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富江共感之后》忽雨林

12、照片（3）

　　心里涌起熟悉的烦躁的心情，但京极织音早就习以为常，要让野川富江感到愉悦，那还不如许愿成为亿万富翁来得实际些。

　　京极织音根本没去看野川富江的表情，径直走进房间，屋内温暖如春，大床上是被压得乱七八糟的床单和裹成团的被子。

　　“你过来干什么？”野川富江关上门，转身斜靠在白墙上，柔软的睡衣折出干净的条线。

　　“我要保护你……我的主人呀。”
　　临时换了个词，如果让野川富江承认自己还需要女孩保护，他又要发脾气，很烦。

　　只是听到“保护”两个字，野川富江的脸色还是拉了下来，京极织音赶忙补救。

　　“其实是我睡不着啦，我想陪着你。”
　　呵呵不陪着你，我怕又有人半夜要爬你的窗户……

　　京极织音隔着睡衣把野川富江拉上床，在冷掉的被窝里摸到他冰冷的双手。

　　“你身上真够冷的耶。”她说着，双掌夹住他的手，上下搓弄着取暖。

　　只有在床上，京极织音能够这样随心所欲地触碰他，按道理，野川富江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然而这件事又同样是有理有据的。

　　因为在这片狭小的空间内，京极织音的存在被消弭了，只存在一具肉身的温暖，她是真正作为野川富江的玩偶而待在他身边的。

　　一开始完全不能容忍这种程度的凉意，可渐渐的，还是习惯了，京极织音甚至开始期待夏天，比起怕冷，她更加怕热。

　　野川富江自然地用双手圈住她，大腿架在她的身上，浅浅的鼻息喷在她柔软的颈后，就像对待一只没有生命的人形毛绒玩偶。

　　没过几天，京极淳又要重新上班，那天是周五，京极织音早上赶去和野川富江一起上学时，就将此事如实告知。

　　“这种恶心事儿终于能结束了。”在戴上随身听的耳机前，野川富江轻飘飘地说，“睡在那种地方真让人想吐。”

　　京极织音听不懂他的话，事实上，她每天都和他睡在同一张大床上，没觉得哪里会让人想吐的。

　　当然她也没有反驳的意思，对着野川富江，她已经养成一套自己的流程，一言概之，那就是事事顺遂。

　　“你也这样认为？”野川富江却突然靠近，挺翘的鼻尖就抵在她眼前，白皙如雪的皮肤在阳光下将眼里的黑瞳映得浓稠。

　　“明明就是你喜欢这种恶心的事！”

　　无端的指责还是让京极织音有些生气，她反问道：“哪里恶心了？”

　　“像这种偷情的事，哪里不恶心？”

　　“什、什么……？”京极织音舌头打结，这都是哪跟哪啊？

　　野川富江昂起下巴双手环胸，振振有词：“你每天半夜从家里跑出来，是瞒着你妈妈的吧？你爱你妈妈，却还是做出这种欺骗的事，这不是偷情是什么？”

　　京极织音有点想笑，但没笑出来。

　　他眯起眼睛，语气含着些危险的气息，但京极织音并没有感觉到自己身上有那种厌烦反胃的心情，有的只不过是早就熟悉的满意的餍足感。

　　京极织音哈哈干笑两声，不想认下，还是认下了。

　　她暗自发誓，再不让他看那些没头没脑的肥皂剧了，也不知道他怎么理解的，可能怪物的脑子跟人类的还是有差吧。

　　突然，野川富江再次贴近，口吻自傲：“果然，比起妈妈，你更喜欢我吧？”

　　京极织音听了，哑然失笑。
　　果然是无父无母的家伙，她想，如果真正有人的情感，他一定问不出这种问题。

　　野川富江没等来想象中的回答，不悦地追问：“你更喜欢我吧，要不然为什么不陪着你妈妈，反而来找我，对不对！”

　　京极织音拿出做好的三明治塞给他，连连点头：“对对对。”

　　踏进学校的大门，泽水就看到了熟悉的背影，宫城礼子请了几天病假，终于还是来上学了。

　　她迟疑着没有上前，如果这时候打招呼，宫城学姐一定会问那件事，关于野川富江的照片的事，可是现在，她没有办法把那些东西给学姐。

　　能当缩头乌龟多久就是多久吧，她有些胆怯地想。

　　回教室的路上，泽水碰到去往自习室方向的山崎学长，她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山崎学长喜欢京极学姐，向她买过很多张京极学姐的照片，泽水认为山崎学长出手阔绰，还非常有品味。

　　山崎示意泽水跟上，将她带到走廊尽头暗沉的角落，单刀直入地问：“我的照片呢？”

　　泽水这才想起来，他之前又定过一回，之前两人都太忙，一直没能碰上面，还没有把那些照片交给他。

　　泽水把手伸进包里，小心地数清张数，将这叠相片在背包里装进令一套信封，递给山崎，“在这里啦。”

　　山崎收下东西，把信封夹在书中，快步离开了，等上课铃响，他到空无一人的自习室内，小心翼翼地打开，各个角度的京极织音从里面冒出来。

　　面无表情直望过来的，对着小猫咪微笑着的，发现被拍了之后诧异又呆愣的……

　　山崎一一拂过光滑的相片，把这些夹进不同的书中，充当书签。

　　他并不喜欢京极同学。
　　他和很多漂亮可爱的女孩交往过，她们大多长相温软，身材纤细娇小，而像京极那样高瘦的干瘪竹竿，还不够格让他喜欢。

　　能够认识知道她的名字，认清她的长相，还是因为富江。

　　富江——只是想到这个名字，山崎便瞬间目眦俱裂，指尖揉搓的力度陡然加大，相片中京极的脸因此皱了起来。

　　“哈……”山崎一下一下地深呼吸，然而心里燃起的愤慨和妒意还是火舌一般舔舐着他脆弱的自尊。

　　“山崎，我们分手吧，你配不上我，只有富江……富江，我和富江才是天生一对……”
　　女友的低语仿佛还回荡在耳边。

　　他生来就万众瞩目，长相出众，家境富贵，成绩优异，情商高人缘好，从来都是别人追着他跑。
　　凭什么富江一来，所有人的目光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跑到他的身上，他还没来得及发现富江的好，就已经恨上了富江。

　　而当真正亲眼见过富江，山崎却又为那个人、那张脸而俯首称臣，他不想承认，却又自然而然地想到——全世界都该爱他。

　　这样的认知让他既恶心又满足，他再也不愿意对上富江的那张脸。

　　直到在富江身边发现京极，他强迫自己不要再看向富江，因此发现了京极那张对此无动于衷的脸。

　　细长的眉毛，寡淡的单眼皮，偏偏又是极深的眼窝，构成一张平淡的不动声色的脸。
　　京极织音的长相似乎有种奇特的魅力，山崎不由得想。

　　山崎并不喜欢京极，可她身上那种淡淡的气息能让他平静。

　　视线往下，对上京极柔软的视线，山崎感到自己好些了，抚平之后，他看向另一张相片。

　　陡然间，呼吸猛然变得粗重，山崎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指，濡湿的指腹触碰到光滑的相纸，给那张他心心念念的脸上蒙住一层薄薄的水汽。

　　是富江……

　　他无法专注，视线飘散，心跳如擂，下一秒他却弯腰反呕，干呕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自习室，污秽的食物残渣堆在桌椅旁的地板上。

　　不远处的地面上落下一张照片，相片的背景是在操场的树影下，黑发红唇的少年斜靠在棕褐色的树干，侧脸线条干净无瑕，美得不可方物。

　　然而就是这样的美少年，他的后脑勺上像是错影般，竟然生长出了第二张脸，脑后裂开的嘴角隐匿在黑发中，唇色鬼魅似的紫黑，怪诞却美丽。

　　午休后，天空又下起雨，雨滴淅淅沥沥地落下，粘湿了才变得干燥柔软的土地，也淋湿了操场上的学生。

　　“这个季节太多雨了啦，今天早上我不小心拿错袜子，都晒了两天了还是潮乎乎的！讨厌死了……咦？这是什么？”

　　从操场跑回教室的路上，相结伴的同学抱怨着天气，却迎面被什么给砸到，她从脸上撕下，看清楚手中的东西，她头皮一阵发麻。

　　“……这是什么啊？”

　　再一抬头，铺满眼底的是满天的雨和沾染潮湿水汽的照片，黑色的发，瓷白的脸，还有印在背后的鲜红的“怪物”。

　　—

　　下午有节体育课，京极织音生理期请了假，在校医室睡了半个小时，还没走进教室，里面就传来轰然的吵闹声。

　　“肯定是P的！”
　　“该死……究竟是那个混蛋做的恶作剧？！”
　　“富江你不用担心，我们一定会帮你找到犯人！”

　　而话题中心的野川富江虽然气愤，却神色淡然，他支手撑着头，象白色的手指点在眼尾那颗泪痣上，将漂亮的双眼眯得狭长，冷声道：“真恶心……不管是谁，我要他去死！”

　　不消片刻，全班学生的眼神变得愈加混浊，猩红的血丝爬进白色眼球。
　　一开始只有一两声“去死”，到后来，像是集体合唱般，高高低低的声线唱着“去死”的合奏。

　　京极织音走进时，听到的便是这样的声音，同学们像是已经完全疯掉，没有丝毫理性而言。

　　仿佛身入恐怖电影，京极织音本想转身逃跑，却又听到那一点点野川富江的声音，她的小腿抽筋似的抖了抖，还是往里面踏了进去。

　　“京极……同学……”
　　“京极……是你吗？”
　　“……是你吗？是你吗？是你吗？”

　　发觉有人进入，同学们像是开启了什么开关似的，京极织音每路过一个人，就会听到有人在自己耳边鬼魂似的低声发问。

　　“什么？”她不敢不回应，这些人完全没有了自己的意识，仿佛此刻活着就是为了找到某个人，她问，“……是发生什么了吗？”

　　只这个小小的疑问，顷刻间，教室里翻涌起海浪潮水般不满的嘟囔，紧接着是排山倒海的指认。

　　——“是你！”
　　“是你是你是你是你……！”

　　“……什、什么？”
　　惊慌失措间，仿佛有什么碰到了她的皮肤，京极织音心中一跳，难道又是野川富江，同学们又发疯想要……

　　“吵死了！都给我闭嘴！”

　　刹那间，教室里一片安宁，围困住京极织音的同学们也推散开来，这时她才后知后觉，不是野川富江的手被触碰被抓住，竟然是自己被那样对待了……

　　野川富江从座位上站起身，额前细碎的刘海随着动作飘荡，他伸手将额发往后撩去，露出光洁柔软的皮肤，和拧成不爽姿态的一对眉毛。

　　“你们中午吃的是猪饲料吗？”他伸手将京极织音拉近，力度大到她手腕生疼，“不是她，你们这些蠢才！”

　　“你们去把泽水给我找来！”

　　轰隆隆的，看着同学们真的要动身去找泽水，京极织音不知所措，也想跟着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却又被野川富江拉住，京极织音扭头，看到他一脸的不耐烦，他问：“你要干什么？”

　　野川富江的声音一冒出来，那些人又齐刷刷地转过头，眼神可怖地钉在京极织音身上。

　　京极织音背后冒汗，连忙甩开了野川富江的手，还没等她道歉的说说出口，野川富江又压着声音说：“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可是……”

　　“你们是想看到我被那东西气死了才心安吗。”野川富江冷声道，“泽水，把泽水给我带过来。”

　　那伙人很快离开，教室里只留下野川富江和京极织音两个人。

　　京极织音揉着手腕，问：“发生什么了吗？同学们这是……”

　　话才说到一半，京极织音注意到地面上散落着几张相纸，上面印着的好像野川富江的脸。

　　她弯腰拾起，终于看清了画面，那是野川富江没有错，可是那到底是不是，她又有些不能确认。

　　“野川，这是你吗？”

　　野川富江冷下声线：“你猜？”

　　看到京极织音有些恐惧的脸，野川富江忽然有些后悔，他何必帮她一把，如果她被怒意撕碎，也不过是跳过一环直达终点。

　　“是你吧，”京极织音毫无感知地回应，她还笑了一下，“毕竟长得那么好看的，我只见过你一个。”

　　不过这几秒的时间，野川富江的悔意又随着窗外的雨滴落进尘土里，消失不见了。

　　他轻哼两声，不知不觉用了别人的说辞：“不知道是谁给我P的，真恶心！”

　　“不恶心啊……”京极织音翻了翻相片，看到背面用红色水笔写着怪物两个字，又笑了一下。

　　“就是恶心！干出这种事的人恶心得我都想要……”

　　“啊，”京极织音打断他，又说，“……我不是在说那个。”

　　“那你在说什么。”

　　京极织音挥动手中的照片：“我说你啊，我还以为，这就是你呢。”

　　“你那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