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拍卖行》有点没睡吧

5、最初的罪

　　《记忆拍卖行》第五章：最初的罪

　　记忆被提取的感觉，陆沉曾想象过无数次。

　　在训练课上，在案卷里，在那些被提取后变得空茫的受害者眼中。他以为自己能理性地描绘它：一种被剥离的冰凉，一种数据流的穿刺感。但当真切发生时，他才发现，所有的想象都错了。

　　那不是剥离。

　　是暴露。

　　拍卖会现场的光，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刺穿他的瞳孔，扎进大脑深处。他坐在特制的“展品椅”上，椅背延伸出纤细的神经探针，无声地刺入他后颈的接口——那是“摇篮”时期留下的旧端口，他以为早已废弃。银色的传导液顺着探针内部的毛细管爬升，发出几乎不可闻的嘶嘶声，像毒蛇吐信。

　　拍卖师的声音从高处传来，经过处理，优雅而残忍：

　　“女士们先生们，请保持肃静。接下来，我们将现场提取并拍卖本场最特殊的拍品——编号001【最初的罪】。提取来源，正是这位前‘摇篮’工程师的‘锚点’，陆沉检察官。”

　　陆沉的视野开始晃动。他强迫自己聚焦，看向前方。

　　拍卖厅与他想象的任何地方都不同。它并非实体建筑，而是一个沉浸式共感剧场。所有竞拍者都躺在环形分布的感应舱内，他们的意识被接入这个共同的虚拟空间。每个人都是以一个模糊的光影形象出现，身份被彻底隐藏，只有出价时，面前会亮起编号。

　　而苏映，被一道透明的力场隔离在展台侧方。她双手被电子锁扣在身后，脸色惨白如纸，正死死地盯着他。她的嘴唇在动，看口型是两个字：“不要……”

　　但探针已经启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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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回调至三小时前。

　　他们按照电子卡的指引，来到城市边缘的“遗落海岸”——一片因海平面上升而废弃的游乐场。巨大的摩天轮锈蚀成了钢铁骨架，在暮色中像一具恐龙的骸骨。邀请函上的地址最终定位在摩天轮最高处的座舱。

　　“虚拟入口。”陆沉抬头判断，“拍卖会的真实场地可能在任何一个地方，这里只是意识接入点。”

　　座舱内，只有两把布满灰尘的旧椅子，和一个崭新的银色头盔。他们戴上头盔，启动的瞬间，意识被瞬间抽离。

　　再睁眼，已身处这间极具未来感的环形剧场。虚拟身体的触感真实得可怕，空气带着清冷的臭氧味。他们被自动分配了相邻的席位，面前浮现出他们的匿名代号：【罪人】与【锚点】。

　　拍卖尚未开始，暖场环节正在展示一些“小玩意”。

　　第一件拍品，是一段极致的恐惧。来自一位金融寡头在童年时被锁在地下室三天的记忆。黑白色的画面颤抖着，伴随着孩子嘶哑的哭泣和老鼠的抓挠声。竞拍激烈，最终以九千万信用点成交。买家的声音经过变调，显得兴致勃勃：“尝尝顶级富豪最原始的恐惧，有助于理解市场的脉搏。”

　　第二件拍品，是一次背叛的狂喜。记忆的主人微笑着将挚友推下深渊，内心翻涌着扭曲的成就感。这段记忆被封装成璀璨的金色，卖出了更高价。

　　第三件，第四件……

　　苏映的呼吸越来越重。陆沉在共感连接中能隐约感受到她情绪的剧烈波动——那不是恐惧，是认出。

　　“这些记忆……”她在私人频道里对他说，声音发颤，“是我做过手术的客户。黑鳄的弟弟、赵议员的政敌、林氏集团的继承对手……我亲手抽走了这些‘痛苦’和‘罪孽’。但我当时签署的协议是‘永久封存’！”

　　“显然，封存的地点是拍卖行的仓库。”陆沉的声音冷静，但手指在虚拟扶手上收紧。他看到的是一个比想象中更庞大、更黑暗的体系。记忆安全局打击的只是散兵游勇，而真正的记忆黑市，已经成了权贵阶级的高级游乐场和地下金融产品。

　　终于，拍卖师的声音拔高，压过了所有私语：

　　“现在，请出我们今晚的压轴。”

　　全场的光线暗下，只留一束惨白的光，打在陆沉和苏映身上。

　　“诸位看到的这两位，曾是‘摇篮’计划最杰出的作品之一。工程师，与她完美的锚点。他们共同承载着一段被掩埋的、关于‘彼岸’计划的真相。而那段真相，便是‘最初的罪’。”

　　“彼岸……”苏映喃喃重复。这个词触发了什么，她虚拟的身体晃了一下。

　　“众所周知，‘摇篮’是记忆安全局的前身，负责高危记忆处理。”拍卖师继续，声音充满了戏剧性的怜悯，“但很少有人知道，‘摇篮’还有一个更黑暗的母体——代号‘彼岸’。那是一个将记忆武器化的军方项目，旨在制造没有道德负担的超级士兵。”

　　光束分裂，变成环绕陆沉的囚笼。

　　“而这位陆沉检察官，就是‘彼岸’计划早期……最成功的产品之一。”

　　虚拟大厅里响起一阵低低的、兴奋的骚动。

　　陆沉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不是来自拍卖师的话，而是来自这句话在他大脑深处激起的、细微的、玻璃碎裂般的回响。

　　“然而，产品产生了计划外的‘瑕疵’。”拍卖师转向苏映，“他拥有了自我意识，并开始痛苦。于是，‘摇篮’接手，任务是‘修复’。而我们的工程师小姐，选择了最激进的方式——不是抹去战斗记忆，而是用一套完整的、温暖无害的虚假人生，覆盖了他的原始人格。这，便是她对‘彼岸’犯下的‘罪’，也是她个人‘最初的罪’。”

　　“今夜，我们将现场提取这段被覆盖层深深掩埋的‘原始记忆’。让各位亲眼目睹，‘彼岸’的真相，以及……爱，如何成为最精妙的武器。”

　　“不——！”苏映的尖叫被力场隔绝，只剩下无声的挣扎。

　　陆沉看着她崩溃的样子，又看向周围那些模糊的、贪婪的光影。他明白了。拍卖行要卖的，不是记忆本身，而是观看。观看一个完美作品被拆解，观看一段深情被证明为虚伪的程序，观看一个强大的检察官如何只是一段代码。

　　这是终极的羞辱，也是极致的娱乐。

　　探针，就是在那一刻刺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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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取开始了。

　　起初是声音。

　　不是通过耳朵，是直接在大脑皮层炸开的、混乱的声浪。

　　枪声。不是清脆的点射，是连绵不绝的、震耳欲聋的爆响。
　　惨叫。男人的，女人的，分不清敌友。
　　一种陌生的语言在嘶吼着命令。
　　金属摩擦、爆炸的轰鸣、血肉被撕裂的闷响……

　　陆沉的虚拟身体开始剧烈颤抖。他咬紧牙关，额头上青筋暴起，试图维持坐姿，但那些声音像带着倒钩，钩出了更深的东西。

　　然后是画面。

　　碎片式的，染着血的颜色。

　　沾满泥泞和血污的军靴，踩过断裂的武器和不再动弹的身体。
　　一双颤抖的、属于少年的手，握着一把比他手臂还粗的枪。
　　瞄准镜里，一张惊恐的、平民的脸，在十字准星中心放大。
　　开火的震动从肩胛骨传来。
　　瞄准镜里的脸，消失了。

　　“不……”陆沉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这不是他的记忆。这不可能。

　　但那股硝烟和血混合的气味，浓烈得让他作呕。那股扣动扳机时，后坐力撞击锁骨的剧痛，真实得令他蜷缩。

　　拍卖厅里寂静无声，所有竞拍者都在贪婪地“品尝”这段流入公共频道的、残酷的记忆碎片。这是前所未有的“新鲜货”。

　　更多的碎片涌来。

　　一个黑暗的、布满管道的房间（“彼岸”的基地？）。
　　被束缚在椅子上、接受电击或药物注射。
　　一个冰冷的机械音在重复：“清除恻隐。清除犹豫。你是武器。武器没有痛苦。”
　　一次又一次，直到呕吐，直到失禁，直到瞳孔涣散。
　　然后，重新开始。

　　陆沉的意识在洪水般的痛苦记忆冲击下开始漂移。他分不清哪里是虚拟，哪里是残留的真实。他感到自己在下沉，沉入一片由暴力和强制编程构成的、冰冷的深海。

　　就在他即将被淹没时，一个截然不同的画面，极其微弱地闪了一下。

　　还是那双少年的手，但很干净。
　　手心里，捧着一只翅膀受伤的小鸟。
　　手指极其轻柔地抚过颤抖的羽毛。
　　阳光从破损的窗户照进来，灰尘在光柱中飞舞。
　　一个很轻很轻的声音，几乎听不见，说：“……飞啊。”

　　这个画面太微弱，太美好，与前后血腥的记忆格格不入。像凶暴海洋中一闪而过的、温暖的浮标。

　　陆沉用尽全部意志力，抓住这个浮标。

　　这个画面……不属于“彼岸”的训练。
　　它太人性了。
　　这是……“锚点”覆盖层里的东西吗？是苏映编造的吗？

　　他挣扎着，在意识涣散的边缘，将视线投向力场后的苏映。

　　她不再挣扎了。只是站在那里，泪流满面，嘴唇无声地开合，反复说着什么。他集中涣散的注意力，读她的唇语。

　　她在说：
　　“那不是全部。”
　　“看着我。”
　　“记忆有层次……挖更深……”
　　“找那个‘飞啊’……”

　　她在指导他。在这个被公开处刑的时刻，她试图用他们之间仅存的、可能基于虚假建立的默契，引导他在自己混乱的大脑里，寻找一个更深的真相。

　　陆沉闭上眼睛，不再抗拒探针的深入。相反，他将所有残存的意识，导向那个阳光与小鸟的微小画面。以它为坐标，像用一根细丝垂下深渊，去触碰被覆盖层压在更下面的东西。

　　探针的读数在拍卖师的主屏幕上疯狂跳动，发出警报。
　　【警告：提取深度超过安全阈值】
　　【检测到二级记忆加密层】
　　【结构特征：非标准“摇篮”协议……吻合率89%……】
　　【判定：后期人为加固痕迹】

　　拍卖师兴奋地高叫：“看！下面还有一层！工程师小姐不仅覆盖，她还加固了！她在隐藏什么？”

　　所有人的注意力被吸引到读数上。

　　就在这一片混乱的、将意识聚焦于深层探测的瞬间——

　　陆沉，在无人窥探的表层意识区，做了一个小动作。

　　他的虚拟手指，在椅子扶手上，以极其微小的幅度，敲击了一串摩斯密码。这串密码不是发给拍卖行系统，而是通过他们之间尚未完全切断的、微弱的私人共感连接，传向苏映。

　　密码的意思是：
　　“我看见了。”
　　“小鸟的下面。”
　　“是 ████的签名。” （一个被深层加密的名字）

　　苏映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读懂了。陆沉在利用拍卖行全力破解深层加密的档口，反向探查，并且找到了那个“签署人”的痕迹！那个在她M-739记忆里被抹除的名字！

　　几乎同时，深层加密被暴力破解了。

　　一股更庞大、更黑暗、更令人窒息的记忆洪流，即将冲垮堤坝。

　　但就在这股洪流喷涌而出的前一刻——

　　整个虚拟拍卖厅，所有灯光骤然变成刺目的红色！

　　尖锐的、不同于之前的警报响彻空间：
　　【外部物理入侵！】
　　【意识连接强制中断！】
　　【3秒后强制登出！】

　　“怎么回事？！”拍卖师气急败坏的声音变调。

　　3。
　　陆沉看到苏映脸上闪过惊愕，随即是决绝。

　　2。
　　她对他用力点头，口型清晰：“找名字！”

　　1。

　　黑暗。

　　意识被猛地拽回现实。

　　陆沉在摩天轮腐朽的座舱里惊醒，冷汗浸透衣服。旁边的苏映也同时睁开眼，剧烈喘息。

　　舱外，传来悬浮引擎的轰鸣和扩音器的厉喝：

　　“里面的人！我们是记忆安全总局特种行动队！立刻解除武装，交出所有非法记忆载体！你们已被包围！”

　　不是拍卖行的人。

　　是总局。在他们意识接入拍卖会的三小时里，现实中的位置被发现了。

　　陆沉迅速摘下头盔，擦去眼前的生理性泪水，拔出了枪。他的大脑还在因记忆提取而剧痛，那些血腥的画面和那个阳光下的微小温暖仍在交战。

　　但比记忆更清晰的，是他在最后时刻，于深层记忆的边缘，惊鸿一瞥看到的那个“签名”的轮廓。

　　虽然还没破译出具体名字，但他认得那个签名文件的加密格式。

　　那是记忆安全局最高理事会，内部文件的专用格式。

　　“彼岸”、“摇篮”、拍卖行、还有现在赶来“收拾残局”的特种部队……

　　陆沉看向苏映，在狭窄的座舱里，他们的距离近在咫尺。他看到她眼中同样的震惊和了悟。

　　追捕他们的，和制造他们的，很可能……是同一批人。

　　“准备好了吗？”他哑声问，枪口对准了舱门。

　　苏映深吸一口气，抹掉脸上的泪痕，眼神重新变得锐利，那是“工程师”的眼神。她点了点头。

　　舱门外，特种部队的激光瞄准红点，已经密密麻麻地布满了脆弱的舱壁。

　　倒计时，在现实世界，以秒为单位，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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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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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末钩子与下章预告：
　　现实追杀：摩天轮上的枪战与高空逃亡。
　　真相碎片：陆沉逐渐拼凑“签名”主人的线索，发现其与现任局长关联。
　　情感抉择：在生死关头，陆沉必须选择——相信苏映“爱”的密钥，还是相信脑中开始复苏的“彼岸”杀戮本能？
　　新势力介入：拍卖行因被打断而震怒，派出“清道夫”，目标：活捉工程师与锚点。三方混战，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