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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假戏真做 ...

  •   第十章假戏真做与牛肉锅贴摊

      病好得比预想的慢。

      宋清明在床上又躺了两天,喝掉三罐糖渍梅子——是的,郁风荷真把地窖里存的十罐都搬来了,在听雨轩墙角整整齐齐码了一排。春桃每次进来换药都要嘀咕:“二公子,这梅子再吃下去,牙要倒了。”

      牙倒没倒,胃口倒是回来了。

      第四天早上,他终于能下床走动了。推开窗,秋阳正好,桂花还在开,但香气淡了些——花期要过了。

      清婉端了粥进来,看见他站在窗边,赶紧放下碗:“哥!你怎么起来了?快回去躺着!”

      “躺够了。”宋清明摇头,“再躺,骨头要散架了。”

      清婉拗不过他,只好扶他到桌边坐下。粥是鸡丝粥,熬得浓稠,撒了葱花和香油。宋清明尝了一口,眼睛一亮:“你做的?”

      “嗯,”清婉有点不好意思,“跟厨房的阿福学的。他说你病了,得吃清淡的。”

      宋清明慢慢喝着粥。清婉坐在对面,看着他,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说。”宋清明放下勺子。

      “哥,”清婉压低声音,“那个郁大人……这几天每天都来。”

      宋清明手一顿:“什么时候?”

      “半夜。”清婉说,“我睡不踏实,听见脚步声。从窗户缝看,他站在你门外,有时候站一刻钟,有时候站半个时辰,然后就走了。”

      “没进来?”

      “没有。”清婉摇头,“就站着,也不敲门。”

      宋清明不说话了。

      他想起病中那个怀抱,很暖,很稳。还有那只被他紧紧抓着的手,手腕上有一圈红痕——他醒来时看见的。

      “还有,”清婉凑得更近,“前天晚上,我看见他从书房出来,往祠堂去了。手里拿着个东西,像是……纸?”

      纸?

      宋清明想起自己烧糊涂时画的那张桥的草图。

      “什么时候?”

      “子时左右。”清婉说,“我起夜看见的,没敢跟出去。”

      正说着,门外传来敲门声。

      春桃的声音:“二公子,大少爷请您去书房。”

      ---

      书房里不止郁风荷一个人。

      周明轩也在,还有两个宋清明没见过的官员——一个穿紫袍,一个穿红袍,都是三品以上的大员。

      气氛很严肃。

      郁风荷见他进来,点点头:“坐。”

      宋清明在末位坐下。他穿着家常的素色袍子,头发松松束着,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精神好了很多。

      “科举案结了。”郁风荷开门见山,“李焕之革职,流放三千里。集贤书坊查封,东家下狱。涉案的十个考生,革去功名,永不许再考。”

      宋清明松了口气:“那赵家……”

      “赵德昌罚俸一年,闭门思过三个月。”周明轩接话,声音很冷,“皇上说,念他是三朝老臣,给个机会。”

      这处罚,轻得离谱。

      宋清明看向郁风荷。郁风荷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烧。

      “赵家不会善罢甘休。”紫袍官员说,“风荷,你得小心。”

      “我知道。”郁风荷点头,“多谢王大人提醒。”

      “还有件事,”红袍官员看向宋清明,“二公子病好了?”

      “好多了。”宋清明答。

      “那正好,”红袍官员笑了,“赵府递了帖子,明晚设宴赔罪——专门请你们兄弟俩。”

      书房静了一瞬。

      “赔罪?”周明轩冷笑,“黄鼠狼给鸡拜年。”

      “去不去?”郁风荷看向宋清明。

      宋清明想起第五章那张纸条:“勿饮东位酒”。

      也想起清婉说的,郁风荷夜半站在他门外。

      还有病中那只一直没松开的手。

      “去。”他说。

      郁风荷看着他,良久,点头:“好。”

      ---

      宴前准备,比上次更隆重。

      裁缝被叫进府,给宋清明量尺寸。郁风荷指定了料子——和上次那套靛蓝锦袍同一批的云锦,但颜色略浅,是月白中透着淡淡的蓝。

      “和大人的官服同色系,”裁缝一边量一边说,“但更柔和些。”

      量完尺寸,郁风荷又让人送来了配饰。玉佩、玉带、发簪……都是成套的。其中最特别的是一块羊脂玉佩,雕成荷叶的形状,荷叶上蹲着一只小小的青蛙。

      “这个你戴着,”郁风荷亲手给他系在腰间,“今日人多眼杂,需时刻戴着。”

      宋清明低头看那块玉佩。玉质极好,温润如脂。络子打得精巧,是双线盘扣的结法——

      和他那半块雌鱼佩的络子,打法一模一样。

      母亲教过他这个打法,说这是“扬州特有的双扣结”,别处没有。

      “这络子……”他抬头。

      “我打的。”郁风荷说,“小时候跟人学的。”

      “跟谁学的?”

      郁风荷没回答,只是说:“时辰不早了,该出发了。”

      ---

      赵府的排场,比上次更甚。

      门口停满了车轿,全是金陵有头有脸的人物。赵德昌亲自在门前迎客,见到郁风荷,笑得满脸褶子:“郁大人肯赏光,赵某感激不尽!”

      郁风荷淡淡回礼:“赵翁客气。”

      “这位就是二公子?”赵德昌看向宋清明,眼神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果然一表人才,和郁大人真是……兄弟情深。”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宋清明只当没听见,拱手行礼。

      宴厅里已经坐满了人。宋清明一眼看见赵鸿祯——他坐在主桌旁,正和几个人说笑,见他们进来,笑容更深了。

      座位安排得很巧妙:郁风荷被引到主桌东位,宋清明坐在他斜对面,中间隔着赵德昌和另一个官员。

      “今日是家宴,”赵德昌举杯,“不谈公事,只叙旧情。来,大家敬郁大人一杯!”

      所有人举杯。郁风荷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宋清明也端起来,但他杯里是茶——郁风荷事先吩咐过,他病刚好,不能喝酒。

      宴至酣处,气氛热络起来。有人敬酒,有人讲笑话,有人吹嘘自家的生意。赵鸿祯一直很活跃,频频向郁风荷敬酒,都被郁风荷以“明日要早朝”为由挡了。

      然后,赵鸿祯把目标转向了宋清明。

      “二公子,”他举着酒杯走过来,“听说您殿试中了探花?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宋清明起身:“赵公子过奖。”

      “不过奖,”赵鸿祯笑着,“只是……在下有个疑问,不知当问不当问。”

      来了。宋清明心里一紧。

      “赵公子请讲。”

      “听闻宋探花文采斐然,”赵鸿祯的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周围几桌人都听见,“不知令堂是何方才女,能教出如此麒麟儿?”

      宴厅突然安静了。

      所有人都看过来。

      这话太毒了。明面上是夸,暗地里是在问:你一个流落在外十年的人,哪来的学识考探花?你母亲是什么出身,能教你这些?

      宋清明的脸色白了。

      他看向郁风荷。郁风荷还坐着,手里端着酒杯,动作很慢。

      所有人都等着他的反应。

      郁风荷放下酒杯。

      杯子碰到桌面,发出清脆的一声“叮”。

      他站起来,走到宋清明身边。动作不疾不徐,像在自家花园散步。

      然后,他解下自己腰间的玉佩——也是一块荷叶青蛙佩,和宋清明那块一模一样,只是青蛙蹲在另一片荷叶上。

      两块玉佩并排举起。

      烛光下,玉佩泛着温润的光。

      “赵公子眼拙了。”郁风荷的声音平静,但每个字都像钉子,“这两块玉佩原是一对,乃家母与她胞妹——也就是清明生母——出嫁时所分。”

      他指着玉佩上极细微的刻痕:“这‘棠棣’二字,是家父亲手所刻。一块刻‘棠’,一块刻‘棣’。”

      宋清明低头看自己那块玉佩。

      荷叶的叶脉间,果然有极淡的刻痕——是一个“棠”字,小得几乎看不见,但确实在。

      而他清楚记得,这块玉佩昨天拿来时,光滑无字。

      “胞妹?”赵鸿祯脸色变了,“郁大人的意思是……”

      “清明的母亲,是我母亲的亲妹妹。”郁风荷看着他,“早年因故离家,流落扬州。这事郁府上下皆知,只是家丑不外扬,从未对外说起。”

      他顿了顿:“怎么,赵公子对这陈年旧事,很感兴趣?”

      赵鸿祯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强笑道:“不、不敢……是在下失言,自罚三杯!”

      他连灌三杯酒,狼狈退回座位。

      宴厅里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看着郁风荷和宋清明,看着那两块并排的玉佩。

      郁风荷转向宋清明,很自然地把自己的玉佩也系在他腰带上:“收好,别再弄丢了。”

      然后转身回座,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宴会继续,但气氛彻底变了。再没人敢提宋清明的出身,再没人敢用探究的眼神看他。所有人都小心翼翼,说话都压低了声音。

      宋清明坐在那里,手在桌下紧紧握着那块玉佩。

      “棠”字的刻痕还很新,边缘锋利,像是……刚刻上去的。

      昨夜刻的?

      ---

      宴后,两人默契地没坐马车。

      “走走吧。”郁风荷说,“醒醒酒。”

      其实他没喝多少,宋清明更是一滴酒没沾。但谁都没说破。

      秋夜微凉,街灯昏黄。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青石板路上,脚步声在空荡的街巷里回响。

      路过阿福的小吃摊时,郁风荷停下:“饿了。”

      摊子还亮着灯,阿福正在收拾。看见他们,愣了一下,赶紧擦了擦手:“大少爷,二公子,这么晚了……”

      “还有锅贴吗?”郁风荷问。

      “有有有,”阿福忙不迭地点头,“刚包好的,这就煎!”

      两人在小桌旁坐下。阿福生了火,锅里的油滋滋响。很快,香气飘出来。

      两碟牛肉锅贴端上来,金黄酥脆,还冒着热气。阿福又盛了两碗鸭血粉丝汤:“二公子病刚好,喝点热的。”

      然后很识趣地退到摊子后面,低头擦桌子——但耳朵竖着。

      宋清明咬了一口锅贴。皮脆馅嫩,汁水丰盈,还是那个味道。

      两人安静地吃着。秋风拂过,锅贴的热气在两人之间氤氲,像一层薄薄的纱。

      吃到一半,宋清明放下筷子,低声问:“玉佩上的字,是你刻的?”

      郁风荷点头:“昨夜刻的。”

      “为什么要做到这地步?”宋清明看着他,“在宴会上说那些话,认我做表弟……你知道这等于向全金陵宣布,我是郁家的人。以后我想脱身,都难了。”

      郁风荷没立刻回答。他慢慢吃完最后一个锅贴,放下筷子,看着碗里剩下的半碗汤。

      汤面上浮着几点油花,在灯光下微微晃动。

      “因为你说过,”他终于开口,声音很轻,“你需要一个留下来的理由。”

      宋清明怔住了。

      他确实说过——什么时候?病中?还是更早?

      “那晚你发烧,”郁风荷说,“抓着我的手,说‘我不想走,可我找不到理由留下来’。”

      宋清明想起来了。烧得最厉害那晚,他确实说过胡话。但没想到,郁风荷听见了,还记住了。

      “所以你就给我一个理由?”他问,“用这种方式?”

      “这是最快的方式。”郁风荷看着他,“现在全金陵都知道,你是我母亲的侄子,是我弟弟。你想查你母亲的事,想查你父亲是谁,郁家是你最好的掩护。”

      “那你呢?”宋清明问,“你做这些,想要什么?”

      郁风荷沉默了很久。

      久到阿福都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我想要真相。”最终他说,“荷风怎么落水的,谁推的他,为什么。还有……”

      他顿了顿:“你为什么会梦见那座桥。”

      宋清明的心跳漏了一拍。

      “你觉得我和他有关系?”他问,“不只是长得像?”

      “我不知道。”郁风荷摇头,“但有些事情,太巧了。巧到……让我不敢细想。”

      他站起来,放下一锭银子:“走吧,该回去了。”

      宋清明跟着起身。两人并肩往回走,这次没有一前一后。

      街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又缩短,又拉长。两个影子时而分开,时而重叠,像在演一场无声的皮影戏。

      走到郁府后门时,郁风荷突然说:“清婉的事,我查了。”

      宋清明脚步一顿。

      “她确实是偷跑出来的,”郁风荷说,“扬州老家那边,有人去报过信,说你‘在金陵享福,忘了妹妹’。她不信,就自己来了。”

      “谁报的信?”

      “还在查。”郁风荷推开门,“但你要小心。清婉在府里,未必安全。”

      “那你还让她住下?”

      “让她住下,总比让她在外面乱跑安全。”郁风荷看他一眼,“况且,她是你妹妹。”

      这话说得理所当然。宋清明心里某个地方,被轻轻戳了一下。

      两人走进院子。月光很好,照得青石板路泛着银光。

      走到听雨轩门口,郁风荷停下:“早点睡。明天……”

      他顿了顿:“明天我让人把祠堂的钥匙给你。”

      “祠堂?”

      “你母亲的牌位在那里。”郁风荷说,“我母亲立的,每年都祭拜。”

      宋清明愣住了。

      他从来没想过,母亲的牌位会在郁家的祠堂里。

      “为什么……”他声音发干。

      “我母亲临终前交代的。”郁风荷说,“她说,王家妹妹虽然走了,但永远是郁家的人。”

      他转身要走,又回头:“对了,那块玉佩的络子,是你母亲教我母亲打的。我母亲又教了我。”

      说完,他走了。深蓝色的背影在月光下慢慢消失。

      宋清明站在门口,很久没动。

      腰间的两块玉佩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轻响。

      他低头看。

      “棠”和“棣”。

      兄弟。

      假戏,好像……做得越来越真了。

      ---

      回到屋里,宋清明没点灯。

      他坐在黑暗里,手里摩挲着那块玉佩。刻痕还很新,指尖能感觉到细微的凹凸。

      郁风荷昨夜刻的。

      用什么样的心情,在深夜里,一点一点刻下这个字?

      为了给他一个留下来的理由。

      为了让他能名正言顺地查母亲的往事。

      也为了……让自己能名正言顺地护着他?

      宋清明想起宴会上,郁风荷站起来,走到他身边,举起玉佩的样子。

      那么从容,那么笃定。

      像在宣布一件天经地义的事。

      可他们心里都清楚,这是假的。

      至少,一半是假的。

      窗外的更鼓响了。

      咚——咚——咚——咚——咚——

      五更。

      天快亮了。

      宋清明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院子里那棵桂花树,花期真的过了。花谢了大半,香气淡得几乎闻不到。

      但他忽然觉得,这样挺好。

      太浓的香,反而让人不安。

      淡淡的,若有若无的,才真实。

      就像今晚这出戏。

      假戏真做。

      真里掺假。

      假着假着,好像……就有点真了。

      他关上窗,躺回床上。

      手里还握着那块玉佩。

      玉很凉,但被他握久了,渐渐有了温度。

      像某种无声的承诺。

      也像某个,刚刚开始的故事。

      ---

      (第十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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