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落下》我喜欢五月

7、你的底气

　　陆靳宇挂断电话之后，并未立时做出任何决定。他只是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林立的高楼缓缓的做了一个深呼吸。

　　手环的震动停止了。他抬起手看了一眼手环数据，显示刚刚的心率峰值97。

　　这一次，没有直接的视觉冲击，没有第三方在场形成社交压力。仅仅是通过一通电话，沈星遥带病坚持工作这一事实一旦在脑海中生成，自己的心绪便不受控制的再次波动。

　　沈继红委婉的话外音他当然明白，王总张油腻又令人厌烦的脸又浮现在脑海中，这些信息碎片在他脑中自动整合、分析，指向一个最优解：干预。

　　用最有效的方式，让那个王总，以及他代表的那种令人厌烦的阻力，从沈星遥的面前消失。

　　闭了闭眼睛，再度睁开时陆靳宇的脸上已恢复了以往的冷漠，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错觉。

　　返回办公桌前，陆靳宇按下了桌上的通话键，周延很快便敲门走了进来。

　　“金厦投资的王鑫，”陆靳宇言简意赅，“查一下他。”

　　傍晚的时候，陆靳宇接到了沈星遥的电话，“红姐说您给我打电话了，之前一直在拍戏，就没给您回。”

　　陆靳宇问道：“你现在在哪里？”

　　沈星遥老实回道：“在酒店房间里，挂两瓶水，晚上还有一场夜戏。”

　　陆靳宇的眉头再度皱起，“身体撑的住吗？”

　　沈星遥没有回答，目前的处境由不得他撑不住。

　　通话短暂的沉默了片刻，就在陆靳宇忍不住想要再度开口的时候，沈星遥先一步开口：“陆总，我考虑好了，等过几天杀青，我就去和壹传媒谈解约的事情。”

　　陆靳宇的手环发出了轻微的震动，他沉了沉眼眸，轻轻说道：“好。”

　　又是片刻沉默，陆靳宇开口道：“这件事情，可以让星光娱乐出面解决。”

　　沈星遥的心中生出一股暖意，但还是微微摇了摇头，又想起陆靳宇看不到，于是说道：“我知道陆总是想要保护我，但我不能因为自己给您 ，给星光娱乐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我会试着与壹传媒先去谈，如果解决不了，我再向您寻求帮助。”

　　陆靳宇想起陈墨给他的建议，轻轻搓了搓手指，压下了心中原有的想法，轻轻“嗯”了一声，又道：“星光娱乐就是你的底气，放心去谈。”

　　电话那端安静了数秒。

　　沈星遥握着手机的指节微微泛白，手背绷出清晰的筋骨线条。一股猝不及防的热意猛地冲上眼眶，被他死死压住。所有纷乱的心绪，连日的疲惫、谈判的不安、对未来的惶惑，以及此刻胸口翻涌的、陌生而沉重的暖流最终只化为一句有些沙哑的：“谢谢陆总”

　　挂掉电话，沈星遥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他有些慌乱地抬手去擦，却越擦越多。

　　多久没哭过了？沈星遥有些无意识的想着。是了，自从母亲去世之后，他就没有再流过一滴眼泪。

　　拍打戏受伤时他没哭过，连续的高强度工作导致身体透支时他没有哭过，被私生饭围堵时，酒桌上强颜欢笑时……没不哭，是因为知道自己身后无人，他没有任性的资格，也没有软弱的余地。

　　然而刚刚陆靳宇那句低沉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分量的“星光娱乐就是你的底气，放心去谈”，却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一圈圈剧烈震荡的涟漪，久久无法平息。

　　“底气”……这两个字对他而言，曾是那么奢侈，那么遥不可及。

　　可现在，有一个人，用那样平静笃定的语气告诉他：你有底气了。放心去谈。不是居高临下的施舍，不是暧昧不明的暗示，而是一种清晰的、坚实的承诺。

　　他的心中虽然对于陆靳宇所展现出的善意仍旧有着疑惑，可他也确确实实的感受到了陆靳宇并无恶意。

　　他抬起手，用力抹去脸上的湿痕，深深地、颤抖着吸了一口气。冰凉的药水顺着输液管一滴滴流入血管，带来些许清醒。

　　无论如何，路是自己选的。陆靳宇给了他选项，给了他支撑，但迈出脚步的，终究只能是他自己。这份“底气”或许是一把双刃剑，能护他前行，也可能划伤彼此。但他必须站起来。带着这份有人撑腰的、陌生的底气，也带着属于自己的清醒和坚持，去面对接下来的风暴。谈判、解约、新的开始……每一步都不会容易。

　　但至少，这一次，他不是完全一个人了。

　　三天后，《清风不解语》顺利杀青。杀青宴设在影视城附近一家颇有名气的私房菜馆，包厢内灯火通明，主创人员与资方代表陆续到场，气氛看似热络，却隐隐流淌着几分微妙。

　　王总作为剧集最重要的资方之一，自然是宴席的中心。他端着酒杯，脸上带着几分轻蔑与审视的微笑，踱步到沈星遥面前，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周围的人听清：“哦，星遥来了。辛苦了！”语调上扬，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关怀”，目光却像探照灯般扫过沈星遥略显苍白的脸，试图从中捕捉到预想中的憔悴或屈服。

　　沈星遥停下脚步，抬眼迎上他的视线，脸上是标准的微笑，礼貌而疏离：“王总客气，都是分内工作。”语气平稳，既不过分热络，也未显怯懦，仿佛之前片场的种种刁难与那晚洗手间的不快从未发生。

　　王总眯了眯眼，心头的火气混着此刻被“无视”的不悦，又滋滋冒了出来。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沈星遥，这小子，戏拍完了，骨头倒是硬了？看来先前的敲打还是不够！
　　他扯了扯嘴角，声音压低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星遥啊，你可是咱们这部剧的‘门面’，戏能不能爆，你的号召力至关重要。一会儿开席你可得多敬几杯，在座的各位老师、老板，可都盼着呢。”

　　这话听着像是期许，实则暗含命令，更是当众将沈星遥架上了“必须喝酒”的位置。
　　周遭的寒暄声似乎弱了下去，几道目光若有若无地飘来。

　　沈星遥唇边的笑意未减，甚至更温和了些，他微微颔首，出口的话却清晰坚定：“多谢王总体谅。只是前几天淋雨拍戏，不小心病倒了，医生特意嘱咐近期需严格忌口，尤其禁酒。实在抱歉，今晚恐怕只能以茶代酒，敬各位了。”

　　他所说既是事实，又语调诚恳，王总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

　　他盯着沈星遥平静无波的眼睛，忽然嗤笑一声，往前逼近半步，用仅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阴恻恻地道：“沈星遥，给你几分颜色，还真想开染坊了？以为攀上了姓陆的，就能在我面前端架子了？”

　　他顿了顿，目光如毒蛇般缠绕上来：“我告诉你，戏是拍完了，但后期剪辑、宣传发行，哪一环不得看资方的脸色？你觉得，你那些‘不够完美’的镜头，在剪辑室里会留下多少？宣传资源倾斜给谁，都是我一句话的事。”

　　他嘴角带着一丝轻蔑的嘲讽，“删减几场戏份，调整一下人物弧光，让你的‘男主角’变得平庸甚至惹人厌对我来说，易如反掌。到时候剧扑了，你说这‘扛不起收视’的锅，会扣在谁头上？”

　　这番赤裸裸的威胁，几乎撕破了最后一点体面。王总满意地看到沈星遥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但让他意外的是眼前的年轻人只是静静听着，等他话音落下，才缓缓抬起眼睫。

　　沈星遥的目光依旧清亮，甚至比刚才更沉静了些。他同样压低声音，语气却异常平稳：“王总，戏已经拍完了，成片如何，自有市场和观众评判。我相信导演和剪辑老师的专业素养，也相信一部好作品的生命力，不取决于个别人的私心干预。”

　　他微微停顿，仿佛在斟酌用词，继续道：“至于我本人，只想做好演员的本分。其他的，各有各的缘法，强求不来，也……威胁不了。”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

　　王总脸色骤然阴沉，捏着酒杯的手指微微发白。他没想到沈星遥会如此直接、如此平静地“顶”回来，这完全脱离了他预设的剧本。那种失控感让他怒火中烧，正要再说什么时，“王总！星遥！来来来，就等你们了，快入席！”

　　导演适时地高声招呼，带着几分圆场的急切，几步走了过来，看似亲热地揽住两人的肩膀，实则巧妙地将对峙的双方隔开，“今天杀青大喜，咱们不聊工作，只管尽兴！”

　　沈星遥顺势退后半步，对导演笑了笑：“好的，导演。”又转向王总，依旧是那副礼貌却遥远的模样：“王总，请。”

　　王总狠狠瞪了他一眼，从鼻腔里哼出一声，终究没在众目睽睽下继续发作，转身走向主桌，背影都透着愠怒。

　　沈星遥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脸上完美的笑容慢慢敛去，只剩下一片沉静的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