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曲江弄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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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传回归义坊小院的时候，阿海正在给菜畦浇水，闻听坊间流传的议论，他提着水瓢，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消化掉这个惊人的信息。
啊……先生要……要在曲江月夜，候战天下英杰？
这、这真是……阿海的小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这，这真是个……大场面啊！
—— 必须好好准备！
阿海瞬间丢开了水瓢，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一件事上——如此重要的场合，他家先生必须要有最完美的仪容。
阿海比别人知道的都多，他知道，先生这不仅仅是要比剑的，更是要钓心上那条贵贵的金龙鱼。鱼饵需得香香的，那他家先生也得“香香的”！
他立刻跑回屋里，开始翻箱倒柜，翻了又翻，找了又找，最后选定了一套偏白的月色衣衫。那衣衫并非华贵绫罗所制，而是一种罕见的“云水绡”，质地轻盈如烟，行动间似有水流光晕波动，恰似月华倾洒。曲江月夜下，定配的上他家先生一剑光寒十九州的风姿。
他又取出一根鞣制得极好的、颜色温润的犀角带，上面镶嵌着几颗并不耀眼却韵味十足的墨玉。
接着，阿海又找出四枚木簪。这四枚木簪是他自己雕的，乃是一套，是取自同一块罕见的“沉香木”心材而成，木质温润，暗香浮动。簪首的雕刻各不相同，一为月华，一为流云，一为山峰峭立，一为水波涟漪，看似独立，实则气韵相连。
“先生，您看这套可好？”阿海将衣物捧到肃玉朝面前，眼睛亮晶晶的。
肃玉朝扫了一眼，点头：“你觉好，那定是好。”
他对此并无什么意见，全权交给阿海打理，反正阿海比他做的好。
三日之期，转瞬即至。
这三日间，整个长安城都像是被投入到了一个逐渐加热的巨釜中，笼罩在一种奇异的、不断升温的兴奋与期待之中。茶楼酒肆，坊间巷议，无人不在谈论那个名字——“肃玉朝”，以及他那石破天惊的“曲江之约”。
而剑碑之前，人流更是络绎不绝，无数剑修聚集于此，屏息凝神，试图感悟那《破妄三剑》总纲中蕴含的无上剑意。虽无人能尽窥其中奥妙，但即便只是感受到那一丝直指本源、通透圆融的剑意，也足以让许多人如饮醇醪、欣喜雀跃、受益匪浅了。
对肃玉朝的实力与境界，此时，再无人有半分怀疑。
化域境的强者，一人可当一师，万军之中来去自如，亦是能开宗立派的人物了。肃玉朝连战三位化域境高手，虽无人见过他的剑域，但没人会质疑他化域境的境界。《破妄三剑》一出，一声宗师，叫的更是心服口服。
这日，夕阳的余晖尚未完全褪去，阿海便已开始为肃玉朝打理行装。
当他的小手熟练地穿梭在肃玉朝墨黑的长发间，准备将其束起时，一直沉默的小脸上，终于忍不住流露出惴惴不安的神色。
他一边小心翼翼地挽着发髻，一边轻声问道，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担忧：“先生……将《破妄三剑》就这么……这么给出去，真的可以吗？”
他可是知道的，先生为这“曲江之约”定下的彩头之一，便是凡登台赐教者，无论胜负，皆可观览《破妄三剑》之文。这便相当于，将《破妄三剑》——这部凝聚了先生剑道精华的无价瑰宝，毫无保留地公之于众了。今夜过后，这篇剑诀必定会随着无数观战者的口传笔述，迅速传遍天下的。
肃玉朝正懒懒地倚在靠上，闻言，没有立即回答，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透过面前铜镜，扫过阿海眉宇间的忧虑，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无妨。”
他微微侧首，方便阿海动作，继续道：“《破妄三剑》，虽是剑诀，亦是心决。”
说到此处，他的目光忽然变得有些悠远，仿佛穿透了屋壁，投向天迹。“若人人皆能勘破心中迷妄，得窥本心真性，那这世间……岂不是会清明许多。”
他收回视线，支着颌，仿佛坐累了似的，垂眸假寐：“甚好。”
阿海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不太明白，但是先生如此说，那一定就是有道理的。
“先生，你得坐正一些。”
—— 哎……好吧。
肃玉朝只能放下手，听话地正了正身形。
阿海的手指在肃玉朝浓密乌黑的发间灵活穿梭，挽、绕、固定……
他梳的是一个在长安不太常见、却极具风流古意的“四连簪髻”。这种发髻比寻常的单簪束发更显复杂风流，既洒脱不羁，又带着一种高士般的风雅。
当将最后一枚水波纹簪稳稳插入了发间，又帮肃玉朝将衣衫穿好。阿海退后两步，仔细端详。
—— 完美！
一袭月白流华云水绡，腰束墨玉犀角带，发挽风流四簪髻。
配这入鬓长眉，飞扬凤目，衬这如雕似刻的利落线条，他家先生真真是游戏人间的神仙人物！
—— 只是……
天生一副冷冽如霜如刃的锋锐好相貌，怎么偏就长了一身懒懒散散的筋骨。阿海忍不住在心中叹息：他家先生，可真是……往好听了说是疏懒从容。而且，几分疏懒几分从容，那也是没个定数的，端看心情，全然的惫懒怠惰，那也是常见的。
唔……不过……阿海又一琢磨……或许，也正是这矛盾之处，让他家先生格外，格外……对！格外的有魅力！
阿海天生就对“美”这一宽泛领域格外敏锐，又自小就受了极好的熏陶与培养，故而虽是小小年纪，但总是能有独特的发现和见解。
—— 那金龙鱼一见了先生，定是跑不掉的！
肃玉朝瞥了眼镜中身影，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浅、却意味深长的弧度。那双平日里尽是疏懒的眸子里，此刻深若渊海，亮似寒星，映着窗外投入的天光，正是三分戏谑，七分势在必得的从容。
“不错。”肃玉朝收回视线，对阿海点点头，表示肯定。
阿海受到表扬，得到了莫大满足，小脸都因兴奋而微微泛红了。
肃玉朝缓缓踏出门。
—— 何止是不错，是好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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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如约低垂，一轮无缺皓月跃上秋夜天幕，清辉遍洒，将天地间尽皆镀上了一层如梦似幻的银白。
曲江，毫无意外地成了整个长安的焦点。
池面开阔，波光粼粼，倒映着天上明月星河与岸边万千灯火，恰似两带银河交汇。
平日里，用于游玩的画舫楼船，今夜大多被各世家、宗门包下了，泊在离那核心稍远些的水域，船头甲板上站满了华服锦衣的修士与权贵，目光皆投向了池心。无数大船小舟，早已将这片水域围了个水泄不通。灯火如星，人声隐隐，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池心那片特意空出的水域上。
那里，并无人们想象中的华美浮台，唯有一叶扁舟随波轻荡。
肃玉朝独立舟头，蕴流光似月华的衣衫在夜风中翩飞，恍若云烟。
他身后不远处，泊着一艘稍大的楼船，高高的桅杆之上，垂下一幅巨大的素白长布，其上以遒劲的笔力书着《破妄三剑》之文，在月光下清晰可见，如同一面招展的道旗，每一个字都仿佛蕴含着灵性，吸引着所有渴求剑道之人的目光。
随着圆月渐高，清辉愈盛，江畔围观的人群也愈发密集了，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期待。
忽然，一个清朗的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传遍曲江：“肃宗师有言在先，‘待天下英杰’。但我等不知自己是否可算英杰，心中忐忑，却也想登台请教一番，不知可否？”
众人循声望去，却难辨说话之人具体方位。
小舟之上，肃玉朝的目光遥遥望去，只道：“请。”
话音甫落，已有一道身影按捺不住，自岸边猛地窜出，稳稳落在小舟另一端，抱拳道：“北地雷震，请宗师指教！”
那声音浑厚，显然非是问话之人，竟是心急之下，抢了个先。
这人显然是个急性子，礼一施完，便爆喝一声，手中重剑带着开山裂石之势猛劈而下。
势大力沉，引得水面波澜微兴。
肃玉朝不闪不避，直到剑风及体，才倏然侧身，并指如剑，在那沉重的剑脊上轻轻一弹。
“嗡——”
一声奇异的震鸣，雷震只觉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道传来，重剑竟不由自主地偏向一旁，全身气血都为之一滞。
他刚想变招，肃玉朝的手指已如影随形，在他手腕轻轻一拂。
“阁下力道刚猛，然过刚易折。发力之时，若能气沉涌泉，则力发而不散，刚中可蕴柔。”肃玉朝的声音悠然响起。
雷震浑身一震，只觉这简单一句话，竟点破了他修炼多年的瓶颈。
他愣在原地，细细品味，竟忘了继续出招。
肃玉朝也不催促，取过旁边酒壶，斟满一杯“醉春风”，递到他面前：“此酒性烈，正合阁下豪情。”
雷震茫然接过，一饮而尽，只觉一股热流直冲四肢百骸，方才被点破关窍的滞涩之处豁然贯通。他猛地抬头，眼中再无战意，只有无尽的感激与敬佩，对着肃玉朝深深一躬：“雷震……受教！谢过宗师指点之恩。”
说罢，竟不再纠缠，转身跃至那大船之上，立刻撩衫坐下，体悟起来。
这一幕，不禁让观望者为之动容。
接下来，登台者络绎不绝。
有初出茅庐、欲借此扬名的年轻剑客；有困于瓶颈、希冀寻得突破契机的中年武人；也有名声不显、却身怀绝技的隐士。肃玉朝来者不拒，气度从容。
有身法灵动的刺客，剑走偏锋，被肃玉朝以更精妙的身法轻易化解，并点出其“过于求险，根基略浮”；
有剑法绵密、防守见长的世家子弟，被肃玉朝以点破面，指出其“守有余而攻不足，失了剑之锐气”；
有修炼阴寒剑气的修士，被肃玉朝以至阳至刚的指力轻易克制，并告知“阴阳相济，方为大道”
……
无论来者是何门派，何种剑路，肃玉朝总能以最合适的方式应对，一针见血地点出其剑法中的精要与瑕疵。
他或空手，或随手拾起败者遗落的兵器，信手拈来，皆成妙招。
每败一人，他便会从舟中小几上取过温好的酒壶，亲自为对方斟满一杯香气四溢的“醉春风”，姿态肆意洒然。
败者饮下了这杯饱含敬意的酒，心中那点挫败感便尽皆化作了感激与敬佩，躬身一礼。有的黯然退去，有的则依言登上后方楼船，迫不及待地去观摩那《破妄三剑》，寻求启发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曲江弄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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