产生了幻觉，他眼前浮光掠影般闪过阿湛苍白的小脸、李庆州染血的笑容、覃先生沉静的眉眼……无数画面交错闪现，又迅速被黑暗吞噬。

　　就在数把骨刃同时刺向他周身要害的刹那，异变再起！

　　他背靠的青铜柱因石板被毁，“咔嚓”一声从基座裂开！

　　一股远比池中液体更精纯、更暴烈的暗红能量洪流决堤般喷涌，瞬间将最近两名信徒吞没，化为灰烬。

　　其余信徒骇然暴退。

　　陆青枫被能量边缘扫中，如遭重锤，整个人向后砸在石壁上，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眼前彻底一黑。

　　昏迷前最后的知觉，是怀中那枚玉扣骤然泛起清凉坚韧的光晕，将他勉强护住，隔绝了大部分冲击。

　　与此同时，一声极轻、情绪复杂的叹息，不知从何处落入他即将消散的意识。

　　整个地下空洞开始坍塌。

　　上方祭坛方向，血色光柱剧烈扭曲明灭，凤唳声凄厉狂怒，仿佛某种图谋被硬生打断。

　　赤焰谷内外，陷入末日般的混乱。

　　地脉深处，陆青枫的身影被崩塌的乱石与未息的能量乱流，彻底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