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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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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五点半,天光未明。
沈清如已经站在了机务队那排土坯房前。手里握着一把从仓库翻出来的手电筒,铁皮外壳冰凉,电池电量不足,光线昏黄得像随时会熄灭。
她今天起得比哨声还早。在其他人还在睡梦中时,她已经完成了洗漱,从空间里取出一个煮鸡蛋和一小块红糖,就着凉水吃了。又检查了签到系统——今天的奖励是:钳工锤一把,细砂纸五张,机油一斤。
很实用。尤其是那把钳工锤,木柄光滑,锤头淬火均匀,是件好工具。
机务队的门锁着,孙建国还没来。沈清如就着手电光,先去看那几台播种机。它们被摆放在房后的空地上,盖着破旧的苫布,边缘已经腐烂,露出下面锈迹斑斑的铁家伙。
一共有四台播种机,都是老式的畜力播种机,但被改装过,可以挂在拖拉机后面。沈清如掀开苫布,一台台仔细检查。
第一台问题最明显:排种轮卡死了,根本转不动。她蹲下身,用手电照着内部结构,发现是去年秋收后没清理干净,残留的种子和泥土在轴承处结成硬块,把整个传动系统锈死了。
第二台稍微好些,能转动,但排种不均匀。她用手拨动排种轮,感觉到明显的卡涩——轴承磨损严重,间隙过大。
第三台……她看了半晌,眉头皱起来。这台播种机的开沟器角度不对,入土深度调节机构也坏了,固定螺丝锈死在螺纹孔里。
第四台倒是看起来完好,但她转动地轮时,听到了轻微的金属摩擦声。是齿轮啮合不良,或者轴弯了。
问题比她想的还严重。沈清如在心里快速评估:第一台需要彻底拆洗,更换轴承;第二台也要换轴承,还要调整排种间隙;第三台最麻烦,可能要重新加工零件;第四台得拆开检查传动箱。
以现在的条件,全部修好几乎不可能。但修好其中一两台,还是有希望的。
“这么早就来了?”
孙建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沈清如回头,看见他披着棉大衣走过来,手里提着一个铁皮饭盒,里面应该是早饭。
“孙队长早。”沈清如站起身,“我在看这几台播种机。”
“看也没用。”孙建国叹了口气,打开机务队的门锁,“都是老家伙了,用了七八年,早就该报废。但新设备批不下来,只能凑合用。”
两人走进屋。屋子里很冷,孙建国往铁炉子里添了几块煤,炉火渐渐旺起来,带来些许暖意。
“昨天你说的,想修播种机。”孙建国在板凳上坐下,打开饭盒,里面是玉米面糊糊和窝头,“我琢磨了一晚上。按说,你刚来,我不该让你碰这些重要设备。但……”
他顿了顿,咬了口窝头:“但春耕不等人。再过一个星期,地化透了就得开播。这四台播种机,至少要保证有两台能用。可现在,一台都够呛。”
沈清如安静地听着。
“你真有把握修好?”孙建国看着她,眼神里有期待,也有怀疑。
“我需要先拆开检查,才能确定。”沈清如实话实说,“但第一台和第二台的问题比较明确,修好的可能性很大。第三台和第四台,要看损坏程度。”
孙建国沉默地吃着早饭。炉火噼啪作响,屋子里渐渐有了暖意。
“行。”他终于说,“你今天就开始。需要什么工具,跟我说。需要人手,铁柱和建军你随便使唤。但有一条——”他放下饭盒,表情严肃,“不能把设备修坏了。本来还能凑合用,要是被你拆了装不回去,或者装回去还不如原来,那责任可就大了。”
“我明白。”沈清如点头。
“那就干吧。”孙建国站起来,“我去连部开个会,上午应该回不来。你放手干,有事找铁柱。”
孙建国走了。沈清如走到工作台前——那是一个用旧门板钉在木架上的简易台子,上面有个台虎钳,已经很旧了,钳口磨损严重,但还能用。
她开始准备工具。从仓库里找出几把还能用的扳手、螺丝刀,又从空间里取出那把新锤子和锉刀。机油倒进一个小铁罐里,备用。
刘铁柱和张建军来了。两人看到沈清如已经在工作台前忙碌,都有些惊讶。
“沈姐,你真要修播种机啊?”张建军小声问。
“嗯。”沈清如说,“铁柱,你去打两桶热水,越热越好。建军,你找些破布,还有,去食堂要点碱面。”
两人分头去了。沈清如走到第一台播种机前,开始拆卸。
排种轮的固定螺丝已经锈死了。她用扳手试了试,纹丝不动。这种情况,硬拧会把螺丝拧断。她从工具箱里找出一个小油壶——里面是昨天剩下的煤油,小心地滴在螺丝和螺母的接缝处。让煤油慢慢渗透进去,溶解铁锈。
等待的时候,她开始拆第二台播种机的排种器外壳。这台好拆些,六个螺丝,拧下来后,外壳就可以拿掉。露出里面锈迹斑斑的排种轮和轴承。
“沈姐,热水来了。”刘铁柱提着两个铁皮桶进来,热气腾腾。
“好。”沈清如把拆下来的排种轮放进一个桶里,用热水浸泡。“碱面呢?”
张建军递过来一个小纸包。沈清如把碱面撒进热水里,搅拌均匀。碱能去油污,也能松动一些轻微的锈蚀。
泡了大约十分钟,她把排种轮捞出来。热水和碱的混合物已经溶解了一部分污垢,但轴承处还是很紧。她用破布擦干水分,然后拿起锤子,轻轻敲击轴承外圈。
敲击要有技巧。不能太猛,会把轴承敲碎;要均匀,从不同角度轻敲,让振动传递进去,松动锈死的部分。
敲了大概五分钟,她把播种机翻转过来,让排种轮悬空,然后用手握住轮子,试着转动。
一开始还是卡死的。她又滴了几滴煤油,继续敲。如此反复三次,终于——轮子动了。
很涩,很不顺畅,但确实能转了。
“动了动了!”张建军兴奋地说。
沈清如没停。她把排种轮完全拆下来,检查轴承。果然,里面的滚珠已经锈蚀严重,保持架也变形了。这种状态,即使现在能转,用不了多久也会卡死。
“需要换轴承。”她说。
“仓库里没有这种型号的。”刘铁柱摇头,“去年秋收后坏过一次,孙队长去团部找过,没找到。”
沈清如仔细看了看轴承的尺寸。内径20毫米,外径47毫米,厚度14毫米。这是标准的滚动轴承型号。
“有其他报废机器吗?”她问,“拖拉机,或者别的农具,上面可能有相同尺寸的轴承。”
刘铁柱想了想:“后院废料堆里,有台报废的脱粒机,去年被雷劈了,电路烧了,但机械部分可能还在。”
“去看看。”
三人来到后院。那里堆着各种废旧金属:断裂的犁铧、变形的齿轮、锈蚀的链条,还有那台脱粒机。机器已经半埋在上里,外壳锈得不成样子。
沈清如围着机器转了一圈,找到传动轴的位置。她用扳手拆卸端盖螺丝——锈死了。她让刘铁柱去拿钢锯,把螺丝锯断。
端盖打开,里面果然有轴承。而且还是两个。她小心地拆下来,测量尺寸:一个内径20毫米,一个内径25毫米。
20毫米的那个,虽然也有锈,但比播种机上的好多了。她如获至宝,把轴承带回工作间。
清洗、除锈、上油。忙活了整整一上午,这个拆下来的轴承终于恢复了正常转动。
安装回去的时候,又遇到了问题。轴承外圈和播种机轴承座的配合太紧,徒手压不进去。没有压力机,也没有专用工具。
沈清如想了想,有了主意。她把轴承放进机油里加热——轴承是钢的,热胀冷缩。加热后内径会略微增大,就容易安装了。
她在炉子上架了个小铁盒,倒上机油,把轴承放进去。机油渐渐热起来,冒出淡淡的青烟。加热到大约一百度时,她用火钳夹出轴承,迅速对准轴承座,用木块垫着,用锤子轻轻敲击。
咚。轴承顺利到位。
等轴承冷却收缩,就紧紧卡在轴承座里了。
装回排种轮,拧紧螺丝。沈清如转动地轮,排种轮随之轻快地旋转起来,发出均匀的嗡嗡声。
“成了!”张建军欢呼。
沈清如擦了把额头的汗。这只是第一台,而且只解决了轴承问题。接下来还要调整排种舌的间隙,确保每穴播种量均匀。
她正要开始调试,食堂开饭的哨声响了。
“先吃饭。”沈清如说,“下午继续。”
食堂今天吃的是萝卜汤和窝头。沈清如端着碗,找了个角落坐下。她吃得很慢,脑子里还在想播种机的问题。
“清如。”
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沈清如抬头,看见周延川端着碗在她对面坐下。
“听说你在修播种机?”他问。
“嗯。修好了一台轴承。”沈清如简单说了上午的情况,“但还有排种均匀性问题要调。”
周延川从兜里掏出那个小本子,翻到一页:“我上午问了几个老职工。他们说,这几台播种机一直有个毛病——播种深度不一致。时深时浅,影响出苗。”
沈清如点头:“第三台的开沟器角度有问题,我看到了。但调整机构锈死了,需要重新加工零件。”
“需要什么材料?”周延川问。
“主要是钢材。最好是45号钢,做调节杆和固定卡子。还需要几个螺丝。”
周延川想了想:“我行李里带了几根钢条,本来是做书架用的。材质可能不够好,但应急应该可以。”
沈清如眼睛一亮:“多粗?”
“大概直径八毫米,长度一米左右。”
“够了。”沈清如快速计算,“可以车削成螺丝,也可以做卡子。你有工具吗?”
“有一套小锉刀和钢锯。”周延川说,“还有一把游标卡尺。”
沈清如心里有了底。有材料,有测量工具,就能加工出需要的零件。精度可能不够高,但播种机这种农具,对精度的要求没那么苛刻。
“下午你过来机务队。”她说,“我们一起弄。”
周延川点点头,没再多说,安静地吃饭。他吃饭的样子依然从容,但沈清如注意到,他手背上有一道新鲜的划痕,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刮的。
“你上午在干什么?”她问。
“帮后勤排修板车。”周延川说,“车轮轴承坏了,用木棍凑合了一冬天,今天彻底散架了。我找了几个废轴承,重新组装了一下。”
“修好了?”
“暂时能用了。”周延川说,“但那些轴承磨损都很严重,用不了多久。得想办法找新的。”
又是轴承。沈清如意识到,这可能是整个兵团都面临的问题——机械老化,配件短缺,维修能力不足。
“我有个想法。”她压低声音,“下午修完播种机,我们列个清单。把所有急需的配件、工具、材料都列出来。然后想办法——不管是向上级申请,还是自己找替代品。”
“好。”周延川说,“数据是第一步。”
吃完饭,沈清如先去了卫生所。那个昨天晕倒的女孩还在休息,卫生员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姓吴,说话慢声细语的。
“吴医生,她怎么样了?”沈清如问。
“低血糖,加上有点贫血。”吴医生在整理药柜,“休息两天就好了。但长期营养不良是个问题。”
沈清如看着药柜。里面的药品很少:红药水、紫药水、纱布、棉签,还有一些常见药片。没有营养补充剂,甚至没有葡萄糖。
“咱们这里,像她这样的多吗?”沈清如问。
吴医生叹了口气:“不少。特别是女同志,本来饭量就小,劳动强度一大,身体容易垮。”她看了看沈清如,“你脸色也不太好。要注意补充营养。”
沈清如点头。她确实感觉到了,这具年轻的身体远不如前世常年锻炼的那具。体力消耗大,恢复慢。
“吴医生,我想打听个人。”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沈明谦和林静宜,您听说过吗?也是知识分子,去年下放到咱们兵团的。”
吴医生的手顿了一下。她转过身,看着沈清如,眼神有些复杂。
“你是……”
“我是他们的女儿。”沈清如坦然道,“我来兵团,就是想离他们近点。”
吴医生沉默了半晌。她走到门口,往外看了看,然后关上门。
“你父母的事,我知道一些。”她压低声音,“他们不在咱们团。在更北边,二师的一个林场。那里条件……比这里还差。”
沈清如的心沉了一下。更北边,林场,条件更差。每个词都像重锤砸在心里。
“具体在哪儿?”
“二师九团,小兴安岭林区。”吴医生说,“离这里至少两百公里。而且林场管理严格,外人很难进去。”
沈清如握紧了拳头。指甲陷进掌心,带来些微的刺痛。
“他们……身体怎么样?”
吴医生摇摇头:“不清楚。林场那边医疗条件更差,消息也闭塞。但我听说,去年冬天冻伤了不少人。”
沈清如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愤怒和焦虑解决不了问题。她需要计划,需要一步一步来。
“谢谢您告诉我这些。”她说。
“你……”吴医生欲言又止,“现在这个情况,你最好别到处打听。对你,对他们,都不好。”
“我明白。”沈清如说,“我会小心的。”
离开卫生所,沈清如直接去了机务队。周延川已经在那里了,正和刘铁柱一起拆卸第三台播种机。
“沈姐,这台最麻烦。”刘铁柱指着拆下来的开沟器,“你看,调节杆锈断了,固定卡子也变形了。”
沈清如蹲下身检查。确实,问题比想象的严重。调节杆断在螺纹孔里,要取出来得用专用工具——但他们没有。
“有办法吗?”周延川问。
沈清如思考了片刻:“有两个方案。第一,把断杆钻出来,重新攻丝,做一根新杆。第二,干脆改设计,做个新的调节机构。”
“哪种可行?”
“第二种。”沈清如说,“第一种需要钻头和丝锥,我们没有。第二种……我们可以用你带来的钢条,做个简易的杠杆式调节机构。虽然精度差些,但能用。”
周延川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就像老式机床上的手摇进给机构?”
“对。”沈清如用粉笔在地上画了个草图,“这里固定,这里是支点,这里连接开沟器。移动这个滑块,就能改变开沟器的角度。”
“机械增益呢?”周延川问。
“大约1:3。意味着滑块移动一毫米,开沟器角度变化大约零点三度。对于播种深度来说,这个精度够了。”
两人讨论得很投入。刘铁柱和张建军在旁边听着,虽然听不懂全部,但能感觉到这两个人的思维在碰撞,在融合。
方案定下来了。周延川负责计算杠杆比例和受力,沈清如负责加工零件。刘铁柱和张建军打下手——锯钢条,锉平面,钻孔。
没有台钻,只能用钢钎和锤子手工钻孔。这是个费时费力的活。沈清如先在钢条上画好定位线,然后用钢钎对准,周延川用锤子轻轻敲击。一点一点,铁屑飞溅,一个孔要打十几分钟。
打好了孔,还要攻丝。没有丝锥,沈清如就用三角锉慢慢修,修出螺纹的形状。精度很差,但拧上螺丝后,至少能固定住。
忙到下午四点,第一根调节杆做好了。安装上去,调试——开沟器确实可以调节角度了,虽然有些松动,但能用。
“可以再做个锁紧螺母。”周延川建议,“用两个螺母背对背拧紧,能减少晃动。”
“好主意。”沈清如说。
等锁紧螺母做好装上,天已经快黑了。第三台播种机终于恢复了基本功能。沈清如转动调节杆,看着开沟器平稳地改变角度,心里涌起一股久违的成就感。
虽然粗糙,虽然简陋,但这是实实在在解决问题。用有限的资源,完成看似不可能的任务——这是工程师最本质的快乐。
“今天就到这吧。”沈清如说,“明天调试排种均匀性,再检查第四台。”
刘铁柱和张建军收拾工具去了。周延川没走,他在工作台前坐下,拿出本子,开始记录今天的工作。
“材料消耗:钢条三十厘米,螺丝四个,垫片六个。”他一边写一边说,“工时:三人,五小时。修复效果:播种机恢复基本功能,预计播种深度调节范围五到十厘米,满足春耕要求。”
沈清如洗了手,在旁边坐下。炉火还在烧,屋子里很暖和。她看着周延川专注的侧脸,忽然觉得,有这样一个人并肩作战,真好。
“你今天去打听父母消息了?”周延川忽然问,没抬头。
沈清如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你从卫生所出来时,表情不一样。”周延川说,“而且,你之前说过来兵团是为了照顾父母。”
很敏锐的观察力。沈清如沉默了一会儿,决定说实话:“他们在二师九团,林场。离这里两百多公里。”
周延川终于抬起头:“情况不好?”
“不清楚。但林场条件比这里差,去年冬天冻伤了不少人。”
周延川没说话。他用铅笔在本子上轻轻敲着,像是在思考什么。炉火映在他眼睛里,明明灭灭。
“你想去看他们?”他问。
“想。但不能。”沈清如说,“现在去,只会给他们添麻烦。而且兵团纪律也不允许。”
“那就先在这里站稳脚跟。”周延川说,“等你在这里有了分量,说话有人听的时候,或许能申请调动,或者至少,能争取探亲的机会。”
这话说得很实在。沈清如也是这么想的。她现在只是个新来的知青,人微言轻。但如果她能成为连里不可或缺的技术骨干,情况就不一样了。
“所以,播种机必须修好。”她说,“而且,要修得漂亮。”
周延川点点头。他从本子里撕下一页纸,开始画一个表格。
“我们来列清单。”他说,“第一部分,连队急需的物资:轴承,各种型号;油封;传动链条;螺丝螺母标准件;油料……”
“第二部分,工具:台钳,台钻,丝锥扳手,游标卡尺,千分尺……”
“第三部分,材料:钢材,铝材,橡胶板……”
两人一项项列下去,很快就写满了一整页。这些都是他们在这几天工作中发现的问题。物资短缺到了影响正常生产的程度。
“这些清单,你打算怎么用?”沈清如问。
“先给孙队长看。”周延川说,“他是机务队长,最了解情况。如果他认可,就可以通过正式渠道向上级反映。但……”他顿了顿,“正式渠道很慢。可能春耕结束了,物资还没批下来。”
“所以要有备用方案。”沈清如接过话,“比如,哪些东西可以修复再利用,哪些可以找替代品,哪些可以自己制作。”
“对。”周延川在清单旁边开始写注解:“轴承——优先修复。油封——可用废内胎自制。传动链条——如断裂,可拆节重组……”
他写得很快,字迹工整,思路清晰。沈清如看着他,忽然问:“你在来兵团之前,是学什么专业的?”
周延川笔尖顿了一下:“物理。北京大学物理系,大三。”
沈清如惊讶。她知道周延川很优秀,但没想到这么优秀。北大物理系,在那个年代,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那你……”
“家里出了点事。”周延川简单地说,语气平静,但沈清如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主动申请下乡,比被动安排要好。”
他没多说,沈清如也没再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有些可以分享,有些只能深藏。
清单列完了。周延川把纸折好,放进笔记本里。
“明天我去找孙队长。”他说,“你今天修好了播种机,是个很好的突破口。他应该会重视我们的建议。”
“嗯。”沈清如站起来,“该吃晚饭了。”
两人一起走出机务队。天已经完全黑了,没有月亮,只有稀疏的星星。风停了,气温骤降,呼气成霜。
食堂里灯火通明。今天难得有肉——是打来的野兔子,炖了一大锅萝卜。每人分到一小块,虽然不多,但已是难得的改善。
沈清如端着碗,坐在角落里慢慢吃。兔肉炖得很烂,萝卜吸饱了汤汁,很入味。她吃得很仔细,每一口都充分咀嚼。
旁边桌的女知青们在聊天,说今天劳动时看到的趣事。有人说起山上的野花已经开始冒芽了,有人说看见一只狐狸从田埂上跑过。话语里有了些轻松,不像前几天那么沉重。
是啊,春天真的要来了。沈清如想。不管条件多艰苦,季节的轮回不会停止。土地在解冻,种子在等待,生命在酝酿。
她吃完饭,去水房打了热水。回到宿舍时,李秀兰正在洗衣服。
“清如,听说你把播种机修好了?”李秀兰问,眼睛亮亮的。
“修好了一部分。”沈清如说,“还有问题要调。”
“你真厉害。”李秀兰羡慕地说,“我连扳手都不会用。”
“慢慢学,都会的。”沈清如说。
她端着热水走到床边,开始擦洗。水温正好,毛巾敷在脸上时,疲惫似乎都被带走了些。
换好衣服,她坐在铺位上,从空间里取出今天签到的机油——已经用掉了半斤,剩下半斤。又看了看其他东西:富强粉,白糖,鸡蛋。这些都不能轻易拿出来,得找合适的机会。
她想起父母。林场,小兴安岭,两百多公里。现在这个季节,路应该还是冻着的,但很快就会开化,变成泥泞不堪的“翻浆路”,更难走。
得想办法。但怎么想?她现在连请假离开连队都难,更别说去那么远的地方。
先把眼前的事做好。她告诉自己。播种机修好,春耕顺利完成,她在连队的地位就会稳固。到时候,也许能有更多自由。
夜深了。宿舍里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均匀的呼吸声和偶尔的翻身声。沈清如躺在被窝里,睁着眼睛看黑暗中的屋顶。
今天她解决了一个具体问题——修好了播种机。但更大的问题还在那里:物资短缺,技术落后,生产效率低下。还有父母的困境,遥远的距离,严酷的环境。
路还很长。但她至少迈出了坚实的一步。
她想起周延川今天说的话:“等你在这里有了分量,说话有人听的时候……”
那就努力让自己有分量。用技术,用实干,用成果。
沈清如闭上眼睛。在入睡前的最后一刻,她脑海里浮现的是父亲绘图时专注的侧脸,母亲整理资料时温柔的笑容。
等等我。她无声地说。我会来的。
一定会。
窗外,北方的春夜依然寒冷。但某个角落,冻土已经开始松动。冰层下,有细小的水流在悄悄汇集,等待着破土而出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