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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容妃番外:幽兰烬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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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继位十年后)
慈宁宫的佛堂里,檀香袅袅,经幡低垂。洛太后跪坐在蒲团上,指尖缓缓捻动着沉香木佛珠,闭目诵经。我,容太妃,静立在一旁,看着香炉中升起的青烟,思绪飘向了很远的地方。
十年光阴,如水般流过。少年天子已渐露锋芒,太后日渐放权,潜心礼佛。前朝后宫,难得显出几分太平景象。
我们这些太妃,在慈宁宫偏殿过着近乎隐修的生活。姜太嫔的小厨房依旧飘着暖香,慧太妃的笛声添了沧桑,婉太妃偶尔还会望着宫墙外出神。楚月澄已是太医署院判,偶尔来请脉时,会带来些宫外的消息。
而我,温媛媛,依旧每日调香、读书、与太后对弈。我将自己活成了一幅淡雅的工笔画,悬挂在深宫一隅,无人打扰,也无人懂得画中的留白。
直到那日,楚月澄来请脉时,看似随意地说起一桩旧闻。
"前日太医署有人去京郊出诊,听当地人说了一件事,倒是令人唏嘘。"她语气平淡,如同在说一桩不相干的轶事,"西山脚下有个私塾先生,学问很好,却终身未娶,独自一人住在茅舍里教书为生。前些年染了肺痨,去的时候......身边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
我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了。
"邻里收拾遗物时,发现他枕下收着一枚旧香囊,绣着兰草,已经褪色了。"楚月澄的声音依旧平稳,"还有一沓诗稿,写的都是......求之不得的相思意。"
她说完,仔细记下脉象,留下调理的方子便告退了。自始至终,没有多看我的脸色。
殿内忽然静得可怕。
我缓缓走到妆台前,打开那个隐秘的抽屉。锦囊还在,兰草的绣线已经黯淡,却依旧保持着当年的形状。我颤抖着手将它捧起,凑近鼻尖——那里早已没有了他当年特意选配的草药清香,只剩下岁月沉淀的尘埃气。
终身未娶......
旧香囊......
相思诗......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扎进我自以为早已麻木的心口。原来他和我一样,都被困在了那段往事里。他在西山脚下守着清贫的教席,我在深宫里守着虚妄的尊荣,各自在不相通的牢笼里,缅怀着同一个再也不能触及的旧梦。
这些年来,我以为自己早已看破。冷眼旁观帝后情殇,妃嫔倾轧,用清冷的面具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直到此刻才明白,那不过是我精心构筑的假象。心底最深处,始终藏着那个在江南烟雨里为我描样的身影,藏着那幅并蒂莲图上"幽泉各自怜"的题诗。
如今,连这个让我困守一生的执念,也彻底成了虚空。
接下来的日子,我依旧按时去佛堂,依旧调制香料,依旧与太后对弈。但内里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碎了。镜中那个鬓角染霜的女人忽然变得陌生——这一生,我为家族入宫,谨小慎微,不曾害人,却也不曾真正活过。既辜负了那个最懂我的人,也辜负了自己。
在一个月明如水的夜晚,我屏退所有宫人,在幽兰轩点燃最后一炉香。香气清冷,依稀是记忆里他身上的书墨气息。然后我取出了那瓶一直小心收藏的"避子汤"残留——当年未曾用完,一直留着,像是留着某种决绝的念想。
饮下时,心口传来剧烈的绞痛。我扶着桌案走到窗边,望着庭中如水的月华。
瑶瑶为情所困,含恨而终;云裳思乡情切,归梦难寻;而我守着无望的旧情,困顿一生。如今,连那个让我困顿的人,也化作了一抔黄土。
意识渐渐模糊时,仿佛又回到那个江南午后。绣架前丝线轻响,窗边是他作画的侧影,阳光暖暖地照着,岁月温柔得仿佛永远不会结束......
"娘娘!容太妃娘娘!"知书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想扯出一个笑容,却最终无力地合上眼睛。
手垂落的瞬间,那枚褪色的旧香囊悄然滚落,沾染了尘埃。
幽兰轩内,最后一缕冷香终于散尽。
翌日,容太妃"因旧疾复发,药石罔效"的消息传遍宫廷。太后沉默良久,下旨以贵妃之礼厚葬。婉太妃等人悲痛不已,只当她是多年郁结于心,终至成疾。
无人知晓,那枚随她长眠的旧香囊里,藏着一场跨越生世的相思。更无人知晓,西山脚下那座荒坟里,同样葬着一段至死未休的深情。
深宫寂寂,又一段无言的往事随风散去,只余一缕冷香,证明她曾那样孤独而执拗地活过、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