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先生，请入局》四月菲菲

10、第 10 章

　　天刚蒙蒙亮，叶安然就醒了。

　　或者说，她根本一夜未眠。

　　她在黑暗中睁着眼睛，静静地看着天花板，大脑一片空白。没有思考，也没有情绪，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精致木偶。

　　直到门铃声突兀地响起，她才像被惊醒一般，迟钝地眨了眨眼，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没有看来人是谁，机械地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苏哲宇，他眼下是浓重的乌青，头发乱糟糟的，英俊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和压抑不住的怒火。

　　看到叶安然那张比纸还要苍白的脸，他所有的火气都像被一盆冷水浇灭，只剩下满腔的心疼和无力。

　　他走进屋，将一个红色的户口本扔在玄关的柜子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你要的东西。”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谢谢你，表哥。”叶安然低声说，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谢我？”苏哲宇自嘲地笑了一声，他转过身，双手按住叶安然纤瘦的肩膀，迫使她看着自己，“我感觉自己像个帮凶，亲手把你推向另一个深渊。然然，你听我说，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我们不去了，好不好？苏静姝那边，我来处理。大不了我去找外公，把所有事情都摊开说。苏家的外孙女，还轮不到她拿去卖！”

　　他的情绪很激动，抓着她的力道也有些重。

　　叶安然却感觉不到疼。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曾经总是盛着胆怯和星光的眼睛，此刻像一潭死水，没有半点波澜。

　　“然后呢？”她轻声问，“你帮我处理了这一次，那下一次呢？陆承安走了，还会有李承安，王承安。表哥，难道我要一辈子躲在你们身后，当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吗？”

　　“这不是长不大的问题！”苏哲宇低吼，“这是原则问题！婚姻是一辈子的事！你怎么能……怎么能就这么草率地和一个你不爱、也不爱你的人绑在一起？”

　　“我不爱他吗？”叶安然忽然问，这个问题让苏哲宇猛地一愣。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或许吧。可那又怎么样呢？爱，或者不爱，重要吗？”

　　“当然重要！”

　　“不重要。”叶安然打断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决绝，“对我来说，重要的是，我不能让我外婆在天上，还看到我被我自己的妈妈逼着去给人当商品。我不能让苏家因为我，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笑柄。”

　　她看着苏哲宇，一字一句地说：“表哥，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不是被逼无奈，是我选的。”

　　她的话，像一把钝刀，反复地割在苏哲宇的心上。

　　他知道，她不是在说服他，她是在说服她自己。她是在用这种方式，为自己保留最后一点可怜的尊严。

　　“傅景深……”苏哲宇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里充满了挫败感，“他到底想干什么？他图什么？然然，你别把他想得太简单。在商场上，他……他不是善人。他不做任何没有回报的投资。”

　　“或许，我就是他的投资。”叶安然的语气很淡，“他投资我，买下苏家一个人情，买下一个‘重情重义’的好名声，不亏。”

　　“你……”苏哲宇被她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

　　他颓然地松开手，向后退了一步，靠在墙上。

　　他看着眼前这个一夜之间仿佛就变了一个人的表妹，只觉得无比陌生，又无比心疼。

　　良久，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放弃了挣扎。

　　“好，我不劝你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丝绒盒子，塞进她手里，“这是我偷偷从外婆的首饰盒里拿的。是一对耳钉。外婆说过，这是当年她结婚时，太姥姥给她的，要传下去的。”

　　叶安然的指尖一颤，低头看着那个盒子，眼眶瞬间就红了。

　　“你今天……总不能什么都没有。”苏哲宇别开脸，不去看她的眼睛，声音闷闷的，“你记住，不管你姓叶，还是以后姓傅，你都是苏家的孩子。他要是敢欺负你，你告诉我。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给你出气。”

　　“还有，别让你自己受委屈。这不是交易，你不是商品。你是我们家最宝贝的妹妹。”

　　说完，他不再多看她一眼，拉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所有的声音。

　　叶安然站在原地，紧紧攥着那个丝绒盒子，眼泪终于决堤，无声地滑落。

　　八点整，一辆黑色的宾利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公寓楼下。

　　叶安然换了一件白色的连衣裙，外面套着一件米色的薄风衣。她化了淡妆，试图遮住脸上的憔悴，但那双红肿的眼睛，还是泄露了她一夜未眠的事实。

　　她没有带包，手里只拿着手机，身份证，和苏哲宇给她的那个户口本。

　　一个穿着制服的司机为她拉开车门，恭敬地称呼她：“叶小姐，傅先生让我在楼下等您。”

　　她点点头，弯腰坐了进去。

　　车内空间宽敞而安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皮革和木质的清香。车子平稳地驶入车流，将窗外的城市景象隔绝成一幕幕流动的默片。

　　叶安然靠在椅背上，感觉自己像一个被精心包装好的礼物，正被运往一个盛大的、却与自己无关的典礼。

　　她想起了八岁那年，第一次在苏家老宅的花园里见到傅景深。

　　那天阳光很好，他穿着白色的衬衫，和表哥苏哲宇站在一起，眉眼带笑，像个会发光的天神。他注意到了躲在角落里又瘦又小的她，走过来，蹲下身，递给她一颗水果糖。

　　他的声音很好听，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

　　“小丫头，别怕，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从那天起，这颗糖的甜，就一直从她的舌尖，甜到了心底，一甜就是十年。

　　可她从没想过，十年后，这个给了她第一颗糖的男人，会用一种近乎残忍的方式，给她的人生打上一个冰冷的烙印。

　　车子停下的时候，叶安然才从漫长的回忆里惊醒。

　　民政局到了。

　　她透过车窗，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站在不远处的身影。

　　傅景深没有靠着车，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棵梧桐树下。他今天没有穿西装，而是一件深灰色的羊绒大衣，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修长。晨光穿过稀疏的枝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少了几分商人的锐利，多了几分世家公子的清贵。

　　司机为她打开车门。

　　叶安然深吸一口气，走了下去。

　　她一步一步，走向他。每一步，都像是走向一场早已注定的宿命。

　　傅景深也看到了她，朝她走了过来。

　　“你来了。”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听不出情绪。

　　“嗯。”叶安然点点头。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看到了她红肿的眼睛，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

　　“没睡好？”他问。

　　“没有。”她不想让他看出自己的脆弱，言简意赅地回答。

　　一阵冷风吹来，她只穿了单薄的风衣，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下一秒，一件带着体温和淡淡雪松气息的大衣，就落在了她的肩上。

　　叶安然浑身一僵，猛地抬头看他。

　　傅景深已经自然地收回手，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进去吧。”他没有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转身就朝大门走去。

　　那件属于他的大衣，沉甸甸的，裹挟着他的温度和气息，将她密不透风地包围。叶安然感觉自己像是被装进了一个属于他的壳里，无法挣脱，也无处可逃。

　　他似乎提前打过招呼，整个过程快得不可思议。

　　没有排队，没有等待。他们被一位工作人员直接引到了一间独立的办公室。

　　填表，签字。

　　叶安然握着笔，看着表格上“配偶”那一栏，迟迟没有落下。

　　傅景深的名字，龙飞凤舞，力透纸背，带着他本人一样的强势和果决。

　　而她的手，却在微微发抖。

　　“怎么了？”坐在她身旁的傅景深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低声问。

　　“……没什么。”叶安然咬了咬唇，终于在“叶安然”三个字后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一笔一画，都像是刻在了她的心上。

　　接下来是拍照。

　　他们并肩坐在红色的背景布前。

　　摄影师是个年轻的女孩，看到傅景深时眼睛都亮了，语气也格外热情：“两位新人，靠近一点，再近一点。对对对，新郎可以搂着新娘的肩膀。来，笑一笑，开心一点嘛，结婚是多大的喜事呀！”

　　叶安然的身体是僵硬的。

　　靠近他，对他笑。

　　她做不到。

　　就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一只温热的大手，轻轻地、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揽住了她的肩膀，将她往他的方向带了带。

　　她几乎是瞬间就跌入了一个坚实又温暖的怀抱。

　　他的气息，更加清晰地将她笼罩。

　　“就一下。”傅景深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很低，带着一丝奇异的安抚意味，“很快就好。”

　　叶安然的心跳，在那一刻，彻底乱了节奏。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此刻似乎有某种她看不懂的情绪在涌动。

　　“咔嚓”一声。

　　画面定格。

　　照片上，男人英俊沉稳，揽着身边的女孩，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而他怀里的女孩，微微仰着头，眼神里带着一丝茫然和无措，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十分钟后，两本崭新的、带着墨香的红色小本子，交到了他们手里。

　　傅景深将其中一本递给叶安然。

　　“从现在起，法律上，你是傅太太了。”他陈述着一个事实，语气平静得像是在宣布一场会议的结束。

　　傅太太。

　　叶安然伸出手，指尖颤抖地接过那本结婚证。

　　红色的封面上，三个烫金的大字，灼痛了她的眼睛。

　　她翻开，看到自己和他的合照，看到自己的名字，和他的名字，并排印在一起。

　　她暗恋了十年的人，此刻，成了她的丈夫。

　　以一种她从未设想过的方式。

　　一场盛大而荒唐的梦，变成了冰冷又真实的地狱。

　　走出民政局，外面阳光正好，刺得人睁不开眼。

　　叶安然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

　　“我的律师下午会联系你，把协议发给你。”傅景深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将她从恍惚中拉回现实，“我建议你找一个自己的律师，仔细看过条款再签字。这是你的权利。”

　　“不用了。”叶安然放下手，看着他，声音有些空洞，“协议的内容，傅先生决定就好。我……会签字。”

　　她不想再挣扎了。

　　傅景深看着她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眉头又皱了起来。

　　“这不是我单方面决定的事。叶安然，我再说一遍，这是一份合约，目的是为了保护你。你必须清楚你在这份合约里的所有权利和自由。”

　　“权利？自由？”叶安然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浓重的讥讽和悲哀，“我的权利，就是扮演好‘傅太太’这个角色。我的自由，就是在不需要扮演的时候，可以暂时做回我自己。是这个意思吗，傅先生？”

　　这是她第一次，用这样带刺的语气跟他说话。

　　傅景深明显愣了一下。

　　他看着她，看着她通红的眼睛里那点不顾一切的倔强和怨怼，忽然沉默了。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刚才更沉了几分：“如果你需要通过这种方式来建立心理防线，可以。但我的初衷，是让你摆脱困境，不是让你换一种方式作践自己。”

　　“你的人生还是你的。工作，朋友，生活，都不会有任何改变。我只有一个要求。”

　　- “什么？”

　　“照顾好你自己。”

　　他说完，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个黑色的卡夹，从中抽出一张黑色的银行卡，递给她。

　　“这是给你的。密码是六个八。”

　　叶安然看着那张泛着冷光的黑卡，像看到了什么烫手的东西，猛地后退了一步。

　　“我不要。”她几乎是脱口而出，“我有工作，我能养活自己。”

　　“这不是让你养活自己的。”傅景深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容置喙的强势，“身为傅太太，你会有很多需要用钱的地方。治装，社交，人情往来。我不想在这些事情上，看到你为难。”

　　他上前一步，将卡硬塞进她手里。

　　“你可以不用，但你必须有。这也是让苏静姝彻底断了念想的方式之一。她会明白，你不再是那个可以被她用金钱拿捏的女儿了。”

　　他的逻辑，永远都那么清晰，那么冷酷，让她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

　　叶安然的手指蜷缩起来，紧紧握着那张冰冷的卡片。它像一块沉重的烙铁，在她掌心烙下屈辱的印记。

　　就在这时，傅景深的手机响了。

　　他接起电话，只说了一个字：“说。”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声音也变得锐利起来。

　　“资金来源查清楚了？好。按原计划进行，下午两点，我要看到结果。另外，通知法务部，准备好所有的起诉材料。”

　　他言简意赅地交代完，挂断了电话。

　　短短几十秒，他又变回了那个杀伐果断，掌控一切的傅氏总裁。

　　他转过头，看向叶安然，眼神里那份属于商人的凌厉还没完全褪去。

　　“我有个紧急会议。司机送你回去。”

　　“好。”叶安然低着头，轻声应道。

　　他转身准备上车，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

　　他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她，声音很淡。

　　“叶安然。”

　　“……在。”

　　“关于你母亲，还有周家。从今天起，你不需要再理会。我的助理会处理好一切后续。他们的麻烦，再也和你没有关系。”

　　说完，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 黑色的宾利，悄无声息地汇入车流，很快消失在街角。

　　只留下叶安然一个人，站在原地。

　　她手里握着一本结婚证，一张银行卡。

　　肩上，还披着他那件忘了拿走的大衣。

　　他的气息，他的温度，他的话，将她层层包裹。

　　“他们的麻烦，再也和你没有关系。”

　　这句听起来像是解脱的话，此刻却更像一个宣判。

　　宣判她的人生，从今天起，被另一个男人，彻底接管。

　　她好像是自由了。

　　可她又好像，被关进了一个更大，更华丽，也更冰冷的笼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