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曰》青蓝仕途

13、第 13 章

　　诡异的音乐声像一根冰冷的钢针，瞬间刺穿了超市里死一般的寂静。

　　莫宾炎掌心的火焰晃动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向前一步，挡在了夏云归身前，压低声音骂了一句：“什么鬼东西？”

　　邬霖盛的反应同样迅速，他将手推车无声地向后拉了半米，藏进货架的阴影里，同时伸手轻轻捂住了念念的耳朵，尽管孩子仍在熟睡。

　　夏云归没有理会身前的莫宾炎，他微微侧过头，发丝在火光下流淌着冰冷的光泽。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段断断续续的旋律中。

　　那声音很远，很轻，被无数高大的货架层层过滤，显得飘忽不定。调子很简单，却因为失真而变得扭曲，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生锈的齿轮间艰难挤出，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腐朽的质感。

　　“像是……八音盒？”邬霖盛轻声说出自己的判断。

　　“不管是什么，藏在这种地方的，准没好事。”莫宾炎烦躁地活动了一下肩膀，“我去把它砸了。”

　　“别动。”夏云归终于开口，声音清冷，驱散了莫宾炎身上那股将要喷薄的火气。他伸出手，越过莫宾炎的肩膀，指向前方深邃的黑暗，“声音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直线距离大概两百米。我们现在在生鲜区边缘，那个位置……应该是超市的日用百货或者玩具区。”

　　他的分析冷静得像在解读一张地图，没有丝毫被这诡异气氛影响的痕迹。

　　“我们得过去看看。”夏云归做出决定。

　　“为什么？”莫宾炎不解，“我们拿了东西就走，管它是什么在响。”

　　“这里太干净了。”夏云归的目光扫过周围。除了生鲜区那些干涸的血迹，主卖场里几乎看不到任何战斗的痕迹，货架上的商品也完好得不可思议。“一个这么大的物资点，在永夜降临后，不可能没人来。但这里没有尸体，没有怪物，甚至没有抢掠的迹象。这不正常。”

　　他顿了顿，看向那音乐传来的方向：“这个声音，可能就是这一切的原因。它要么是一种驱赶怪物的手段，要么……它本身就是一个更危险的陷阱。不搞清楚，我们拿了东西也走不出去。”

　　夏云归的逻辑无可辩驳。莫宾炎和邬霖盛都沉默了。

　　“我走前面，邬霖盛，你推车殿后，保护好念念。”夏云归简单地布置了任务，然后从莫宾炎身边走过，率先踏入了黑暗的卖场。

　　莫宾炎看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最终还是催动掌心的火焰，让光芒更盛一些，快步跟了上去，与夏云归并肩而行。

　　邬霖盛则沉默地推着车，跟在两人身后几米远的地方，保持着一个既能随时支援、又不会互相干扰的距离。

　　高耸的货架如同钢铁丛林，将空间分割成一条条狭窄而幽暗的通道。他们走在其中，仿佛三只误入巨人国度的蚂蚁。购物车轮子的“咕噜”声被刻意放慢，变得细微而压抑。

　　随着他们的前进，那诡异的音乐声越来越清晰。它就像一个看不见的向导，引领着他们走向超市的腹地。

　　他们穿过了食品区，罐头、饼干、真空包装的熟食整齐地码放在货架上，散发着无声的诱惑。但没人有多余的心思去关注这些，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着，警惕着随时可能从阴影中扑出的危险。

　　在经过一个货架拐角时，夏云归忽然停下脚步，抬手示意。

　　莫宾炎和邬霖盛立刻屏住了呼吸。

　　“怎么了？”莫宾炎用气音问道。

　　夏云归没有回答，只是指了指地面。莫宾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借着火光，看到地上有一层薄薄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灰尘。而在这片灰尘上，有一串非常凌乱的脚印，一直延伸向他们即将前往的方向。

　　“有其他人来过。”邬霖盛也发现了。

　　“脚印很新，不超过十二个小时。”夏云归蹲下身，用指尖轻轻捻起一点灰尘，“而且，只有进去的，没有出来的。”

　　这句话让空气瞬间又冷了几分。

　　他们继续前进，更加小心。终于，他们来到了玩具区的入口。五颜六色的包装盒在火光下显得光怪陆离，塑料玩偶的眼睛在黑暗中反射着幽幽的光，像是在无声地注视着他们。

　　音乐声在这里已经非常清晰了，源头就在前方不远处。

　　他们拐过一个堆满毛绒玩具的货架，眼前的景象让三人同时停下了脚步。

　　在玩具区中央的一片空地上，那诡异音乐的来源终于出现了。那是一个半人高的、极其华丽的旋转木马音乐盒，被放在一个独立的圆形展台上。木马、顶盖和底座都雕刻着繁复的欧式花纹，涂着金色的漆，但在厚厚的灰尘下，透着一股陈旧和衰败的气息。

　　它在自动旋转着，发出那段走调的、令人不安的旋律。

　　而更让他们在意的，是音乐盒旁边，背对着他们坐着的一个人。

　　那是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女孩，身形瘦削，穿着一件不合身的、宽大的超市员工服。她抱着膝盖，将头埋在双臂间，一动不动，仿佛对他们的到来毫无所觉。

　　莫宾炎的肌肉瞬间绷紧，他将夏云归护在身后，手中的铁管上，火焰升腾，做出了攻击的姿态。

　　女孩似乎被光和热惊动了，她缓缓地抬起头，转了过来。

　　那是一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大概只有十六七岁。她的眼睛很大，但眼窝深陷，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她的嘴唇干裂起皮，头发枯黄而凌乱。

　　看到他们，女孩的脸上没有任何恐惧或惊讶，只有一种长久麻木后的漠然。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像在看几件没有生命的物体。

　　“别怕，我们没有恶意。”邬霖盛试图用温和的语气开口，打破这诡异的对峙。

　　女孩却像是没听见，她的目光缓缓地从邬霖盛和莫宾炎身上移开，最后落在了夏云归的脸上。当她看到夏云归那头罕见的铂金色头发和那双在火光下显得格外清冷的灰蓝色眼眸时，她空洞的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微弱的波动。

　　“你们……是来带我走的吗？”她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夏云归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女孩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她指了指那个还在旋转的音乐盒：“还有它。”

　　“外面的脚印是你的？”夏云-归继续问。

　　女孩再次点头：“我饿了，想去前面找吃的……可是我不敢走远。”

　　“不敢？”莫宾炎皱眉，“这里不是很安全吗？”

　　“安全？”女孩听到这两个字，忽然神经质地笑了一声，笑声尖锐而短促，“安全，是因为它还在响。等它停了……‘影子’就来了。”

　　“影子？”夏云归抓住了这个关键词。

　　“它们没有脸，没有脚，就像……就像一团会动的影子。”女孩的眼神里终于透出了一丝恐惧，她抱紧了双臂，身体微微发抖，“它们怕光，也怕……这个声音。只要音乐不停，它们就不敢靠近这里。”

　　女孩的话，印证了夏云归之前的猜测。这个音乐盒，确实是一个临时的安全区。

　　“它快停了。”女孩忽然抬头，看着那个旋转的木马，喃喃自语，“它转得越来越慢了……发条快用完了。”

　　夏云归也注意到了，音乐盒的转速确实比他们刚来时要慢了一丝，旋律也更加滞涩。

　　“不能给它重新上发条吗？”邬霖盛问。

　　女孩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绝望：“钥匙……钥匙不见了。我找遍了，都找不到。”

　　一个没有钥匙的音乐盒，一个即将停止的庇护所。

　　夏云归看着那个女孩，又看了看周围高大的货架，他瞬间明白了这里为什么如此干净。那些影子就像是这片区域的清道夫，它们被音乐盒挡在外面，而任何试图离开这片区域的人，都会被它们吞噬。地上的那串脚印，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们踏入了一个更精巧的牢笼。

　　“我们帮你找钥匙。”夏云归平静地说道。

　　女孩愣愣地看着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莫宾炎也有些意外，他低声对夏云归说：“我们没必要管她吧？趁着音乐还没停，我们拿了东西赶紧走，那些影子怕光，我的火能对付它们。”

　　“你一个人，能照亮整个超市吗？”夏云归淡淡地反问，“我们不知道它们的数量，也不知道它们真正的弱点。硬闯，风险太大。”

　　他看向那个女孩，继续说道：“帮她，就是帮我们自己。只要音乐不停，这里就是最安全的仓库。我们可以从容地搜集物资，甚至可以在这里休整。”

　　夏云归的目光重新回到女孩身上，“钥匙是什么样子的？最后一次见它在哪？”

　　女孩被夏云归身上那种不容置疑的冷静和强大的逻辑所感染，麻木的眼神里终于燃起了一丝希望。她努力回忆着：“是一把金色的，很小的钥匙，上面有一个星星的形状……我最后一次给它上发条，是在……是在仓库区。”

　　她指向超市更深处的一个方向。

　　“好。”夏云归点了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林安安。”

　　“林安安，你留在这里，看着音乐盒。我们去帮你找钥匙。”夏云归说完，便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林安安忽然叫住了他，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递了过来，“这个……给你们。仓库里有很多‘影子’，它们虽然怕光，但数量太多了……这个也许有用。”

　　夏云归接过来，那是一小袋白色的晶体，看起来像是粗盐。

　　“这是什么？”

　　“我不知道。”林安安摇头，“我之前不小心把这个洒在地上，有一只影子踩上去，就像被火烧到一样……它们很怕这个。”

　　又是盐。

　　夏云归想起了在加油站时，那些黑色的猎犬怪物同样畏惧融雪盐。他将那袋晶体收进口袋，对林安安说：“谢谢。”

　　三人再次出发，这一次，目标明确——仓库区，一把金色的星星钥匙。

　　去往仓库区的路，气氛比之前更加凝重。因为他们知道，在音乐声覆盖不到的区域，潜伏着无数未知的危险。

　　莫宾炎将掌心的火焰催动到最亮，光芒驱散了周围三四米内的黑暗，但也让他们的影子在地上和货架上被拉得张牙舞爪，平添了几分诡异。

　　“你说，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莫宾炎难得地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他看着周围的一切，眼神里有些迷茫，“又是怪物，又是这种奇怪的力量……跟做梦一样。”

　　“存在即合理。”邬霖盛推着车，淡淡地回应，“想不通的时候，就先接受它。”

　　夏云归没有参与他们的对话，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周围的环境上。

　　很快，他们来到了一扇巨大的卷帘门前，上面写着“仓库重地，闲人免进”。门是半开着的，一股比卖场里更浓郁的霉味和寒气从里面涌出。

　　“就是这里了。”夏云归低声说。

　　莫宾炎深吸一口气，将火焰举到身前，率先走了进去。

　　仓库里的空间比卖场更加开阔，也更加黑暗。一排排顶天立地的金属货架，像列队的巨人，沉默地矗立在黑暗中。

　　就在他们踏入仓库的瞬间，周围的黑暗仿佛活了过来。

　　无数黑色的、没有固定形态的影子，从货架的缝隙间、从天花板的管道上、从地面的角落里，悄无声息地渗透出来。它们没有五官，没有实体，就像一滩滩流动的墨汁，唯一的共同点是，在它们的身体中央，都有一点猩红色的光芒在闪烁，如同邪恶的眼睛。

　　它们无声地朝着三人包围过来，数量之多，几乎要将整个空间填满。

　　“妈的！”莫宾炎低吼一声，炽热的火焰在他身前形成一道半圆形的火墙，将那些试图靠近的“影子”逼退。

　　影子们畏惧火焰，但并不退缩，只是在火墙外围不断地蠕动、汇聚，像等待涨潮的海水，随时准备将他们这片小小的孤岛淹没。

　　“这样下去不行！”邬霖盛的声音有些急促，“你的体力撑不了多久！”

　　“夏云归！”莫宾炎咬着牙，额角已经渗出了汗珠，“快想办法！”

　　夏云归却异常冷静，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整个仓库，寻找着任何可以利用的东西。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不远处墙角的一个红色消防箱上。

　　“邬霖盛，打开那个消防箱！”夏云归语速极快地命令道。

　　邬霖盛没有丝毫犹豫，他将手推车用力一推，让它滑向远处，吸引了一部分影子的注意，然后自己则趁机冲向那个消防箱。他用铁管撬开箱门，里面是一卷消防水带和一个手提式干粉灭火器。

　　“把灭火器给我！”夏云归喊道。

　　邬霖盛立刻抱起灭火器，扔了过去。夏云归稳稳接住。

　　“莫宾炎，听我口令，我数到三，你把火墙撤掉，用最大的力量，把火焰往天上打！”

　　“什么？”莫宾炎愣住了。

　　“相信我！”夏云归的语气不容置疑。

　　莫宾炎看着夏云归那双在火光中亮得惊人的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好！”

　　“一！”

　　“二！”

　　夏云归拔掉了灭火器的保险销。

　　“三！”

　　莫宾炎猛地将身前的火墙收回，所有的力量汇聚于一点，形成一条粗壮的火龙，咆哮着冲向仓库高高的天花板！

　　火光骤然消失的瞬间，周围的“影子”们失去了压制，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朝着三人涌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夏云归按下了灭火器的压把。

　　“嗤——！”

　　大量的白色干粉，被高压气体喷射而出，在空中瞬间形成了一片浓密的白色烟雾。

　　紧接着，莫宾炎那道冲向天花板的火龙，引爆了悬浮在空气中的消防喷淋头。永夜带来的低温让管道里的水早已结冰，喷出来的不是水，而是无数细碎的冰晶和冰冷的压缩空气。

　　但更关键的，是火龙点燃了弥漫在空中的干粉！

　　干粉灭火器的主要成分是磷酸铵盐和碳酸氢钠。这些细微的粉末在高温下被引燃，瞬间引发了一场小规模的粉尘爆炸！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刺眼的白光，在整个仓库里炸开！

　　那不是火焰的灼热，而是一场光的盛宴。爆炸产生的强光，虽然只有一瞬间，却比莫宾炎的火焰要明亮百倍，将整个仓库的每一个角落都照得如同白昼！

　　“啊——！”

　　那些由黑暗构成的“影子”，在强光的照射下，如同被阳光直射的冰雪，发出了凄厉的、无声的尖啸。它们的身体剧烈地扭曲、蒸发，化作一缕缕黑烟，消散在空气中。

　　仅仅一瞬间，包围着他们的无数“影子”，就被清空了大半。残余的少数也像是受到了重创，惊恐地逃回了黑暗的角落，再也不敢出来。

　　爆炸的冲击波将三人都推得后退了几步。莫宾炎因为力量耗尽，直接单膝跪在了地上，大口地喘着气。

　　仓库里，弥漫着一股呛人的粉尘味。

　　夏云归扔掉已经空了的灭火器，也被呛得咳嗽了几声。他走到莫宾炎身边，伸出手，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你这家伙……”莫宾炎握着夏云归冰凉的手，看着他被烟尘熏得有些灰扑扑的脸，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刚才那片照亮一切的、极致的白光，和夏云归那句不容置疑的“相信我”。

　　邬霖盛也推着车走了过来，他看着一片狼藉的仓库和安然无恙的两人，镜片后的目光落在夏云归身上，多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灼热。

　　危机暂时解除。

　　“快找钥匙。”夏云归松开手，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强光只能驱散它们，杀不死它们。等它们缓过来，还会再来。”

　　三人立刻开始在巨大的仓库里分头寻找。这里堆满了各种未上架的货物，杂乱无章，要找一把小小的钥匙，无异于大海捞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仓库深处的黑暗里，又开始有影子在蠢蠢欲动。

　　就在莫宾炎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邬霖盛忽然在一个倾倒的货架底下，发现了一个被压扁的纸箱，上面印着“赠品”的字样。他拉开纸箱，里面散落出许多廉价的塑料玩具，而在这些玩具的最底下，一枚小小的、闪着微光的金色物体，映入了他的眼帘。

　　那是一把小巧的钥匙，顶端，正是一个星星的形状。

　　“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