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斯加德的月光》月神的野鬼

2、叶斯加德的月光（中）

　　我昏迷了整整七年，等我再次苏醒时，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妈妈看着我醒来喜极而泣。
　　“柠柠！”
　　她摸着我的脸不敢置信，猛地扑上来一把抱紧我，失而复得的狂喜让她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快！快叫医生！柠柠！”
　　两个小时后，我做完检查，坐在病床上，在爸妈还有韩俊的围绕下，听完了这七年间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也得知了当初在体育馆偷袭我的人是沈流云。
　　我思考了一会儿，没说话，重新环视一圈病房，目光最终落在韩俊的身上。
　　“韩檬呢？”
　　话一出口，爸妈的表情明显变了下。
　　还是韩俊主动开口替他们解围：“姐姐，韩檬他出国了。”
　　“问你了吗？”
　　我轻扫他一眼，韩俊的表情当即变了变，识趣地噤声。
　　我顺带着多观察了他一下，韩俊的身体相比七年前肉眼可见地健壮了许多，高大挺拔的身姿，标志性的赤发红瞳，一看就知道是韩家正牌真凰血统。
　　察觉到我的审视，他愈发低头安静下来，完全不敢再说话。
　　妈妈见状轻握住我的手，柔声说：“柠柠，韩俊说得是真的，韩檬……檬檬他七年前出国了，你爸爸给他安排了最好的学校，他在外面生活得很好，你不用担心。”
　　“他为什么忽然出国？”
　　妈妈眼神轻微闪烁，看爸爸一眼，爸爸忙接话道：“是他自己想出去的，到外面去发展也好，自从他的身世曝光后，他就一直闷闷不乐，在家待着也没意思，说是换个环境他能更自在。”
　　“对。”妈妈紧接着附和。
　　“那我醒了他也不回来吗？”
　　“他……他两年前从学校毕业了，留在了国外发展，听说事业发展得很不错，如今已经在国外定居了，这几年他很少跟我们联系，据说是工作比较忙。”
　　妈妈怕我不开心会影响身体，快速补充说：“当然姐姐醒了，弟弟还是应该回来看看的，等过阵子他有空了，妈妈再打个电话问问他。”
　　我看着爸妈，过了会儿，重新露出个乖巧的笑容。
　　“那好吧。”我朝妈妈伸出双手：“妈咪，累了，抱抱。”
　　妈妈这才松了口气，忙抬手抱住我。
　　“妈妈的宝贝女儿呀！你可算是醒过来了！担心死妈妈了！”
　　“对不起，妈咪，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
　　我将脑袋搭在妈妈的肩上，又握住爸爸伸过来的手，依偎在两人怀中，过了会儿，我又漫不经心地抬眸扫了眼想上前加入却又无所适从的韩俊，他看清我有点似笑非笑的表情，整个人明显更加局促了。
　　我在医院做了大半年的康复训练，体能才终于完全恢复。
　　我很轻松地就查到了韩檬的去向，出乎我意料的是，资料显示，韩檬还真的主动办了手续出国留学了，他去得是一所封闭化管理的著名国际军校，毕业后原地入职，联系不上大约是在执行特殊任务。
　　我想起他的天赋与理想，心中觉得他还真可能是自愿出国的，这个小没良心的，八成是趁着我昏迷不醒，总算让他找到一个摆脱我的大好机会，连夜就收拾东西跑了。
　　又查了一下，果然那台6SV星航机甲真机也一直在主库中没被成功提取。
　　有亿点点烦。

　　一转眼又是三年过去。
　　我受邀出席一场慈善晚会。
　　“韩总能大驾光临，真是令我们文莱商会蓬荜生辉啊！”
　　文莱商会会长文华明满脸堆笑，热情地在门口率队迎接我。
　　“文会长客气了。”
　　我身穿天水蓝礼裙步入会场，韩俊跟在我身后，替我挡去想要冲上前来采访的媒体记者，我回头对着漆黑的镜头露出一个笑容，温柔和善，落落大方，韩俊差点没拦住那群瞬间激动得跟骑兵冲锋似的记者。
　　我走进宴会大厅，随手拿起侍者端上来的香槟，微抿一口。没一会儿韩俊走上前来，身上有点狼狈，很显然记者发现我进去后，立刻转移目标包围了他，他差点没能脱身。
　　他默默立在一旁，等我跟满脸谄媚的文莱会长聊完，他才上前接过我喝过的酒杯，递上早已备好的干净手帕。
　　我漫不经心地说：“维持良好的公众形象是最基本的修养。”
　　“抱歉，姐姐。”他立刻低头整理自己稍显凌乱的领口。
　　我扫他一眼。
　　“抱歉，韩总。”他改口。
　　我随意地用手帕擦了下手，韩俊立即预备着伸手接过我用完的帕子。
　　我却没有递给他，他的手顿时尴尬停在空中，却也不敢放下。
　　“这发色不适合你，换了吧。”
　　韩俊的脸似乎微微一白，但还是很迅速地露出个笑容。
　　“好，我回去后染成棕色的。”
　　“灰色。”
　　“……是。”
　　我这才把手帕递给他，他双手接过，在外人看来，韩家掌权人和她的弟弟确实是感情深厚、亲密无间。
　　忽然，我察觉到背后有道视线，我与韩俊皆是凤凰血统，敏锐性极高，一齐回头望去。
　　我的目光忽然就停住了。
　　一席黑色风衣的男人走出水晶旋转门，将近十年不见，对方身上褪去了少年的单薄脆弱，眉眼冷峻，气质劲练，灯光璀璨折射下，他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不化的冰川孤岛。
　　我确实没想到，重逢会来得如此猝不及防与……随便。
　　韩檬走进来，却不是走向我，他身后紧跟着十几个统一纯黑制服的国际警员，胸前均佩戴着星与剑的联合国际警徽。
　　大名鼎鼎的CKA啊。
　　韩檬走到满头大汗无处可躲的文莱商会会长面前，出示自己的证件与国际逮捕令。
　　“文华明，你涉嫌6·19国际海港人口贩卖案，联合国际警署依法对你进行批捕。”
　　“不……不是，长官……我冤枉啊！”
　　海豚音都吓得飚出来了。
　　我没忍住笑了一声。
　　韩檬的身形似乎顿了一下，但没回头，手下队员干脆利落地上前拷人，当场将肥硕的大海豚拿下。
　　文莱大厦被暂时封锁，CKA还需走流程固定一些证据，韩檬走到台上，对在场的宾客表达了歉意与安抚，并迅速清退了门口如鲨鱼嗅血一样兴奋涌动的媒体记者。
　　几位身份最高的财阀掌权人被安置在顶楼贵宾室，哪怕是CKA也对他们保持着相当尊重客气的态度，我与韩俊坐在第一列，听着周围轻蔑又不快的抱怨声，韩俊看我一眼，问我的意思，而我已经掏出手机玩起了小游戏打发时间。
　　“姐姐，要不要打个电话，他们这么做违反国际法。”
　　“你闲着没事干可以把地拖了。”
　　韩俊顿时不再说话。
　　韩檬重新推门进入贵宾室时，韩俊正低身半跪在我脚边，手掌小心地托着我纤细的脚踝，用帕子一点点仔细地擦掉我鞋底的灰尘。
　　韩檬的脚步明显停了一下，我也从游戏中抬起头，他走进来。
　　简单的致歉流程后，韩檬告知封锁已经解除，大家随时可以离开。在场众人却全都没有起身，这事儿CKA干得离谱，大家心中都有不满，但没有率先发作，全都不约而同地望向第一列的我，圣羽作为商业界的龙头老大，闹事前大家都要先看看其态度，我则是一脸三好公民的友善模样：“配合联合国际警署打击跨国违法犯罪，自然是我们这种守法公民义不容辞的责任。”
　　在座众人闻声表情各异，但我既然已经表态，大家也不能不配合。
　　等人陆续地离开得差不多了，我这一局小游戏也终于快打完了。
　　“韩长官。”我忽然开口，一直在听取下属汇报的韩檬明显顿了下，抬头望过来。
　　“文莱商会与圣羽刚开展了‘黄金船’的大型合作项目，你们依法抓人当然无可厚非，但文华明只是个代理执行总裁，你们当众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还把我们扣留了大半个晚上，这严重侵害了我们合作方的权益，新闻一出，让我一晚上直接损失了20多个亿啊。”
　　韩檬对上我冷淡的火色凤眸，琉璃似的眼睛一瞬不瞬。
　　“抱歉。”
　　“道歉有用的话，还要你们干什么？”我挑眉反问。
　　他身后的队员对我咄咄逼人的态度感到不悦，绿色鹰眸瞬间流露出锐利的攻击性，韩檬回头扫了眼，一群全副武装的队员这才没有上前来。
　　哟嚯，威胁我？
　　我看向一旁的韩俊，他立即条件反射地低身附耳。
　　在听完我说的话后，他下意识看我一眼，像是不太相信自己所听见的，犹豫地确认道：“姐姐？”
　　“没听懂？”
　　他见我来真的，这才重新直起身，转身朝着韩檬走过去。
　　两个男人对面而立，韩俊又回头看我一眼，确定过后，下一刻，他瞳孔猛地猩红，凤凰之血一瞬间爆燃，满头红发绽作耀眼火羽，他提拳朝着韩檬的脸猛地狠砸过去，顶级猎食者的力量与速度，这一拳足以将任何触及到的人砸成肉泥。
　　然而令韩俊绝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黑雀抬手直接截住了这杀人的一击，骨骼相撞爆发出的巨大冲击力让门框连着脚下的瓷砖全都粉碎，但对方却纹丝不动，毫发无伤。
　　韩俊震惊地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他怎么可能接得住？他不过是一只最低贱孱弱的黑雀而已！
　　跟我想象得完全一样嘛，我慵懒地往后倚，冷淡又满意地欣赏着这一幕。
　　第一眼见到韩檬，我就看出来他进入了第五周期，力量与速度都与少年时不可同日而语。
　　沈流云是个吃里扒外的畜生不假，但他对这个儿子是真心倾注了全部心血的，给他移植的全都是顶级血凰的最优质基因，只不过一直到第五周期各类性状才彻底蜕变成熟，再加之韩檬自己那股高危训练都能练上成千上万遍的顶尖毅力，多重因素最终成就了今日的韩檬，让他甚至能轻轻松松碾压真正的纯血凤凰。
　　韩俊不相信还要上前去，我的声音懒洋洋地响了起来。
　　“喂，打输了喊姐姐我可不救你啊。”
　　韩俊瞬间清醒过来，而韩檬也慢慢松开了他，一群国际警员被刚刚那幕彻底激怒，对我们怒目而视，“长官！”他们全都拿眼神问韩檬的意思，只要他一声令下，就立刻出手。
　　然而韩檬却没有任何动作，他看着我，良久才开口：“抱歉，今晚确实给你们添麻烦了。”
　　我一脸不甚在意。
　　“一切已经结束，二位随时可以离开，后续若有异议，可以向联合国际警监署进行反馈。”
　　韩俊重新退回到我身旁，他低下身替我把半褪的高跟鞋仔细地穿好，动作小心又熟练。
　　韩檬忽然再次没了声音。
　　“算了，区区20亿而已，就当我好心赞助韩长官维护世界和平的伟大事业了。”我支着下巴似笑非笑：“毕竟大家都是一家人嘛，不必这么斤斤计较。”
　　就连那群干练精锐的队员都察觉到长官今夜的反应格外怪异了，一听这话全都瞬间看向他，明显是惊奇于“一家人”的描述，但没人敢问。韩檬也没再说话，一双眼安静沉默。
　　韩俊适时地提醒：“姐姐，司机一直在楼下等着，随时都可以回去。”
　　“那就先回去吧。”我轻轻一笑，随意地收起手机。
　　韩檬依旧站着不动。
　　擦肩而过时，我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下脚步，身侧的人明显紧绷了身体，听不见任何呼吸声。我却没有扭头，逗弄小动物似的，继续放松地往前走了。
　　一道视线重新落在我的后背上。
　　“韩长官。”我的声音就在这时响了起来，身后的男人明显一愣，我提醒道：“心速过快了。”
　　我没回头，脸上带笑，继续踱步离开。

　　回去的路上，韩俊代替司机开车。
　　“联系律师团，以文莱有重大商业过失为由向他们发起索赔，十月份的合同作废。明晚八点召开新闻发布会，回复公众质询，新合作方更换为潜宇。”
　　“是。”
　　韩俊看我的脸色，我却一脸随心所欲，闭上眼懒懒地休息，他最终也没敢多问什么。

　　我没有联系韩檬，也没有重新调查他，好像这次偶然重逢从未发生过一样，照旧过着自己纸醉金迷的生活。
　　成年人嘛，赚钱花钱要紧。
　　我没找他，可他却主动找上了我，确切地说，也不算太主动。
　　深夜参加完酒会回来，我让韩俊靠边停车，天上正下着特大暴雨，五步之外什么都看不清。
　　“下去买点药剂。”
　　“姐姐要哪一种？”
　　“随便，半个小时内别出现。”
　　韩俊显然有些不解，但没敢多问，很快就下了车。
　　我一个人坐在副驾驶上，降下墨色车窗，顺着路旁的巷子望了眼过去，眼神有点漫不经心。
　　“出来吧。”我喝了不少酒，声音中有些懒洋洋的醉意，又似乎还有点无奈，“跟了十来天了，还是没找到我违法犯罪的证据？”
　　我开着玩笑，随手从烟盒中抽出支烟点了起来，淡金色的微光扑棱闪烁。
　　过了一会儿，一道黑色身影自暴雨中缓缓显现出来，伞下的风衣在昏暗中不断翻动。
　　显然，对方没想到会被我发现，CKA确实是专业的，连跟踪都不留丁点痕迹。我猜他此刻应该在想，我是怎么注意到的。
　　我自然是不会好心给他解答。
　　“你这样每晚守在我的必经之路上，要被好事的媒体拍到，‘圣羽ceo疑似成为国际警署监控中嫌疑人’，这可是会给我造成很大的名誉损失。”
　　“抱歉。”
　　过了很久，暴雨中才传来这么一句，被噪音冲刷得几乎听不清。
　　我不由得笑了下，“你现在只会这么一句？”
　　韩檬依旧站在远处，一整张脸模糊不清，他身上没有穿制服，风衣下是件硬质黑衬衫，半副领口被风吹得竖起来。
　　“怎么，对我已经无话可说了？”我轻慢地问着话，单手撑着车窗，上下打量着他，“那换个问法，你跟着我是想做什么？”
　　韩檬依旧没声音，像个沉默的黑色雕塑似的立在雨中。
　　唉，真是奇怪。我没了耐心，一把推开车门，准备下车过去看看，韩檬的身形忽然动了下，但很快他就又意识到另一件事，我没有带伞。
　　黑色的雨伞平移到我头上，我随意地在车前站着，看着上前来的韩檬，两人的距离一下子拉得极近，车灯极亮，彼此都能看清对方脸上最细微的表情变化。
　　我带着些慵懒的醉意，眼中有点探究，不失礼貌地笑着看他。他面色平静沉默，表情管理能力相当对得起他的职业。
　　“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双鞋。”
　　我忽然转换的话题，明显令他没想到。
　　我低头往下看，水蓝色高跟鞋踏在黑色积水中，无序的暴雨飞溅到鞋面上，晕出一大片深渍。
　　我接过韩檬手中的伞，往前稍微倾斜了些，一双眼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韩檬明白过来，他没出声，低下身去，想要帮忙擦拭掉鞋上的水渍，但手还没触碰到我的脚就自行停了下来，他抬手解开黑色的领带，团了下，用手轻捏着，一点点很仔细地擦干净鞋子。
　　我看着他，两指间捏着一点光亮，像是闪烁的星火。
　　“还真是麻烦韩长官了。”
　　我一边和气地说着话，一边抬脚踩住了他正擦着水渍的那只手，皮质的鞋底浸了水，碾在他干净的手背上，像是正在用他的手擦拭着鞋底。
　　韩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手中捏着的黑色领带半垂在积雨中。
　　我自行用他的手擦干净了鞋子，踩着看了眼。
　　“好像还是很脏啊。”
　　我不太满意，决心怪罪这只手太脏，要换个更干净的地方擦，水蓝色的高跟鞋往上提，掂着男人的下巴，碾在他的黑色风衣领口上，然后缓缓用力，那截精瘦劲练的脖颈下面就是致命的动脉，韩檬没有任何反抗，片刻后，他的身体似乎被踩得轻微紧绷起来，由始至终他都没抬头。
　　直到擦干净为止，我收回脚，表情终于满意了些。
　　“多谢。”我心情不错地说。
　　“对不起。”
　　“什么？”我一瞬间还以为自己没听清。
　　韩檬低身半垂着头，声音低沉，“当初我生父的事，对不起。”
　　我看着他，不自觉挑了下眉，暴雨下得越来越大了，砸在积水中溅起一指多高的水花，打湿了我的脚踝，他像是忍了一会儿，重新伸手过来，替我小心地擦干净了冰冷的雨水，这次用的是手。
　　我低头看他，忽然就笑了一声，很是意味不明。
　　“韩檬，这么多年没见，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