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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无忧露(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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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
苏皖打着哈欠坐起身,一眼就瞧见仍在椅中静坐的灼。她蹑手蹑脚凑过去,心里嘀咕:
这人难道不用睡觉?眼珠一转,便起了捉弄的心思。
她伸手想戳他肩头。岂料指尖刚动,眼前人影一花——灼已悄无声息地立在了一步开外,静静看着扑空的她。
“嘿嘿……”偷袭失败,苏皖干笑两声,挠头掩饰尴尬。
这时,蜷在床尾的小狐狸也睁开了眼。“不是说今天有事要办吗?”她揉着眼睛含糊道。
“对,对!”苏皖立刻抓住话头,正色道,“我昨天就觉着那‘无忧露’不对劲,里头有股妖气,而且……那妖气里好像还缠着点别的,像是一种很浓的……情绪。”
她说着,下意识按了按心口。这敏锐的感知,正是吸收了【惧之魄】后获得的能力,对情绪的捕捉比以往清晰得多。
“我想去探个究竟,”苏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抹决心,“说不定,又能找到特殊的魂晶。”
如今的她,对梦境中那些破碎的记忆愈发执着。
那究竟是这身体原主的过往,还是别的什么?为何总在吸收特殊魂晶后才浮现?而自从经历过两次特殊魂晶的冲击后,寻常的“尘”已不再让她轻易昏厥……
在客栈楼下草草吃了点东西,二人一狐便出了门。刚走到街面,胡黎就“嘶”地吸了口凉气——对面街边,守戒和尚竟还杵在那儿,像尊石雕。
“这和尚……真有够锲而不舍的。”胡黎语气忿忿,一转身便化作了少女模样。
在这城镇里,这般变化倒不算稀奇。此方世界人妖杂处,早已是常态。只是妖物需在“镇魔司”登个记,算是备案,以防日后生乱方便抓捕。
胡黎化成的少女毫无怯意,几步就走到街对面,冲着和尚扬起下巴,双手叉腰:
“臭和尚,一路跟到这,现在还跟监工似的守着——怎么,难不成是看上本姑娘了?”
她伸手指着和尚,指尖虚虚点了点。若非心里到底存着两分怵,她真想直接戳上那光溜溜的脑门。
“我警告你啊,”她压着那点心虚,把声调扬得高高的,“你破戒了!”
那和尚对此却毫无反应,依旧垂目合十,呆立原地,仿佛根本没听见。
自觉扳回一城,胡黎得意地一甩头,冷哼一声,转身就要往回走。
“砰——!!!”
一声突如其来、震耳欲聋的巨响在身侧炸开!
胡黎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呀”地惊叫出声,撒腿就往回狂奔,一头扎进苏皖怀里,瑟瑟发抖,眼中瞬间蓄满了泪花。
众人循声望去,却并非和尚发作。原来是街边两个不知为何起了争执的汉子动了手,掀翻了摊子,砸烂了陶罐,才闹出这般动静。
***
“赔我儿命来!你这卖索命汤的贼人!”
一个衣衫粗旧、双目赤红的老汉,坐在地上声音嘶哑,浑身发抖,“我娃儿昨日喝了你这‘无忧露’!回去便喊头疼,今早……今早就没气了啊!”他说到最後,已是老泪纵横,又欲扑上前撕打。
但那敌得过那一个精悍的中年男人,那摊主灵活地侧身避开,脸上非但无愧,反带着股混不吝的讥诮:
“老货,休要血口喷人!我这‘无忧露’镇上多少人喝过?怎就偏偏你家娃儿出事?”
他抬手指了指摊后一块模糊的幌子,上面似乎曾写着“安心忘忧”之类字样,“我自个儿每晚都饮上一盏,怎不见我有事?”
“定是你家儿子自己身上带了什麽隐疾,发作起来,倒赖在我的好东西头上!
而且这无忧露的作用能帮助人们睡眠,甚至能够增添幸福之感,我这是在为镇子造福,你倒好不分青红皂白,居然将我摊子掀了,今天你若是不赔钱,老子这就送你去见阎王。”
老汉被他这话堵得一口气险些上不来,颤抖着手指着他,半天才嘶声道:“好…好…我跟你这黑心肝的说不清!我…我去报官!让青天大老爷来评评理!”
“报官?”
摊主像是听到了什麽笑话,抱起胳膊,斜眼看着老汉,声音陡然压低了些,却让周围竖着耳朵的人都听了个清楚,
“你去啊。大老爷都有喝这无忧露,也没见有事,而且甚是喜爱,要不然我等能明目张胆的出来售卖?而且谁又会信你一个老穷汉的疯话?”
老汉闻言,脸上最後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呆呆站在那里。
“赶紧赔钱。”那摊主见那老汉不动,一步上前攥住老汉衣领,怒气冲冲地说道。
***
“阿弥陀佛。”
一声法号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街上的嘈杂,众人也想看看这和尚如何处理。
守戒和尚站在了摊主与老汉之间。
“是你这和尚?”摊主先是一愣,随即像是认出了他,脸上横肉一抖,挤出个更混不吝的笑,“怎么,你要替他给钱?个秃驴。”
他嘴上不饶人,揪着老汉衣领的手却没松,反而晃了晃,料定这穷和尚拿不出钱。
守戒垂眸,未看摊主,只将一只灰色布袋再摊主眼前晃动。袋口未系,几粒碎银并一串铜钱露出。
摊主眼睛瞬间亮了,手上力道一松,几乎是用抢的抄起布袋,掂了掂:“哎哟,秃驴也有钱?既然给了钱。”
他转向呆愣中得老汉,语气是毫不走心的敷衍:“老家伙,算你走运,赶紧滚吧。”
老汉却没接他话。看了看摊主,又看了看和尚,最后茫然地望向四周一张张模糊的脸。
嘴唇哆嗦了几下,没发出声音,他转过身,跌跌撞撞地往人群外走,脚步虚浮,失了魂一般,很快消失在街角。
摊主掂着钱袋,满意地正要转身收拾残局。
“施主,”守戒的声音再次响起,“既已收了钱财,可否为小僧行个方便?”
摊主回头,挑眉:“什么方便?”
“告知小僧,这‘无忧露’……究竟是何物?从何而来?”
摊主被守戒和尚问得一怔,眼珠在钱袋和和尚光溜溜的脑袋间来回转了两圈,脸上横肉一挤,竟扯出个油滑的笑来:
“想知道啊?大师傅,”他掂了掂手里的钱袋,声音压低,“那可就是另外的价钱了。怎么,你这秃驴……还有钱给吗?”
守戒眉头微蹙,正欲开口,一个清脆带笑的声音却先插了进来。
“哎呀——!”
苏皖牵着胡黎,已凑到那狼藉的摊位前,一脸惋惜地看着地上:“可惜了,真可惜了!我昨儿个才听人说这‘无忧露’神奇,正想买些试试,怎么这就全碎了?”
她转向摊主,神情真诚又急切:“老板,你这摊上……一点都没剩了?”
那摊主正愁如何打发和尚,眼见来了个看似有钱的主顾,立刻换了副面孔。他回头,用毫不掩饰的鄙夷目光扫了守戒一眼,随即转回身,脸上已堆满殷勤的笑意,搓着手迎向苏皖:
“姑娘莫急!真是对不住,摊上这些让那老东西给毁了……不过不打紧!小的店中还有存货!”他小眼睛闪着精光,紧紧盯着苏皖,“不知……您要多少?”
苏皖略显矜持地思忖片刻,道:“我也是路过此地,好奇得紧。先来一坛尝尝,若真好,再多买些。”
“一坛?”摊主眼中精光大盛,仿佛已看到白花花的银子飞来,忙不迭点头哈腰,“好说,好说!这就带您去店里!”
他迫不及待地侧身引路,心中那点对和尚与老汉的鄙夷,此刻已被这桩突如其来的“大生意”冲得烟消云散,满心满眼只剩下苏皖这个“财神姑奶奶”。
***
苏皖顺着胡黎的手指回头一瞥,只见守戒和尚果然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灰袍拂动,步态平稳。
“他愿意跟着,便让他跟着吧。”苏皖拍了拍胡黎的头,语气随意。
“那不行!”胡黎却气鼓鼓地一跺脚,转身就朝守戒冲了过去,叉腰拦住去路,“喂,大秃头!你跟着我们干什么?你也要买这破东西吗?”
守戒停下脚步,并未着恼,目光却越过胡黎,平静地投向前方的苏皖。“施主,”他合十道,“贫僧只想弄清此物来历,并无他意。”
苏皖闻言,转过身来,脸上带着几分无奈的笑:“大师,我可什么都没说。只是你这么跟着,总不太方便。要不,您自个儿找那摊主多买些,说不定他也能带您去店里瞧瞧?”
“就是就是!”胡黎在一旁帮腔,眼珠一转,故意凑到守戒跟前,空着手在他眼前虚晃一下,又迅速收回,笑嘻嘻道:“大秃头,你还有钱吗?要不要我借你点儿呀?”
一旁的摊主也赶忙挤眉弄眼地附和:“是啊和尚,有钱才好说话嘛!您要是能像这位主子一样大方……”他说着,毫不避讳地向苏皖投去贪婪的一瞥,“我也能带您去,这‘无忧露’的来历嘛……只要不是来抢生意的,说说也无妨。”
话音未落,胡黎趁着守戒目光转向摊主,冷不丁跳起来,“咚”地一声,用指节在他光溜溜的脑门上敲了一记。
敲完她就跳开,睁大眼睛瞧着。只见守戒合十的双手,指节微微泛白,显然用了力。
“哎哟,”胡黎故作惊讶,“大和尚,你不会生气了吧?生气可就是犯戒了哦!”说完,她吐了吐舌头,一溜烟跑回苏皖身边。
苏皖掩嘴嗤笑一声,摇了摇头。一旁的灼也只是默默看了眼和尚,便转身继续跟上那已经走出几步的摊主。
守戒站在原地,沉默片刻,终究还是抬步跟了上来。只是这一次,他刻意将距离拉得更远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