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当养心殿袭人》光风动绮纨

11、第 11 章

　　夏启恒的话，一句句飘进苏元铃的耳朵里。
　　声音不重，却在脑海里回荡得一次次变清晰。
　　屋子里很安静，烛火的芯子偶尔爆开，发出一声轻微的“哔啵”声。苏元铃躺着，睁大眼睛看着头顶的船篷，目光却不知落在了何处。她整个人一动不动，像一尊粉雕玉琢的塑像，光线下，又似乎看到了些许细微的裂痕。
　　她的思绪乱了。
　　夏启明在草场上为她射下柳叶时，眼睛里映着太阳。
　　夏启恒此刻坐在她不远处，说出来的话却没有一点温度。
　　这两幅画面在她脑子里交替出现，她分不清哪一个更真切一些。
　　“不信？”
　　夏启恒看见她脸上的神情，从袖中取出一块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指，
　　“钱宛的父亲，一年前由太子亲自举荐，坐上了吏部侍郎的位置。这件事，你去问问你父亲，他书房里的文书应该都还放着。”
　　苏元铃的睫毛动了一下。
　　吏部侍郎，那是管着官员调动的位置。这样的人，自然是太子信得过的。
　　所以钱宛在画舫上的那些话，那些动作，都是事先想好的。
　　目的，就是为了让她喝下那杯茶。
　　想通了这一点，一股凉意顺着后颈慢慢往上爬。
　　郊外的温存，床边的承诺，原来都是为了让她相信，让她放下心防。他需要她全心全意地信他，才能让她走进这个圈套。为了对付昭华郡主和她身后的王府，他就可以把她当成一件趁手的工具。
　　她甚至想，如果夏启恒今天没出现，后面会怎么样？
　　就算他真的叮嘱过某个人要保护自己，但他自然也会很清楚昭华郡主有多么任性！
　　自己动弹不得，会不会被人撞见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又或者，昭华郡主会不会真的在混乱中，将她“失手”推下水？
　　无论哪一种，她苏元铃都是那个下场最不好看的人。
　　而他夏启明，只需要事后表现出悲痛，扮演一个为她讨公道的痴情角色，就能博得所有人的同情。
　　他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姚元铃的牙齿，紧紧咬住了自己的下唇，一股血腥味在口腔里散开。她一直觉得自己够小心了，没想到，还是被那些看似真切的铺天盖地的人尽皆知的好，蒙蔽了。
　　那片柳叶，那句“你便是我的希望”，现在想来，像一个讲给自己听的笑话。
　　“现在，你想怎么做？”夏启恒看着她的脸色一点点变化，继续问道，“回去，当什么都不知道，继续想办法保住你的太子妃？还是说……”
　　他站起身，走到床边，身体微微前倾，看着她的眼睛，“你已经不想再陪他演下去了？”
　　苏元铃没看他。她的视线，落在了自己僵直的手指上。她感受到了头上的那支珠钗，那支夏启明亲手为她插进发髻的珠钗，它现在还安安稳稳地待在原处。
　　这个代表着“认定”和“许诺”的东西，此时显得格外扎眼。
　　她忽然抬起头，那双有些失神的杏眼里，重新聚起了光。那光，不是从前的温顺，也不是那日的娇俏，而是一种冷下来的、像冬日湖面一样的光。
　　“二殿下，”她的嗓子还有些干，但吐字很清晰，“今天，谢谢你。也谢谢你，让我看清楚了一些事。”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您将我带到这里，应该不只是为了让我听这些吧？”
　　夏启恒的眉梢动了一下。
　　“你比我想的，要明白得快一些。”他重新坐回椅子上，“我这个人，不喜欢欠着别人。你上次给我的消息，我收下了。今天我把你从那艘船上带出来，我们就算两清了。”
　　“不过……”他停顿了一下，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我对你这个人，还是有些兴趣。太子既然给不了你想要的，不如你来跟着我。你放心，只要你听话，他能给你的，我也能给。”
　　他说得平铺直叙，像在谈一桩买卖。
　　苏元铃好像没听出来这话里的意思。她只是看着他，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二殿下，这船上……有火油吗？”
　　夏启恒看着她，没说话。他大概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你要火油做什么？”
　　苏元铃没有回答。她用尽了身上仅有的一点力气，慢慢地抬起手，摸向自己的头发。她的动作很慢，手指还有些发软，微微地抖。
　　她摸到了那支冰凉的珠钗，然后，手指用力，将它拔了出来。
　　“啪嗒”一声。
　　那支珠钗掉在了地上。珠子撞在船板上，声音很清脆。
　　夏启恒看着地上的珠钗，又看看床上那个眼神平静的女子。他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之前从未有过的神色。
　　半个时辰之后，长清河上传来了一阵嘈杂声。
　　一艘停在暗处的客船着了火。火苗窜得很高，夜里看得很清楚，把周围的江水都照亮了。
　　昭华郡主的画舫上，更是乱成一锅粥。
　　“什么？苏小姐不见了？”昭华郡主看着跪在地上哭的春儿，脸都白了。
　　“回郡主，我家小姐……喝了茶就说不舒服，奴婢扶她去船尾，就一转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只在栏杆边上，找到了这个……”春儿的手抖得厉害，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只鞋子。
　　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侍卫跑过来。
　　“郡主，不好了！刚才有人看见，好像……好像有个女人，从咱们船上掉下去了！现在那边江上着了火，什么都看不清了！”
　　“落水？”“着火？”
　　所有人都听傻了。
　　昭华郡主晃了一下，差点没站稳。苏元铃要是在她的船上出了事，不管是怎么回事，她都说不清楚。特别是她之前还那样对苏元铃。
　　太子哥哥要是知道了……她不敢往下想了。
　　一片混乱里，没人看见，吏部侍郎家的钱二小姐，悄悄地走到了人群最后面，她低着头，那张文静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消息很快就传回了岸上。
　　太子就等在岸边，楼阁里灯火通明。
　　夏启明听着手下人的回报，那张总是带着笑的脸，第一次没了血色。
　　“你说什么？人不见了，可能掉下水了？还有船着了火？”他站起来，一把抓住了密探的衣服，“怎么会这样！钱宛呢？她人呢！”
　　“回……回殿下，钱小姐说，都按您吩咐的做了，苏小姐也喝了药。可是……后面不知道怎么就乱了。”
　　夏启明的脸，一下子沉得像要下雨。
　　他原本想的，是苏元铃中了药之后，他的人再激将一番，让昭华郡主上演一出“欺辱”她的戏码，然后他再出现。
　　他从来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落水”，甚至可能被烧死。
　　“没用的东西！”他一脚踹倒了旁边的椅子。
　　屋子里没人敢出声。
　　夏启明觉得心里堵得慌，脑子里也乱。他想起了苏元铃靠在他怀里的时候，安安静静的。也想起了她看着自己时，眼睛里亮晶晶的。
　　不知怎么的，一股说不出的烦躁和害怕，抓住了他的心。
　　这种感觉，不像是失去了一枚棋子。更像是……自己把一件很喜欢的东西，亲手给摔碎了。
　　着火的客船边上，有一艘很小很小的船，悄悄地划开了水，往岸边去了。
　　船上，苏元铃裹着一件很大的黑色斗篷，安安静安地坐着。江风吹动了她的帽子，露出了她那张没什么血色的脸。
　　“这把火，还不错。”夏启恒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既把水搅浑了，让所有人都以为你掉进了江里，也让太子的安排全都落了空。他想要个活的受害者，结果只捞到一个说不清的烂摊子。现在，昭华和他，有的闹了。”
　　苏元铃没回头，她只是看着远处那点快要灭了的火光，轻声说，“火不大，只烧了船篷。正好让岸上的人看见，也烧不沉您的船。”
　　“我的船？”夏启恒好像笑了一下，“从现在起，那不是我的船。是京城哪个商人的船，被仇家找上门，不小心点着的。官府就算查，也查不出什么来。”
　　苏元铃不说话了。
　　这个男人的心思，她也看不透。他带走她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后面所有的事。
　　小船靠了岸，停在了一片芦苇里。
　　“从这儿上去，顺着小路走两里地，有辆马车。”夏启恒的声音又恢复了之前那种冷淡的调子，“能让你在天亮之前，回到苏府。”
　　苏元铃站起来，转过身看着他。
　　这是她第一次，用这么平静的目光看他。
　　“二殿下，今天的事，我记下了。”她对着他，慢慢地弯下了腰。
　　夏启恒没动，就那么看着她。
　　“苏元铃。”他忽然叫了她的名字，“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本来以为，这个女人要的，就是太子的宠爱，是未来的后位。可今晚，她扔掉了那支珠钗，又那么干脆地让他放火。这让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看错了。
　　苏元铃直起身子，看着他。夜里，他的眼睛看不太清楚。
　　她行了礼，便礼数周全的转身走了。
　　“我不想靠着谁。”她心里的话，此刻不会对任何人说。“我想要的，是能自己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