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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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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那果酒的后劲太足,还是眼前的场景过于寒凉,大脑一阵阵眩晕,眼前竹影晃动,我隐隐有些站不稳,下意识地扶住身旁冰冷的假山石。
「需要帕子吗?」
一道清润的男声自身后响起。似乎隐在阴影中的身影不止我一人。
我茫然转头,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递来一方素白丝帕,帕子一角用银线绣着一叶清雅的石斛兰。
抬头,撞入一双含笑的眼眸。竟是那位南玦三皇子——江树。
他依旧是一身白衣,不染尘俗,此刻正笑盈盈地望着我,那神情自然得仿佛我们是相识许久的朋友。
「凌瑶,你好!我叫江树。」他自我介绍,语气温和。
我张了张嘴,想回应一句「你好」,可我只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白着脸,意识模糊地伸出手,本想借力稳住自己,却在触碰到他指尖的瞬间,再也忍不住,躬身「呕」地一声吐了出来。
都是些酸涩的酒水,灼烧着喉咙。我觉得胸口闷得厉害,像被巨石压住,深深吸了口气,吸入的却尽是冰冷的绝望。随即,眼前猛地一黑,天旋地转。
「赵凌瑶?」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我好像……听到了萧骁惊怒交加的声音,自竹林那头传来。
再次醒来,人已在将军府熟悉的卧房里。
窗外天光已大亮,很意外的,萧骁竟然没有去上朝。
我挣扎着坐起身,看到他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单手支额,紧蹙着眉头,不知在沉思什么,侧影显得有些罕见的疲惫。
「萧骁……」我哑声唤他。
他闻声抬头,一只手揉了揉眉心,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以及更多的,是质疑:
「怎么回事?大夫说你忧思过虑,心力交瘁。我倒是不知道,这府里什么事需要你如此『操劳』?」
我赤着脚,慢慢走过去,竹林里的画面像一株藤蔓盘旋在我脑海里。我最终什么也没问,安静地站在他旁边,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可是我还是怯懦地没有问。那紧紧相拥的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所有勇气都化为了灰烬。
自打上回晕倒后,辛夷便天天雷打不动地提着食盒来将军府「探望」。
天知道那盅汤里究竟炖了什么!颜色乌漆墨黑,味道……那简直是对舌头发动的一场极刑。只消一口,苦得人魂飞魄散,三天三夜都缓不过那股子钻心的味儿。
「嗒…嗒…嗒…」
熟悉的脚步声在回廊上响起,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药王谷传人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坚定,越来越近。
我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噌」地从躺椅上弹起来。环顾四周,书架顶上?
不行,上次就是被他踩着凳子硬生生薅下来的。
屏风后面?太容易被看穿。
目光最终锁定在那张厚重的紫檀木雕花圆桌上——垂下的桌布几乎曳地,形成一片完美的阴影。
就是这儿了!
我手脚并用,飞快地钻了进去,蜷缩在最里面的角落,连呼吸都屏住,生怕带起一丝气流,惊动了外面那位「活阎王」。
「吱呀——」房门被推开了。
「赵凌瑶?」辛夷的声音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
下一刻,桌布「唰」地被一把掀开,光线涌入,照亮了她那张写满「恨铁不成钢」的脸。
「就你这脑子,还能想出更隐蔽的地方吗?」她哼了一声,伸手精准地捏住了我的耳朵,力道不轻不重,却足以让我龇牙咧嘴。
「疼疼疼!辛夷你轻点!耳朵要掉了!」
她根本不理会我的嚎叫,稍一用力,就把我从桌底下拽了出来,像拎一只不听话的猫崽。我徒劳地蹬了几下腿,还是被他牢牢按回躺椅上。
那碗冒着诡异热气、颜色堪比地狱墨汁的汤药,被端到了我面前。苦涩的气味霸道地弥漫开来,宣告着最后的审判。
「喝。」只有一个字,毫无转圜余地。
我苦着脸,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辛夷,咱们商量商量……你看我今天面色红润,呼吸有力,这汤是不是可以……」
她眼皮都没抬一下,手腕稳稳当当,冰凉的瓷碗边缘直接抵到了我唇边。
「自己喝,还是我灌?」
在辛夷面前,我永远是那个缴械投降的兵。
我闭上眼,屏住呼吸,以一种奔赴刑场的悲壮,接过碗,仰头「咕咚咕咚」往下灌。那难以形容的苦味瞬间在口腔里炸开,如同烈火燎原,从舌尖一路烧灼到胃底,呛得我眼泪直流,五脏六腑都挤成了一团。
一碗见底,我瘫在椅子扶手上干呕,感觉三魂七魄已经苦飞了一半。
辛夷接过空碗,看了看,似乎满意了,转身便走,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三月十六,萧骁的生日。
不过二十二岁,已是北离最有前途、最厉害的将军了。
我不知道送什么,他什么都有了。
准备了一个我自己绣的香囊,我偷偷地在香囊里面绣上我和他名字的各一个字,骁和钰。
为这个,我偷偷乐了好久,每次他出门戴那个香囊赴宴,我就会忍不住笑。
「你成天傻乐什么!」必要的时候,他会带我一起去参加宴会,然后我就坐在马车里掩嘴笑。
「骁,你真的很帅!这么完美。」我痴迷地看着他。真的很开心……
他拉扯着我,埋头在我的脖子间,我听见他说:「对,而你,就是我的败笔!」
他低下头,一手狠狠地将我拉过去,然后很凶狠地吻我。
我感受他深深地呼吸着。他一定是觉得很累,因为家里没有人能与他分担压力,也没有人能与他分享胜利。
辛夷说要留下来陪我,不回药王谷了。
于是开始筹备在京都开药馆,我很开心,每天早早地跑去帮忙筹备。
其实,我什么都不会。
分拣药材会弄混,记录账目会算错,就连擦拭柜台都显得笨手笨脚。可辛夷从不嫌弃,她会极有耐心地告诉我:
「凌瑶,当归要放在这个格子里,和川芎分开。」或是:
「这张方子,你帮我按这个顺序誊抄一遍,字写大些,清楚就好。」
我在辛夷这里很快活。这是我最快乐的一段时间了。
两国和谈已毕,边境无事,萧骁也难得地清闲下来。
有时我傍晚归家,竟会发现他在府中,并且吩咐了厨房等我一起用膳。
萧骁吃得不挑剔。吃完了,他就去沐浴。
而我,则会记着辛夷教我的那几个简单的穴位按摩手法。待他沐浴完毕,身着寝衣躺在榻上,我便用指腹在他紧绷的太阳穴、颈后与肩胛处轻轻按压。
起初,他的身体是僵硬的,带着惯有的戒备。但几次之后,我能感觉到那紧绷的肌理在我手下渐渐松弛下来。他的呼吸会变得绵长均匀,有时甚至会就这样沉沉睡去。
烛光下,看着他舒展的眉心,听着他平稳的呼吸,我的心也会被一种奇异的安宁填满。
虽然这些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但这样生活很充实,我很满足。
有一天,申时了,他该回来了。
正这么想的时候,外面有声响。我飞快地跑了出去。
「将军,到家了!」
是成康的声音,他和秦昊架着喝得烂醉如泥的萧骁。
我一惊,赶紧让他们进来。
「怎么回事?」我着急地问。
「没事!」成康说,「今日设宴犒劳将士,将军喝多了!」
「哦!那就好。」我很担心,让府上赶紧安排醒酒汤。
「凌瑶!」安静中,耳边忽然传来一抹熟悉的柔美嗓音。
我一阵冷汗,猛地回过头,只见一双美丽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朝阳公主!」我不由轻喊。
长公主微微歪了一下头,脸色红晕,颠倒众生地妩媚,她说:
「你不介意吧!上次萧骁为我败了南玦三皇子,我避免去和亲,我总觉得要好好感谢萧将军。。。。」
别说了!别说了!
我在心里叫。
我大脑痛苦地反抗,竹林里那抱在一起的场景又一遍遍地攻击我的记忆。
我真的很想把她赶出去!
我看着她,她还是那么漂亮。我再摸摸自己,没有血色,没有光泽。
我失去了勇气,落荒而逃,跌跌撞撞地回到了那个自己的院子。在黑暗的房间狠狠咬着自己的手背。
虽然外面很多传言,可是萧骁从来没有把她带到府上来。而我一直将这视为他最直接的温柔。
我咬着手背,咬出好几道紫色的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