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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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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寻秋醒来时,身旁的位置已经空了,连那薄被和软枕也已整整齐齐码放好。
他走到屏风后,换下睡皱的中衣,正想着为何侍女这个点还未候在外面,便听见外间隐约传来压低的对话声。
是岑朔的声音,还有…侍女的?
叶寻秋动作一顿,侧耳细听。
“…少爷平日卯时起身,眼下时辰已经过了,想是昨日累了,还未醒呢。” 侍女的声音轻柔,带着些迟疑,“您要不在外间稍坐?”
“无妨。” 岑朔的声音响起,比平日低沉些,许是刚醒不久,“我在这儿等就好。你去忙你的。”
“这不合规矩,岑将军。” 侍女的声音更低了,透着为难,“伺候少爷起居是奴婢分内事…”
“规矩是死的。” 岑朔打断她,语气并不严厉,“他既未醒,便莫要扰他清梦。你只需告诉我,平日他起身后,惯用的物事都放在何处,顺序如何便可。”
外间静了片刻,似乎是侍女在犹豫,最终还是低声应了:“是。少爷惯用的青盐和软巾在盥洗架左侧铜盆旁,紫檀木盒里是洁面香膏,旁边白瓷瓶是漱口的薄荷露…中衫在衣柜第二格,外衫在第三格,按颜色深浅排列…”
“嗯,中衫,外衫…好,记住了。” 岑朔复述着,声音认真,像是在默记军令。
“还有…少爷不喜用太烫的水擦脸。梳头的篦子在妆台右手边第一个抽屉,发带在第二个…”
“这个擦脸,这个漱口…发带…好。” 岑朔又应了一声。
叶寻秋站在屏风后,听着外间这近乎“交接防务”般的对话,一时间竟有些不知该作何表情。
岑朔这是在向他的侍女“学习”如何伺候他起居?
他甚至可以想象出岑朔此刻的样子,定然是站得笔直,神色专注,如同在听取一场至关重要的战前简报,将那些琐碎的日常细节当作军情一一记下。
叶寻秋叹气,将最后一件外衫披上,系好衣带,然后才面无表情地转出屏风。
岑朔果然正站在外间,背对着内室,微微低头听着侍女的细声叮嘱。
侍女见到叶寻秋出来,像是见了救星,连忙行礼:“少爷,您醒了。”
岑朔也止住了话头,迅速转过身:“醒了?时辰还早,怎么不多睡会儿?” 他边说,边极其自然地朝侍女摆了摆手。
侍女会意,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房门。
叶寻秋没回答他的问题,目光扫过盥洗架上已经摆放好的清水和整齐叠放的软巾香膏,又掠过微微敞开的衣柜门,最后落回岑朔脸上,眉梢微挑:“岑将军这是打算…改行做我的贴身侍从了?”
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岑朔摸了摸鼻子,倒也没辩解,只是上前一步,拿起铜盆旁的软巾浸湿,拧干,动作虽不算熟练,却也稳当。
“侍从不敢当。” 他看着叶寻秋,声音带着只有两人能懂的意味,“只是觉得,这些小事…我来做,总比别人做得更放心些。”
叶寻秋看着岑朔手中的软巾,那上面蒸腾的温热湿气,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氤氲开一小团白雾。
他习惯性地伸手想拿,岑朔却微微向后一撤。
叶寻秋的手顿在半空,指尖与温热的湿气只差毫厘。他抬起眼,带着一丝不悦看着面前的人。
岑朔迎着他的目光,没有退让:“我来。”
他脸上没有戏谑,没有玩笑。这执拗的姿态,与昨夜趴在床沿喊疼耍赖的模样判若两人。
叶寻秋想说“不合规矩”,想说“我自己来”,想说“岑朔你别太过分”。
但真的要拒绝吗?以何理由?还是以“藏剑少爷”的身份?
那昨夜让他上床的是谁?方才他学习自己起居习惯的又是谁?
这场以真心为棋的局,在岑朔点头应下的那一刻,便已容不得他只在安全的距离外执子。
思及此,叶寻秋认命般的闭上了眼。
这是一个无声的许可,也是一种放弃抵抗的姿态。
岑朔握着软巾的手指收紧了一瞬。他看着叶寻秋闭上眼后微微颤动的睫毛,看着那张卸去了所有冷静防备后显得格外清俊的脸,他突然想做一些更过分的事情。
但这种想法只是一闪即逝,他稳了稳呼吸,上前半步。温热的的软巾带着恰到好处的力道,轻轻覆上了叶寻秋的脸颊,从额头,到鼻梁,再到下颌。
水汽蒸腾,带着薄荷露的淡淡清气。
当软巾最后一次轻轻拭过面前人的脖颈,而后离开时,叶寻秋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岑朔没有退开,依旧维持着极近的距离,目光像是被定住了般,牢牢锁在他的脸上。
叶寻秋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偏了偏头,避开那过于直接的注视。
“怎么了?” 他问,“我脸上还有什么没擦净?”
然而,他的问话仿佛石沉大海。
岑朔像是根本没听见,或者说,听见了但已无暇顾及。他全部的心神都凝在那被软巾擦拭过的,随着叶寻秋刚才那句轻声的问话,微微开合的唇瓣上。
距离太近,近得他能看清叶寻秋唇上极细微的纹路,能感受到对方呼吸间带出的微热气息。
理智在警告他后退,警告他恪守那脆弱的界限。但身体里压抑了太久的情绪,却如同挣脱牢笼的猛兽,叫嚣着更近一点,再近一点…
叶寻秋被他这骤然变化的眼神看得心头一跳。
那里是一种他全然陌生的,极具侵略和占有的情绪,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
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脚跟却抵住了身后的妆台。
“岑朔?” 他提高了声音,试图唤回对方的理智。手随之抬起,抵在了岑朔的胸膛上,隔着一层衣料,能感受到其下急促而有力的心跳。
这个触碰,像是终于打破了某种禁锢。
岑朔浑身一震,骤然恢复了部分清明。他像是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猛地向后撤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那危险的距离。
“没…” 他声音沙哑得厉害,清了清嗓子,才勉强道,“没什么。水汽有点迷眼。”
他避开了叶寻秋探究的目光,转身将软巾扔回铜盆,溅起几点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