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刻》栾岭

25、猫砂

　　回国的航班平稳地穿越云层。沈墨渊坐在靠窗的位置，膝上放着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一份加密的案件简报，关于贺凛和秦闻屿即将联合侦办的那起跨国案件。他的眉头微锁，指尖在触控板上缓慢滑动，沉浸在对复杂线索和潜在风险的分析中。

　　苏夜坐在他旁边的过道位置。腿伤基本痊愈，护具已经去掉，只是医生嘱咐近期仍需避免剧烈运动和长时间站立。他戴着眼罩，似乎睡着了，头微微偏向沈墨渊的方向。空乘送来毛毯时，沈墨渊极其自然地接过，展开，动作略显僵硬却仔细地盖在苏夜身上，并小心地掖了掖边角，避开了他受过伤的右腿。

　　毛毯的一角垂落，蹭到了沈墨渊的西裤。他低头看了一眼，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但并没有立刻拂开，只是将注意力重新转回屏幕。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大部分时间在各自的安静中度过。沈墨渊处理工作，偶尔小憩；苏夜则睡睡醒醒，看看杂志，或者望着舷窗外无边无际的云海发呆。他们没有过多的交谈，但一种经过罗马时光沉淀后的、舒适的沉默笼罩着他们。沈墨渊会默认为苏夜续上温水，苏夜会在空乘询问餐食时，顺手帮沈墨渊也点好（记得他不吃某些调料）。

　　飞机开始降落，穿越对流层时的颠簸让苏夜醒了过来。他摘下眼罩，揉了揉眼睛，看向窗外逐渐清晰的地面灯火。“到了？”

　　“嗯。”沈墨渊合上电脑，开始整理随身物品，动作一丝不苟。

　　飞机停稳，乘客开始陆续下机。沈墨渊起身，拿下行李架上的随身行李箱（里面主要是他的文件和苏夜的一些重要画稿），然后很自然地伸出手，扶了苏夜一把——不是因为他需要，更像是一种习惯性的动作。

　　苏夜借着他的力道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腿脚。“米罗那边……”

　　“助理已经安排好了，通关后会直接送到公寓。”沈墨渊答道。关于那只猫的跨国运输，他显然也做了周密安排，尽管提起“猫”这个词时，他的嘴角依然会轻微下撇。

　　取了行李，通过海关。助理已经在接机口等候，看到他们一起出来，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掩饰过去，恭敬地接过沈墨渊手中的部分行李。

　　“沈检，苏先生。车在外面。”助理引路。

　　“猫呢？”沈墨渊边走边问。

　　“托运公司的人已经送到公寓楼下了，正在等我们。”助理回答，忍不住补充了一句，“……路上很乖，就是航空箱需要……深度清洁一下。”他小心地瞥了沈墨渊一眼。

　　沈墨渊的眉头果然又蹙紧了，但没说什么。

　　一行人抵达沈墨渊位于市中心的公寓楼下。果然，一个穿着托运公司制服的小哥正守着一个加大号的航空箱，箱子里，米罗透过栅栏门，琥珀色的大眼睛警惕地打量着新环境，看到苏夜时，立刻“喵”了一声，声音带着长途旅行后的委屈。

　　苏夜快步走过去（腿脚还有点不利索），蹲下身，打开箱门。米罗迫不及待地钻出来，蹭着他的小腿，喉咙里发出响亮的呼噜声。

　　沈墨渊站在几步之外，看着那猫在苏夜脚边蹭来蹭去，带起细微的灰尘和可能存在的……微生物。他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助理已经很有眼色地去跟托运小哥办理交接和付费手续。

　　“先上去吧。”沈墨渊对苏夜说，语气尽量平稳。

　　回到那间久违的、如同无菌实验室般的公寓。一切依旧整洁得令人发指，空气里是他熟悉的冷杉香薰味道。但这次，多了一个活物，和一个带着“混乱”气息的人。

　　米罗显然对这片过于“干净”的新领地充满了好奇和不安。它小心翼翼地在地板上踱步，鼻子不停地嗅着，试图留下自己的气味标记。沈墨渊的目光像雷达一样跟着它，每当米罗靠近沙发、地毯或者任何他珍视的家具时，他的身体就会微微紧绷。

　　苏夜将猫砂盆、食盆水盆在阳台角落安置好（沈墨渊指定的、远离主要生活区且通风良好的位置）。米罗被抱到猫砂盆边熟悉环境。

　　就在这时，或许是长途运输的紧张，或许是到了新环境需要标记，米罗突然做出了一个让沈墨渊瞬间瞳孔地震的动作——它没有使用崭新的猫砂盆，而是转过身，翘起尾巴，对着旁边光洁如新的阳台推拉门框，做出了一个明显的、预备喷尿标记领地的姿势！

　　“不行！”沈墨渊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近乎失态的急促。他几乎是想也没想，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动作快得苏夜都没反应过来。

　　但他没有直接去抓猫（那会让他碰到猫），而是顺手抄起旁边柜子上一个崭新的、准备用来做烟灰缸（虽然他不用）的厚重玻璃小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哐”一声，倒扣在了米罗瞄准的那个门框位置！

　　玻璃碗与金属门框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米罗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和眼前突然出现的“障碍物”吓了一跳，标记行为硬生生中断，它“嗷”地叫了一声，窜到了苏夜腿后，警惕地看着沈墨渊。

　　沈墨渊保持着半蹲的姿势，手还按在倒扣的玻璃碗上，胸膛微微起伏。他闭了闭眼，仿佛在平复心率。然后，他站起身，脸色依旧有些发白，但已经恢复了大部分冷静。

　　他看也没看躲在苏夜身后的米罗，径直走到储物间，拿出消毒喷雾、一次性手套和厚实的厨房纸。他戴上手套，用厨房纸垫着，小心翼翼地移开那个玻璃碗（碗底当然也沾染了可疑的、极少量的液体？），然后用消毒喷雾对着那个门框位置，进行了长达一分钟的、极其细致的喷洒和擦拭。每一个动作都精准、用力，仿佛在清除什么致命的生化污染。

　　苏夜站在原地，看着沈墨渊这一系列行云流水又充满压抑怒火的“应急处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笑，因为沈墨渊那如临大敌的样子和用玻璃碗当“防尿盾牌”的举动实在有些滑稽；他又觉得有点歉意，米罗的行为确实挑战了沈墨渊的极限。

　　沈墨渊处理完门框，将用过的所有物品密封丢入专用垃圾袋，摘下手套，再次用消毒洗手液仔细清洗双手。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过身，看向苏夜和躲在他腿后的米罗。

　　他的脸色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峻，只是眼神里还残留着一丝未散的心有余悸和强烈的不赞同。

　　“苏夜，”他的声音恢复了平稳，但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我认为，有必要对这只猫进行……行为矫正训练。尤其是关于排泄地点和领地标记的问题。否则，我无法保证这个居住环境的……基本卫生与和谐。”

　　苏夜看着他那张写满“我在认真讨论一个严肃议题”的脸，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笑声在过分安静的公寓里显得格外清晰。

　　沈墨渊的眉头又蹙了起来，似乎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

　　苏夜走过去，拍了拍他的手臂（沈墨渊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但没有躲开）。“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会教它用猫砂盆的。玻璃碗……挺有创意的。”他努力压下笑意，“先去休息吧，你也累了。”

　　沈墨渊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地上那个被丢弃的玻璃碗和门框上被反复擦拭后过于光亮的痕迹，最终，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角。

　　归国的第一个夜晚，就在这样一场由猫砂引发的、小小的混乱与磨合中拉开了序幕。爱，或许能让人跨越原则去拥抱另一个灵魂，但面对一只企图在门框上撒尿的猫，即使是沈墨渊这样的男人，也需要动用他全部的理性和……一点点急智来应对。

　　生活回到正轨，新的挑战即将开始，而家里，人与猫、洁净与混乱、秩序与随性的战争，也将进入一个全新的、更加日常化的阶段。这注定不会是一条平坦的路，但至少，他们已经开始一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