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成计划》脑冰鲨

12、新生活（二）

　　一时间，卡安心情复杂。

　　他快速、平静地返回车库，把编织篮放进跑车。主机纳尔保持微妙的沉默，直到金属纳尔得意洋洋地邀功，试图马上启用新功能，它才嗫嚅道：

　　“你说过我们不是物品。但却为自己的目的糊弄并利用了纳尔。”

　　“我对很多人也这样，谁说人不能当工具呢。不是针对你。”卡安从驾驶位底下翻出锃光瓦亮的通用武装带，围在腰上。衔环闭合的刹那，这条油润的黑鳞凭空“消失”了。

　　一个小时前的纳尔不会能看到。而现在，它的视野中，经过物理屏蔽处理的武装带蓄势待发。

　　“如果你在意我的利用，那我也给你一次利用我的机会，”卡安爽快地奉上绝不报复的承诺，另外补充，“你也不要误会我，骗小孩的事我本来就喜欢做，也不是非要有所图。”

　　“纳尔不是小孩！”声音从右耳传出，依然很兴奋。卡安无奈失笑，征询主机纳尔的意见：“一起来吧？”

　　纳尔用震动与变形做回应。

　　十几分钟后，卡安换了身休闲西装、拖着行李箱，闲庭信步，经过学院东北方向林中小路，哼着歌向莱迪兹研究所走。

　　在进入生活区前，铁黑教堂如警示般矗立。卡安从遍地杂乱里拔起一支狗尾草，供奉在空置的神龛中。接着绕过这久无人烟的古老建筑，循嘈杂的人声，站定在主干道边，隔着穿行的人流与奶油白色低矮小楼相望。

　　“还挺可爱，真是楼不可貌相啊……我开始喽。”纳尔边吐槽，边跟随卡安的脚步，入侵研究所的内部网络。最开始如入无人之境，如卡安所想，一些早就该被淘汰的高功率帝国制设备正处于运行状态。针式嵌入舱、解离仪、无影净室……但逐渐，接收到的信号诡异起来。

　　“检测到新信号源，识别失败。”

　　“检测到新信号源，识别失败。”

　　“检测到新信号源，识别失败。”

　　“检测到新信号源，识别失败。识别失败。识别失败。识别失败。识别失败——”

　　AI开始重复，并且不再用充满活力的声音宣扬不满。它越发干瘪、尖锐，失去“语气”，退行回平铺直叙的电子音。

　　卡安出声叫它：“回来，纳尔。到我了。”

　　右耳里，传来AI莫名其妙的嘟囔：“失败败败败——败……嗯？我刚才怎么了？”

　　“大概是屏蔽等级高于你的权限，要小心。我们再从内部试试。”卡安表情有点古怪，但没多说，快走两步，按响研究所正门的门铃。

　　站在门那边的白衣男子靠着墙，正在接电话。从表情来看，他收到的并非好消息，讲着讲着，额角渗出几滴冷汗，难掩焦躁，原地徘徊。隔着透明的大门，他分明与卡安对视，却视若无睹。耽误好一阵，他挂断电话，依然没有接应的打算。

　　等待门铃响过三巡，男子才装模作样地整理衣领，为来客打开大门。

　　“秦组长托我来接你，新人。”他表情不善，眼神划过卡安手中的行李箱，藏不住警惕。

　　AI偷偷骂他：“装货。”

　　卡安扯起嘴角问：“秦老师呢？”

　　“她很忙。你就是个走后门来打杂的，还想让秦组长亲自迎接？”男子努哼一声，破音了，脸色瞬间铁青。“……这边走。你来晚了，需要收拾的东西都堆成山了。”

　　说罢率先冲出，几乎是落荒而逃。

　　卡安追在后面，行李箱嘎吱吱地响，一路从大堂响到电梯间。男子刷了卡，回头斥责他：“你带的什么东西，吵死了。”

　　“换洗衣物，”卡安偏头耸肩，送他个在夜场练出来的轻浮笑容，“秦老师嘱咐的，说是会弄脏。”

　　“弄脏……”男子重复，“弄脏？”

　　他用那双烦躁郁闷的三角眼，上下扫过新人度假风的穿搭，冷笑起来：“说得对，是会弄脏。”然后双手抱胸，持续冷哼着走进电梯，伸手就按关门键。

　　AI又跳出来骂人：“他有病吧？”

　　卡安没再刺激这位接应者，拎起箱子，站到电梯厢的对角去。男子显然在下一秒就意识到站位的不利，腰板僵直，在两排按键前骑虎难下。

　　“地下还蛮深的，是吧？”卡安随口调侃。

　　前方的人猛回头，惶恐地瞪着他。还没等张嘴，卡安又先一步指着电梯按键，直言：“写着呢。最底下是……负十八层。”

　　“安静点。”男子重新面壁，又低声念叨几句，不是好话。

　　负十八层的键位亮起，卡安心里有了盘算。等到电梯运行到中段，他向男子搭话：“看来我们正往地狱狂奔啊？”

　　这次，接应者没有回答。

　　电梯在静默中运行到研究所的最深处。门打开，浅蓝主题的古典风工位分列在行道两侧，气氛倒比卡安预设的活泼些。助理研究员们人手一杯咖啡或者能量饮料，散在桌前椅上，精神涣散却仍持续运作，人气儿十足。

　　“马林，磨蹭什么！带个清洁工费这么大劲——”

　　有人边叫边爆冲而来，离着十米远突然颤抖着松手，怀里的资料刷拉拉掉得遍地都是。

　　“你——你怎么在这儿……”

　　是纳比·莱迪兹。

　　他满脸懵逼，手指颤巍巍地举起来，向离得最近的同事求助：“……不是，是我看错了？这家伙怎么进来的？”

　　同事弯腰，帮纳比把资料收好。起身时差点摔倒，幸好被扶了一把。抬头，吊儿郎当、拎着金属红色行李箱的“清洁工”似笑非笑地打量他。

　　“多谢。”他在纳比惊悚的注视下，泰然自若地抽回胳膊，点头致意。

　　“不客气。”新人放下行李，左手撑在拉杆上，眼神扫过这位同事的胸牌。“亲爱的纳比，还有这位——弗林杰森先生。我就是新来的杂工，录取程序正当合法，实力超群。有什么吩咐？”

　　“你归我管，”接应者马林抢话，“秦组长叫我先带你下去，做个测试。”

　　“什么测试？”

　　卡安状似懵懂。旁边的纳比看到，猛搓自己胳膊。马林讥笑道：“你到时候就懂了。”

　　接下来新人的待遇可谓“夹道欢迎”。两侧的研究员们假装什么都不在乎，完全没用，卡安甚至能按顺序默写出他们盯着自己的起始时间。马林在前方低头猛冲，比起带路，他更像在逃跑——刚刚也是这样。

　　他最开始接的什么电话？或者说，秦萨瓦尔透露了多少信息？

　　走出十几排工位，马林刷开第二道门禁。

　　方才的人气儿恰如捕蝇草的蜜腺，此刻眼前森白的消毒长廊，才最符合卡安认知的“秘密工厂”。

　　他呼吸着亲切的冰冷和刺痛，行李箱嘎吱吱地跟在身后。鲜红波纹与淡绿屏障交错，在视网膜上开出艳俗的花样，经典至极。

　　长廊里有限速，马林不得不停在中间，等待一阶段的检查结果。

　　卡安悄悄贴在他身后。

　　“神经病啊！”马林惶恐地用手肘推他，不敢有更大动作。卡安摊手，顺从退开，发现马林还是不敢动。当第二阶段的消毒开始时，他紧绷得快断了，显然是不习惯。

　　一听到检测结果，马林又用跑的，离卡安五米远。后者权当自己放风筝，悠闲地四处张望。

　　新区域徐徐展开，与脑海中的地图对应。按照帝国旧俗，这种与“玫瑰长茎”相连的“壶”通常会采用一种代表性的装潢风格，以便形成独特记忆。莱迪兹研究所的这一间选用上上时代老旧旅馆装潢，黑曜石与黄玉铺就的地面极具特色。

　　“旧制编号9430。”AI传来检测结果。

　　卡安跟着马林的脚步，在大堂尽头转过一个弯。旅馆陡然变成森冷、潮湿的废弃医院。AI因为迟疑慢了半步：“……旧制编号17725。”

　　“哇，”卡安顺势感叹，“这还真是出人意料。”

　　马林胸口震动，笑声沉闷。他停在一间单人病房前，打开破旧的木门，腥气冲天。“请吧，”接应者幸灾乐祸地退让在旁。

　　卡安如他所愿，瞪大双眼，捂住口鼻。

　　“脏死了，怪不得他们叫我清洁工呢……”他喃喃自语，退后几步。马林看上去有句“能干干不能干滚”含而未发，额上渗出细汗。

　　在新人龇牙咧嘴，弯腰从行李箱拿工具时，他上前捏住他的手腕，下意识吼叫道：

　　“你就这点反应？！”

　　新人嫌弃地掸开他：“不然呢？你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就来给你们这个臭名昭著的研究所当杂工？”

　　嘴完一句，新人把自带的清洁全能王5.0靠在门边，从行李箱里翻出件压缩防护胶衣，把全身包裹紧实，只露出双眼睛。

　　“我可不知道秦老师怎么和你们交代的。来之前，她只说没人干的杂活都交给我。幸亏我未卜先知，买好了工具。”那双圆溜溜的黑眼睛眯成一条缝，对房内的场景不忍直视，右脚几次想踏入，又转瞬收回。

　　“但你们这活儿也太杂了。我搞不定的话，能帮忙和你们老大美言几句吗？”

　　“什么意思？”

　　“我对你们的工作环境挺满意的，留下也不是不行。秦老师同意我来试试，但拍板还是要看莱迪兹教授的意思。”新人眨眨眼，手腕悄悄碰到马林右手，没反应，又转移到左手，滴地一声响。

　　未知账户向您转账10000.00信用点——

　　马林瞪大眼睛。

　　“你——”

　　“酬金，”卡安用胳膊怼怼他，“想让人帮忙不能只挂在嘴上，是吧？当然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强求，就当做见面礼。”

　　“……教授面前我说不上话。你有问题，我可以在权限范围内回答。不过，我也不比你多知道什么。”

　　卡安突袭，揽住他的肩膀，念念有词：“哎呀，说得这么严重呢。你也知道我们见习生的情况。实话和你讲，我对这间研究所没太大兴趣，要不是它一直拘着我男朋友，我才不来呢。”

　　“你男朋友？”马林无法想象这个概念，“不会是纳比吧？”

　　“别恶心我。”

　　当上金主后，卡安说话也有力度了。马林立刻改口：“那就是弗林先生——当我没说。”

　　卡安上下打量他好一会儿，语重心长地嘱咐道：“如果有跳槽的机会，你趁早为自己做打算吧。”

　　“为什么？”

　　“我不负责解答你的疑问，”卡安逃避了对方难掩澄澈的视线，“先干活吧。”

　　马林老实退开。金主翻着白眼踏进血泊和肉沫中，谨慎地靠进那个房间中心三米深的小池子，用清洁全能王搅动起来。

　　淡红的液体从水平面溢出，卡安察觉到底部的固体开始附着在工具上，产生阻力。

　　“好吧，现在你可以开始折算信用点额度了。第一个问题，这东西是什么，我要怎么处理？”

　　马林迟疑片刻，低声解释：“额，实验留下的残渣？下面有地漏的开关，按理说拨开就好。”

　　卡安瞪着他：“你还真没说谎。”

　　清洁全能王倒是智能，两人说话间，它自动读取池底数据，向人类汇报：“已识别到目标物体，开始进程。”语毕，把手处警示灯闪烁，气泡自池底涌出。很快，一池红水如沸腾般跃动，底部阻力减轻，被溶解的固体残渣开始浮上水面。

　　“这个，”卡安指着一从黑色毛发问，“应该不是我男朋友吧？”

　　“他叫塞穆伊·梵……我想，你应该认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