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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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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点砸在玻璃上发出急促的声响,源予尧一直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心里那股莫名的不安随着窗外的雨越来越大。
“不行……”
源予尧突然停下脚步:“岚哥最怕这种天气,一个人在医院……”
他甚至没多想直接拨通了盛樾的电话。
“师兄,今晚的雨太大了,我不放心岚哥,想去医院看看。你能…陪我一起吗?”
电话那头的盛樾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应下:“好,我去接您。”
黑色的SUV划开雨幕,稳稳驶向市一院。
这是源予尧特意新买来给盛樾配的车,想让他出行方便,当然理由一定是说为了自己,这样盛樾才能坦然接受。
源予尧焦灼地望着前方,放在腿上的双手无意识绞在一起。
盛樾瞥了他一眼,安抚他的不安情绪:“您别担心,医院有值班医生和护士,还有三分钟车程,我们很快就能到。”
源予尧点点头,强行压下胡思乱想的念头。
赶到医院,季迟岚的病房里没有人,源予尧心里猛地一沉,连忙赶去护士站询问情况。
“您说410床的病人啊?刚才好像有点状况,陆医生正在处理……”
“状况?!”
源予尧愣了一下,和盛樾对视一眼。
听说完刚才发生的险情后,源予尧吓得不行,飞快地跑向急诊室。
刚走到急诊和住院部相连的走廊拐角,就迎面碰上了从急诊处置室方向出来的陆洵。
陆洵的脸色有些疲惫,身上那件下班时穿的深蓝色衬衫上满是干了的水渍,黑色风衣虚虚地披在身后,右边手臂上包扎好的绷带很是显眼。
“陆医生,是您。”
盛樾一眼就认出了他,看到他手臂的伤势不免担忧起来:“手臂伤的严重吗?”
陆洵停下脚步,看到源予尧身旁的盛樾,眼中也闪过一丝惊讶。
“盛樾,这么晚了你怎么在急诊?”
盛樾简单说明了自己和源予尧的关系,陆洵恍然地点了点头,原来之前他提供给盛樾的那份兼职是这个源家少爷发布的。
季迟岚和这位源少爷竟然也是好朋友,没想到这场意外把他们几个人联系在了一起。
介绍完源予尧,盛樾也向他说明了陆洵的身份。
“这位是我母亲的主治医生,胰腺外科的陆洵医生。”
原来是这样,可是为什么外科的医生会认识岚哥?
陆洵好像看出来了他的疑问,自然地解释着:“季迟岚上次去做ct的时候我们正巧碰上了,他的状态不好,所以我多上了点心。”
源予尧了然地点了点头,看到他为了救季迟岚受伤,心里很是感激:“谢谢您救了岚哥,您的手臂还好吗?”
陆洵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不要紧,修养一段时间就好。”
知道他们一定是担心季迟岚,他看了眼手机上的消息:“季迟岚淋了雨有点发热,护士已经给他用完药了,现在送到了病房,你们可以先过去看看。”
看着源予尧和盛樾匆匆走向病房的背影,陆洵伸出左手轻轻按了按右臂绷带下的钝痛处,呼出一口气。
虽然过程有点波折,但至少结果是好的,救下来了季迟岚比什么都重要。
季迟岚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睫毛上似乎还残留着湿气,但呼吸已经平稳了许多。
看着他没事,源予尧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垮了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季迟岚缓缓睁开了眼睛。
视线还有些模糊,聚焦后他看到了床边的源予尧和盛樾。
“予尧?”
源予尧立刻凑近,握住他没受伤的那只手:“岚哥!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你吓死我了!”
季迟尧轻轻摇了摇头,予尧他们会这么晚来,一定是因为自己想不开要自尽的事情。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红着眼睛愧疚地说着:“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岚哥,别说对不起,你没事就好。”
源予尧眼里真诚的担忧惹得季迟岚鼻尖发酸。
他其实…一直都在被关心,被爱护啊……
等季迟岚情绪稍微稳定一些后,源予尧握了握他的手,压低声音说:“岚哥,我跟你说,我和师兄这两天一直在查画室的事。”
他看了一眼盛樾,得到对方肯定的眼神后,继续对季迟岚开口:“师兄找朋友正在化验灰烬,还有我姐姐在帮忙调取画室周边的监控。这场火绝对不是意外,我们怀疑是有人故意放的。”
季迟岚的眼睛微微睁大,一阵后怕爬上脊背:“故…意的?”
是谁做的?
放火是要毁了画室,还是想…毁了他……
季迟岚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眸子里盛满无措和恐慌。
他的反应在源予尧意料之中,于是他先一步握了握季迟岚的手,贴心安抚他:“岚哥,别怕,也别一个人胡思乱想,把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
“不管对方的目的是什么,我和师兄会把真相查出来的,一定会!我们会让他得到惩罚!”
季迟岚泛白的嘴唇动了动,眼眶有些发热,他轻轻回握了一下源予尧的手,点了点头。
“谢谢予尧,也谢谢盛樾。”
又陪了他一会,源予尧见季迟岚有些精神不济,嘱咐他好好休息后带着盛樾离开了病房。
“没想到,江褚泽的事情还没解决,岚哥又受到了家里的压力,还好有陆医生在,不然……”
不然他们恐怕就要听到季迟岚出事的消息了。
从病房里走出来,源予尧心里依旧沉甸甸的,既对今天晚上这件事感到后怕,也有对陆洵的感激。
他走了两步停下来,对盛樾轻声说:“师兄,你稍等我一下,我想再去跟陆医生道个谢,顺便说几句话。”
盛樾虽然猜不到他要说什么,但是看着源予尧认真的神色就知道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事,他点点头指向身后:“好,我在电梯那边等您。”
暴雨似乎有了一些减弱的迹象,连带着呼啸声也小了不少。
源予尧在医生值班室找到了正用左手费力整理病历的陆洵,他抬起手敲了敲门:“陆医生……”
陆洵有些意外他会过来,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还有事吗?”
源予尧走进来,语气真诚郑重:“我来是想再次谢谢您救了岚哥,我还想替他,也替我们,向您道一次歉。今晚让您受伤,我们心里真的很过意不去。”
本来照顾岚哥应该是他们的责任才对,可是没想到陆洵会不顾自己的安危保护他。
陆洵微微摇头,示意他不用放在心上:“我是医生,看护病人是我的职责,生命比什么都重要。”
源予尧看得出陆洵是位非常负责任的医生,或许多一些了解季迟岚的情况,对他后续治疗和关照更有帮助。
源予尧犹豫了一下低声开口:“陆医生,我知道这可能超出了您的职责范围,但有些关于岚哥的事,我想了想,还是觉得告诉您比较合适,或许能帮助您理解他今天晚上为什么……”
他抿了抿唇,垂下视线:“为什么会想不开……”
陆洵放下手中的病历,抬起头认真地看他。
“岚哥身上,不光有江储泽给他的压力,”源予尧的声音很轻,“他…一直活得很累。他的母亲王海霞,我见过几次。”
“她每次跟岚哥打电话,问的都是画卖了多少钱,下一幅什么时候能交,能不能再涨涨价。岚哥的手腕有旧伤,复发最疼的那次,他妈妈打电话来,说的第一句是……”
“别耽误了给画廊交货。”
源予尧吸了口气,回忆里永远都是季迟岚微微低垂的肩膀。
“岚哥的弟弟季志宇出国留学的所有费用,家里换房子的钱,甚至一些说不清的开销,好像都理所应当地压在他那支画笔上。岚哥从来没抱怨过这些,可他听到来自最亲近的人说出的催促和逼问,都会一个人发呆很久。”
“他其实…”
源予尧蹙起眉头,眼里全是疼惜:“其实想要的很简单。”
“别太累……”
“或者,画得开心吗?”
“这些话,他从来没有等到过。”
“他很渴望被认可,被爱,就是因为觉得,自己有价值才会被需要……”
枝丫顺着风雨吹拂的痕迹不断敲打玻璃窗,这点声响也成了陆洵心跳起伏的和声。
他静静地听着,过了片刻才松开下意识握紧的指尖,哑着声音说:“我理解了,被家庭阴影笼罩的孩子,往往比其他人更渴望光,也更容易在黑暗中迷失。”
那些缺失的部分,往往会变成穷其一生都无法填补的空洞。
这话听起来不像是仅仅出于医生这个身份的感慨,更像是有些什么共鸣的情绪。
不过源予尧并没有追问,毕竟这是陆洵的隐私。
他看着陆洵陷入沉思的模样,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陆医生,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您能更了解岚哥一点。他就是一个非常敏感的性子,很容易把过错归咎于自己,需要有人耐心地引导和肯定。”
“我和盛樾师兄正在尽全力调查火灾的真相,等到所有事情水落石出,我们就能把岚哥从目前的困境里救出来。”
源予尧抬起泛着信任的眸子看着他:“但是在这之前,他在医院的日子里,可能还需要您多费心关照。”
陆洵和他对视了一眼,将那双眼睛里的信任全数接纳:“我明白你的意思,放心,我会留意的。”
得到了陆洵的承诺,源予尧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稍稍落下。
如果能让岚哥安然无恙,那么多安排几层保护也是好的。
他再次真诚道谢后离开了办公室,走向在走廊尽头等待他的盛樾。
陆洵独自站在窗边,微风吹拂着额前的发梢缓缓摆动。
不得不说,刚才听完源予尧的那些话,他心里的确升起一些暗淡的情绪。
他想起了二十年前因为自己失踪的弟弟,想起了离世的母亲,想起了沉浸在悲伤中的父亲。
他的家……也早就变得支离破碎了。
所以在某种意义上,他和病床上那个脆弱的季迟岚是一样的,都是被命运以不同方式夺走了某些重要拼图的人。
这个认知让陆洵对季迟岚的责任感里,掺杂进了一缕更复杂的理解。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决定再去病房区做一次夜间巡视。
季迟岚果然还没睡,正半靠在床头,目光有些失焦地望着窗外依旧淅沥的雨,听到敲门的声响后才恍惚地转过头。
“陆…陆医生?”
他下意识想坐直,结果牵扯到了手臂的伤,微微蹙了下眉。
陆洵眼疾手快地想去扶他,只是惯用手变成了使用不畅的左手,让他的动作有些迟缓:“别着急,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肚子疼吗?”
季迟岚摇了摇头,这孩子出乎意料的乖巧,哪怕是经历了这场意外也没有让他难受。
他的视线却不受控制地落在陆洵受伤的手臂上。
“你的伤…真的…真的对不起,”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都是我的错,我……”
他死死咬住唇,觉得任何感谢的话在对方的付出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没事的,不用反复道歉,也不用把感谢挂在嘴边。”陆洵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用左手调整了一下点滴的速度,“看到你平安,就是最好的结果,手臂的伤总会好的,只是时间问题。”
陆洵的眼里没有任何责怪,反而全是安慰,季迟岚小心地点了点头,抬手胡乱抹去脸上的泪痕。
沉默了片刻,他忽然想起源予尧离开前提起的事。
“予尧说……你是盛樾母亲的主治医生?”
陆洵点点头没有隐瞒:“嗯,他母亲是…胰腺癌。盛樾是个非常坚强的人,所有的课余时间都用来陪伴母亲了,即使是明白救治的结果可能不理想,他还是竭尽全力不肯放弃。”
季迟岚心里一紧,喃喃自语道:“看着亲近的人一点点走向衰弱,那种感觉,一定很难受吧。”
他和盛樾接触不多,对他更多的了解都是通过源予尧口述。
予尧眼里的盛樾总是一副沉稳可靠的样子,能扛起一切,可是没想到在那份平静的表面下,他承受着这么重的压力。
陆洵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沉默了几秒,说出口的声音有些被风吹散:“生老病死是生命过程的一部分,作为医生,我每天都在面对。难过、无力、自责,这些情绪都是人之常情。”
“不过……”
他转过头直视起季迟岚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着:“生命的意义,或许并不完全在于长度。”
陆洵将成年人对于生命的透彻理解完完整整地讲述给了季迟岚。
“而是在于我们该怎么度过这有限的时间,在于我们是不是活出了自我,有没有留下了超越生命本身的痕迹。”
“比如爱,比如记忆。”
“比如像你的画那样,能触动他人心灵的东西。”
他的…画吗……
季迟岚眼睑微颤了一下,心脏跳跃的脉动好像在耳边响了起来。
原来……自己创作出来的东西不完全是为了兑换成现实的金钱,还可以…容纳这些深刻的意义。
陆洵将他的被角仔细掖好,语重心长地说:“不管结果如何,盛樾的母亲在最后的时光里,有孩子的全心陪伴,这本身就是一次有意义的活着。而盛樾在这个过程中的全力以赴,也是他对生命和爱的尊重。”
“这一点,对于你而言也很重要,不是吗?”
他说的很慢,似乎想通过这些提点让季迟岚理解,做人不能被困境定义,在有限的条件下,依然能努力活出属于自己的那份生命力,这才是关键。
季迟岚若有所思地垂下视线,不自觉地捏紧指尖。
陆洵看了眼时间,适可而止地转移话题,帮他拨暗了床头灯:“已经很晚了,闭上眼睛,试着睡一会吧。我就在办公室,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随时叫我。”
季迟岚慢慢滑进被子里,眼睛却还看着陆洵,小声问:“陆医生,你不回去休息吗?你的手也受伤了……”
“没关系,今晚我在二线值班,放心休息吧。”
其实值班表上并没有他的名字,之所以会这么说,完全是因为今晚季迟岚刚刚经历了这些事情,陆洵不放心他,所以找了个能让他接受的理由留在医院守着。
“睡吧,有我在。”
这句有我在,好像夹杂着今晚他落在自己头顶的那片暖意。
季迟岚的耳廓有些泛红,咬了咬唇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小心翼翼地将身边这份令人安心的呼吸声记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