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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断剑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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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渺云宗山门出现在视野中时,她才稍稍平定下来,但袖中那枚玉简依旧凉得她心神难安。
她甚至不敢去想,如果暗宗的人真的潜入了宗门会发生什么。
先去看看他。
这个念头几乎是瞬间浮现在脑海中,只要没亲眼确认化风行安然无恙,她就无法真正安心。
持月没有回峰,而是隐匿了气息,落在了演武场的边缘。
此刻正是演武场最热闹的时候,数十名弟子正在分组切磋。刀光剑影,呼喝声此起彼伏。
持月站在高处的看台上,目光急切地在人群中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很快她便找到了他。
演武场的角落里,化风行正与一名同样是新入门的弟子切磋。对方攻势凌厉,剑光如网,但他却并未拔剑,甚至脚下未动分毫。
只见他指尖轻点,几片落叶仿佛受到感召,竟在空中瞬间硬化如铁,精准地格挡住了对方所有的剑招。
持月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这才多久?他竟然已经能将这门心法运用得如此娴熟,举手投足间,不仅有了几分文长老的神韵,更透着一股从容不迫的少年意气。
看着那个在剑光中游刃有余的身影,她稍稍松了口气,恍惚间,眼前的画面竟与记忆深处的某个片段重叠在一起。
几百年前的那个午后,也是这样明媚的阳光。
那个总是跟在她身后喊着“师姐慢点”的少年,第一次在宗门大比上拔剑时,也是这般意气风发。那时的时南喻,还没有背负沉重的宿命,剑术、咒术、阵法样样皆是顶尖,为人也谦逊有礼。
曾有多少人艳羡地称他们为渺云宗的“双璧”。
师姐清冷如月,师弟温润如玉。只要他们并肩站在那里,便是世间最般配的风景,仿佛天生就该如此,且会一直如此下去。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突然打断了她的回忆。
只见人群中央,一名正在比试的弟子突然发了狂。
那是一名心定峰的弟子,平日里看着老实木讷,此刻却双目赤红,周身灵力暴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横冲直撞,试图撕裂他的经脉,原本平和的气息中竟夹杂着一丝令人不安的浑浊黑气。他手中的长剑毫无章法地乱砍,每一招都带着同归于尽的狠绝。
“这人疯了!快散开!”
周围的弟子惊慌失措地后退,有几个反应慢的眼看就要被剑锋扫中,负责维持秩序的弟子想要阻拦,却被那股狂暴的力量震得虎口发麻。
眼看那疯魔般的剑气就要斩下一名弟子的头颅时,一阵清风拂过。
那名弟子惊恐地闭上眼,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落下,她颤抖着睁开眼,只见一道清冷的白色背影挡在了身前。
持月甚至没有拔剑。她只是微微侧身,两根晶莹如玉的手指轻描淡写地探出,精准无比地夹住了那势大力沉的剑锋。
那一瞬间,狂暴的剑气仿佛泥牛入海,瞬间消散无踪。
持月甚至连衣角都没有动一下
“心不定,剑何鸣。”
一声脆响。
那柄精钢打造的长剑,在她指尖应声而断。
发狂的弟子如遭雷击,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持月反手一指,已然点在了他的眉心,一股清冽的灵力瞬间涌入,强行镇压了他体内暴走的力量。
那弟子两眼一翻,软软地倒了下去。
“守……守境君!”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众弟子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场中那道白衣胜雪的身影,眼中满是敬畏与钦佩。
持月收回手,并未理会众人的目光。她低头看了一眼那个昏迷的弟子,眉头微蹙。
走火入魔?
不,不仅仅是走火入魔。刚才接触的一瞬间,她分明感觉到这弟子体内有一股被强行灌注却根本无法融合的外来气息在横冲直撞。
“把他带下去,严加看管,等青眠长老来查。”
她随口吩咐了一句,正欲转身离开。
就在那一抬头的瞬间,她的视线穿过散开的人群,猝不及防地撞入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化风行就站在不远处。
他也穿着那一身渺云宗弟子的灰蓝色衣袍。
似乎是被这边的动静惊到了,他正定定地看着她,平日里那双总是低垂着显得有些阴郁的眼睛,此刻却睁得有些大。里面写满了少年人特有的震惊、崇拜,还有那一抹下意识想要上前的担忧。
那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眼神。
通过了试炼,入了宗门,看到前辈大显神威后的……正常的眼神。
但在持月眼里,世界在这一瞬间扭曲了。
演武场的喧嚣仿佛在一瞬间远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雨声和刺鼻的血腥味。
眼前那个穿着灰蓝道袍的少年,身影渐渐与昨夜那个站在枯树下的人重叠。那一抹关切的眼神,在她脑海中扭曲、变形,最后化作了魔尊那张带着血污和嘲讽的脸。
“救我……我好疼……”
“怎么?这就心疼了?”
昨晚雨夜里那个浑身是血的魔尊,梅林中那个倒在她剑下的爱人,雨夜里那个趴在她背上的尸体……
所有的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她脑海中疯狂旋转,最后定格在少年那双清澈的、带着一丝不解和担忧的眼睛上。
一样的脸,不一样的灵魂。
可是,万一呢?
万一有一天,这双干净的眼睛里,也会盛满那样的疯狂和恶意呢?
持月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
不能看他。
在那一瞬间,刚刚还在受万人敬仰的守境君,竟然像是见到了不敢直视的强敌一样,猛地侧过头,避开了那个少年的视线,然后转身就走。
她的步子极快,甚至有些凌乱,白色的衣摆在风中划过一道仓皇的弧线。
眨眼间,人已消失不见。
演武场上,化风行刚刚迈出去的半只脚,僵在了半空。
他就那样愣愣地看着持月消失的方向,原本眼中的光亮一点点地黯淡下去,最后化作一片死寂。
她看见他了。
可是那个眼神,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人恐惧的怪物。
还是又在透过他看谁?
“行了,别看了,人都走没影了。”
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穆景望不知何时凑了过来,用扇子敲了敲他的肩膀,依旧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啧啧感叹道:“我看守境君刚才那表情,怎么像是见了瘟神一样?”
他凑近了一些,语气里满是戏谑:“风行啊,你到底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怎么把咱们那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守境使,吓成这样?”
化风行一把拍开他的扇子,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无聊。”
然后慢慢地收回了那只脚,垂下头,看着自己灰蓝色的衣袖。
是我,又做错了吗?
还是说,她终究还是后悔把我带回来了?
……
莳花谷,涤云庐。
竹门砰的一声被人粗暴地推开,又重重地关上。
正在煎药的青眠吓了一跳,回头一看,便见持月脸色惨白地站在门口,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恶战。
“持月?”青眠放下药扇,快步走过去,“怎么了?是不是魔种……”
持月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像个游魂一样走到窗边坐下。她的手还在抖,想要给自己倒杯茶,却有些拿不稳茶壶。
青眠叹了口气,接过茶壶,给她倒了一杯安神茶,放在她手边。
他什么也没问,只是静静地陪着她坐了一会儿。
许久,持月才端起那杯茶,却并没有喝,只是盯着杯中漂浮的茶叶:“青眠,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
青眠一愣:“怎么这么说?”
持月转过头,看着窗外连绵的青山,眼神里是化不开的疲惫。
“我试过了,每一世,我都试着用不同的方法,我想让他活下去,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她自嘲地笑了一下,眼眶微微泛红:“可到头来,好像不管我怎么选,结局都一样。他还是会死在我面前,一次,又一次。”
她看着自己的手,那是刚刚折断长剑的手,也是曾经刺入爱人心口的手。
“我好像,天生就是个会给他带来灾祸的人。”
青眠心头一紧。他看着眼前这个向来坚不可摧的女子,此刻却脆弱得像一张薄纸。
他走过去,轻轻按住她的肩膀,试图传递给她一点力量:“别胡思乱想,这不是你的错,是邪祟在作祟,我们不是正在试着打破它吗?”
持月没有说话,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
打破?真的能打破吗?
青眠看着她的样子,知道现在说什么都苍白无力,他必须要找到那个让持月变成这样的源头。
“你先休息一下,我去给你加点安神的香料。”
他轻声安抚了一句,转身走出了药庐。
一出门,青眠脸上的温柔瞬间转为凝重。
他太了解持月了,能让她失态至此的,除了化风行,没有别人。而今天演武场发生的事,他也听到了风声。
“心定峰……走火入魔……”
青眠身形一动,并没有去什么库房拿香料,而是径直朝着关押那名发疯弟子的禁闭室掠去。
半个时辰后。
药庐的门再次被推开。
原本正在闭目养神的持月睁开眼,看到去而复返的青眠。
这一次,向来温润如玉的青眠,脸上却是前所未有的焦急。
“持月。”
他大步走过来,声音低沉而急促:“我刚刚去看了那个发疯的弟子,他体内有被人强行灌注魔气的痕迹。文长老那个疯子,可能根本不是在教导弟子,而是在试药。”
持月脸上的迷茫与脆弱在这一瞬间消失殆尽,令人胆寒的冰冷杀意弥漫而上。
“去心定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