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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子女与父母 ...

  •   时安早就暗中观察了林星,他背着瘪瘪的黑色书包,看上去跟她年龄相仿,附近能步行上学且今日开学的学校只有一个。
      时安猜测他应该是她同学校同年级、同日开学同日迟到的同道中人。

      被群殴得毫无招架之力对他们这样的青春少年来说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如果让坏人知道,以后保不准会招来更多欺负,而坏人欺压别人往往不需要理由,所以林星不让她告诉别人,时安对此很理解。

      了解时安的人都知道,她忘性大,萍水相逢的人和事转头就忘了,更何况她不喜欢也觉得没必要在背后议论别人的是非。

      一阵无言,在这种两人谁都不先找话题聊天的局促场面中,林星始终保持着面不改色的从容,内心悠然享受着平静。
      时安眼观鼻,鼻观心,稍许焦灼,不过面上倒也不显露分毫。

      做完笔录,时安父母匆匆赶来,孟婉一把抓住时安手腕,将人从上打量到下,再从下打量到上,还是不放心让姑娘转了个圈,又胳膊腿儿的都摸一遍,生怕女儿受到一点伤害。
      时廷钧站在一旁担忧地询问现场状况,时安轻声将目睹欺凌的经过复述一番,听到时安没有和混混正面接触后,夫妻两人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待担忧和紧张的情绪沉淀下去,孟婉才想起来自己好久没打孩子了,手痒了,于是照着时安白嫩嫩的手心就是一掌。
      “时小安啊,你什么时候胆子变得这么大了,平时看电视里面打人,你是又捂眼睛又捂耳朵的,今天倒是敢停下来录像了。”

      “啪”的一下,可见孟婉生气用的是真力气,时安的手下意识握成拳,火辣辣地疼,小鹿似的杏眼眨呀眨地看着母亲。

      从小她就是这样,惯会装可怜的。做错了什么事情,父母刚责骂几句,她就杵在原地,双颊一鼓,小嘴往下一撇,用湿漉漉的眼睛偷偷瞟着你,让人心里软乎乎的,说不出来什么重话。
      这种方法也有不管用的时候,实在把他们气狠了,免不了要挨一顿父母混合双打,使用这招只会让你在原地白白挨打。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时安脚底一抹油就是溜,身后的父母追两步总是追不上。

      追着追着,日子就在脚下跑掉了。小时候是父母不想追,现在是真追不上了。

      孟婉无可下手,也不忍下手了。责备的语气缓和了几分,握着时安的力气却没松分毫,后怕道:“万一被发现了,你是打得过还是跑得过呀?”

      时廷钧把宽厚的大手放在了交叠的两只手下,握了握孟婉的手,一下下安抚着。接收到女儿向他投来求助的信号,忙解围道:“少说几句吧。”
      孟婉一记眼刀飞过,时廷钧立马改口:“说这么久渴了吧,回家喝口水说的能更带劲,啊,在外面给姑娘留点面子。”

      孟婉正欲再说,给时安做笔录的民警挂着两个黑眼圈走了过来,先对时安的机灵勇敢狠狠夸赞一番,接着话锋一转,有其女必有其父母,明里暗里又将夫妻两夸了一遍,称其教女有方,夫妻两不知天地为何物,云里雾里飘飘然携着时安走出警局大门,全然忘了回家后还要对时安进行的安全教育。

      .

      时安一家走的时候,林星正坐在一间小会议室里,头低垂,肩微耸,黑色薄外套映出清晰的骨头轮廓。
      对面警察的工作手机上一直显示四个白色字体“正在呼叫……”,铃声响了很久才被接起,确认对方身份后,警察耐心解释,你的孩子林星遭遇欺凌,现在在沂城县公安局,为了孩子的身心安全,需要监护人前来陪同调查后带走……没待说完,对方挂了。
      “嘟嘟”的声音从手机听筒里利剑似地射出来,砸到会议室刷满大白的墙面,再反弹刺向被监护人的耳膜。

      “可能是信号不好。”林星为电话那头的男人找补道。
      警察本来对他的父亲不配合工作,无故挂电话有点愤怒,听林星这么说,心里的那口气倒消解了几分。

      林星若无其事地又报了一个京市的电话号码,这次很快被接通,电话那头的妇人显得教养好多了,耐心听警察说完详情,不过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不可抑制的愠怒,她说自己在京市,今天赶不过去,不过她会打电话给班主任让他代为操心。
      在警察说完没其他事情之后,电话挂的很干脆,干脆到一句关心孩子的话也没来得及留下。

      用不着多说什么,电话全程开着免提,听者有数。

      警察朝林星小心翼翼地看了又看,不知怎么安慰,欲言又止。他从警多年,遇到过太多这种父母不管小孩的情况,不过一般是双方都有问题,家长疏于管教,孩子叛逆难训。可是眼前的孩子白白净净,看着乖巧讨人喜欢,怎么还有家长如此不负责任。

      一切尽在不言中。

      林星如雕塑般坐着不动,不刻意回避警察的打量,那眼神是他最熟悉、最习惯、最厌恶的眼神。
      他看过太多次这样的眼神,家长会只有他的座位空荡荡时,身边经过的同学偷偷瞥着他,是同样的眼神。父母争吵、恶语相向时,年幼的他躲在衣柜瑟瑟发抖,家里的保姆会对他露出这样的眼神。甚至深夜入梦时,梦里幸福的自己在爸爸妈妈的陪伴中回眸时,对他投来的也是这样的眼神。
      同情、怜悯、不可避免地掺杂着细碎的优越感。

      他是什么可怜之人吗?
      作为班里的班长,他品学兼优;面对父亲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他游刃有余;参加各种比赛,他春风得意……一桩桩一件件,不管什么他都要做到最好,可为什么到头来一个两个还是这种眼神看着他?

      他不知,他不要,他不懂!

      林星指尖掐进掌心,皮肤的刺痛让他稍稍回过神来,回以警察一个缓缓上升的嘴角,一个勉强的微笑。

      装作不在乎,因为事实上他在乎。

      明明之前不是这样的。
      在他六岁那年的冬季,南方难得一见地下了一夜大雪。
      第二天清早他吵闹着要去离家近的公园找小伙伴们堆雪人。许是他太磨人,本来准备去公司的父亲松口了,遗憾的是母亲身体虚弱,不能一同前去。

      “爸爸,工作忙不忙?”路上,小林星穿着奶黄色羽绒服,戴着妈妈织的帽子和手套像个不倒翁走得摇摇晃晃。可没走到半路就打起了退堂鼓,印象中爸爸总是很忙,他担心因为一次任性耽误了爸爸工作。

      “不忙,陪小星星的时间总是有的。”爸爸正在打字的手从手机屏幕移到小林星柔软的发丝上揉了揉。

      到了公园,他立刻加入小伙伴的队伍在柔软的雪地中滚雪球,爸爸坐在长椅上,双腿交叠,不时抬头看向他的方向。
      小林星想和爸爸一起堆雪人,因为在公园里很多爸爸妈妈都陪着自家小孩,但很快看到爸爸的身边坐了一个女人,两人交谈着,所以他没有出声打扰。
      这个女人他认识,是爸爸的秘书,他给她叫周阿姨。

      林星的小手不断捧着细雪填补着那坑坑洼洼的雪球,怎么补都补不圆。
      他想,原来爸爸撒谎了。

      天太冷了,孩子们都带着帽子,不知怎么就互相炫耀起来,我这是名牌的,我这是妈妈织的……和小伙伴玩闹间,帽子一下子被甩到池塘边,一半挂在积雪的岸上,一半耷拉下来,长长的细绳垂下来没入水中,摇摇欲坠。
      林星小心翼翼走过去,蓬松的雪在他脚下被压成实心,一步一脚印,蹲下,手往前努力伸,终于捡到了。
      他回头想跟小伙伴们挥挥手中的帽子示意,突然脚下一滑,跌进了冰凉刺骨的冷水中,手心的帽子趁机溜出去,下沉,再下沉……

      等他再次睁眼时,入目是妈妈哭红的眼睛和爸爸憔悴的面庞。在头脑混沌之际,他感觉到了,有一双纤柔的素手不时贴着他火热的额头,带来一丝春天的凉意。他听到了,爸爸在他耳边忏悔他不该一时分神让他掉入水中,祈愿孩子能够高烧退去,健康醒来。

      “帽子……”小林星开口说话,声音哑得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可妈妈和爸爸紧绷了一天一夜的肩膀终于肉眼可见地放松了。

      “等星星好了,妈妈再给你织。”

      没有吃过糖的孩子,一点糖就能腻得心尖发颤,丝丝缕缕的甜在舌尖回味了十年,越来越淡,到现在林星只觉得嘴里苦得发涩。

      他终于被老师领走了,手作家为自己手上诞生出的,没人要的次等货找到了愿意接手的人。
      外面骄阳似火,老师把头上的鸭舌帽摘下来扣在林星头上。

      .

      那几个混混是所里的“老熟人”了,经常喝酒打架、聚众闹事,隔三岔五就要到警察局走一趟,但也判不了重罚,狗皮膏药一般让一众警察非常头疼。这一次算闹得比较大。
      警察对他们的德行非常了解。
      混混们也在警局增长了丰富的实战经验,面对盘问非常有一套,开始拒不承认,后来面对视频证据,口径一致声称是走在路上,看见林星一身名牌,猜想他肯定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刚好兄弟们最近手头上紧巴,临时起了歹意。
      每个人说到最后都涕泪俱下,想爹又想娘,悔不当初,希望能从轻发落。

      后来,林星去医院做了伤情鉴定,身上的伤虽然看着吓人,但连法律上的轻微伤都算不上。
      闹事者以抢劫未遂的罪名进了局子,领头被判1年有期徒刑,其余人6-10个月不等。

      一场闹剧似乎尘埃落定,只有帷幕后的戏中人知道这一幕只是龙套下场,好戏在后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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