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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两情真的相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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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未觉得自己的人生悲惨过。
但现在,我承认是有那么一点了。
我爱上了一个人。
我爱上了一个女人。
我爱上了一个身为郡主的女人。
我爱上了一个身为郡主并且被我强吻后逃离的女人。
更重要的是,我也是一个女人。
如果可以,我想重新来过,倒退回师父吩咐我们赶去王府的那一天,然后狠狠地拒绝这个老头,继续在医馆里煎我的药,作我嫁给某个金龟婿的美梦,继续暗恋武馆的二少爷,继续我女扮男装的平淡生活。
可是没有如果。
在那个吻发生之前,我和晋凝之间相处得……我个人感觉,还算融洽,在那个吻发生之后,我却端着刚为晋凝煎好的药踌躇不前。那碗药旁边放着一颗我每次都会准备的冰糖,以防晋凝受不了药的苦。但现在,晋凝受不了的,应该是我对她的冒犯吧。
在郡主眼中,我是个男人,或许现在已经降格为猥琐的强吻男也不一定。
我竟然敢强吻郡主——人家好好的一个大闺女就这样被我糟蹋了,可我不也是……但主动者的确是我。
站在晋凝房门前,看着里面仍未熄灭的烛光,我想着一些很没营养的事情。我是否应该直接把药放在门口就立即离开呢,不过这样晋凝便不知道要打开门喝药。或许我应该敲敲门,神速地把药放到门前,然后逃离,不过这样做实在是有够俗辣。还是开口叫叫她吧——我应该叫什么好呢,现在我肯定没资格称呼她为凝儿了,应该要叫回郡主。是“郡主,你的药煎好了”还是“你的药煎好了,郡主”比较好呢?语句的主谓宾顺序确实比较重要……一阵凉风吹过——成若兮,你到底在这里干什么啊。
我气恼地抓抓自己的脑袋,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突然里屋传来晋凝的一声轻呼:“谁?”
“啊……”我的身子立即僵在门前,一咬牙,“是、是我……”也不管晋凝认不认得出我的声音,我死撑着说出胡乱想到的话:“今天、今天在树林里,我、我真的很对不起……对不起……”
没有任何回应。
连话也、不愿意与我说了。也是,如果是我被某个猥琐男强吻,早就一巴掌拍过去了。
“郡、郡主,”故意忽略心里闪过的痛,我硬着头皮把话说完,“你的药煎好了,如果、如果……你不想见我的话,我先把药放在门口,你一会儿趁热喝吧……”
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轻轻在心里叹一口气,我把药放在郡主的房门前,悄悄转身离开。
晋凝身子本来就弱,希望我的行为没有刺激到她的健康才好。不过,心理健康应该被我损害得差不多了吧。成若兮你真的是干了一件荒唐得不能再荒唐的事情。
我知道自己在吻向郡主的时候,心里的确是有那么点期待,期待她也是,那怕只是一点点地喜欢我。事实证明,这只不过是我自己的臆想罢了。
“哈哈,阿成,还没睡?”迎面走来一位胖乎乎的和尚。他也是寺里的和尚之一,法号是一九,刚刚才和我一起吃过饭。话说让我非常不爽的是,师父是这样把我介绍给大家的,嘴里嚼着菜,随便地用筷子一指我:“他是我徒弟,大家叫他阿成便可。”
好吧,彻底无法抹灭码头工人的身份。
除了三七和一九,寺里还有一名法号为二四的和尚,很高的个子,眉毛异常地粗。乍看之下以为此人不知从哪抓来两条黑色的毛毛虫贴到自己的眉毛上去了。
“嗯。”我勉强地扯了扯自己的嘴角,算是给他的回答。
“你有心事?”一九说道,他的眼睛和大师兄一样,都是细长的一条缝,我不能肯定他现在确实在盯着我。他最大的特点是,眉心长了一颗非常巨大的痔,让我误以为看到了一不小心吃太多而身材走样的菩萨。
“没、没有。”我听到自己的口气都觉得自己憋了一肚子的心事。
“你知道这种心情最好的去处是哪里吗?”一九笑了笑,那神态竟然有几分和三七相似,“这座寺的屋顶。就在院子后面的墙上有把梯子,你顺着它上去就可以了。”
“呃……谢谢。”面对他如此奇怪的建议,我还是扯了扯自己的嘴角。
这种心情就应该到寺的屋顶?什么建议啊……我才不会没事跑去吹冷风。装作有急事,匆匆地和一九道再见便分道扬镳。
……
原来屋顶的风景那么好。原本以为会黑漆漆一片的深林,却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出了与白天不一样的美丽。但是很快,这一片幽静的美让我联想到了在树林中鲁莽吻向郡主的一幕。进而又联想到了刚刚在郡主房前,被郡主当做透明人的难受心情。风景的美丽程度原来也随心情的变化而变化,刚刚还被我认为“不一样的美丽”的深林,此刻似乎又开始阴森起来。
都是我自作自受。王爷被人污蔑篡位,本来就让郡主担心不已,再加上郡主离开王府以及多日来的奔波劳碌,身边能信任的人少之又少,我却是这样子把这份信任狠狠地抹掉。
我甚至觉得自己不再是原先的成若兮,从意识到自己爱上了郡主的那一刻开始。
一阵强风吹来,我猛地一哆嗦。
原来,我就是那个没事跑来吹冷风的傻瓜。
第二天,寺里竟然有客人到。
三七告诉我们不用紧张,那客人是长期到此拜佛的附近的商人首富,陈冬生的夫人。可以说基本与朝廷事务没什么牵扯。客人有三个,除了三七所说的陈夫人,还有陈夫人身边的丫鬟以及陈夫人的儿子,陈子义。
我第一眼看到陈子义的感觉就是,大帅哥一名。
首先是身高问题,明显的顶梁柱,比我至少高了两个头,很有大侠风范。其次,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可以感觉到他随时会因为青春而燃烧的激情。再次,他那两条剑眉要多酷有多酷,轻轻一挑眉,嘴角一翘,就会让万千少女拜倒在他的丝绸袍下。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见到他的第一反应是觉得此人很帅,却没有万千少女应该有的类似于小鹿乱撞的心动。
陈子义斯斯文文地随着陈夫人站在大厅里,他的母亲是一个略微肥胖的妇人,是那种一瞅就知道是某个有钱地主的老婆的人。一大早便起床去林子里摘了一大堆水果回来的我,在进门的时候撞见了刚到寺内的他们。三七、二四、一九都在大厅,师父站在一旁,他身后站着微微低着头的晋凝。
很明显三七正在为两伙人作着介绍,看到站在门口的我,便立即向陈夫人介绍道: “啊,那边那位便是暂住在本寺的梁山大夫的徒弟,阿成。”
“嗯……”那陈夫人上下打量着我,是那种两个眼珠子上下打转,把视线从身体的头部扫动到脚部的方式,让我十分不自在,过了一会儿她才像评价某件商品一样点点头,“长得还挺俊啊,就是白嫩了点儿。”
这话我怎么听怎么不爽。
“哪里哪里,阿成这小子太瘦弱,你们家陈公子才长得一表人才!”师父拱了拱手。
我现在真想立马转身离开,不仅是因为他们所谈论的话题,更因为我的怀里正抱着一大堆雪梨之类的水果,乍看之下就像是某个到寺里强行销售水果的瘦弱小贩,格格不入地打扰了他们的交流。
我看了看长得的确是一表人才……应该是超越了一表人才的陈公子,他似乎没怎么在意我这边,只是略略地朝我点点头,又转过头去,看着……晋凝。本来微微低着头的晋凝,听到谈论的话题,便也抬头朝门口看来。
四目相对。
晋凝似乎不太精神,脸色略显苍白,看到我后愣了愣,过了一会儿便又把头低下了。是想到我昨天对她做的事了吗,我在心里苦笑。
回不去了,成若兮。
“嗯……师父,我有点事,先进去了。”我别扭地抱着一大堆水果,朝师父说道。
“先把你抱着的水果洗一洗,给大家吃吧。”师父点点头,却说着我不想听到的答案。
“梁大夫客气了不是。”陈夫人笑呵呵地打着哈哈。
“哪里哪里,水果而已。”师父也笑呵呵地谦虚道。为什么没有付出劳动的人说话总是那么理所当然。
我身为这堆水果的主人,却完全没有发言权地愣在原地。其实这些水果是我一大早到外面摘回打算给郡主煲糖水喝的,她近来喉咙不好,需要雪梨润喉。拒绝师父吧,不仅显得自己小气,还让大话已经说出口的师父没有面子。我唯有黑着脸,一句话不说地朝里屋走去。
刚离开大厅,便听到陈夫人的声音:“晋姑娘天姿国色,真是个俏娃娃。”
没有听到晋凝的回答,这陈夫人又说道:“别怪我乱说话,但我真觉着晋姑娘和我家的子义真是天生一对啊,是不是啊,梁大夫?”
“娘!”听到一把浑圆的男声略微嗔责的呼道,应该就是陈子义。
屋里顿时传来一堆尴尬的笑声。这些尴尬的笑声,应该都来自知道晋凝真正身份的师父和几位大师吧。或许,还有晋凝。
我顿了顿,然后迈开步子朝厨房走去。
我知道自己在压抑着,但我同时也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抒发那样的感情。麻木地打了一盘水,把水果放入,目光呆滞地把这些新鲜的水果一个个地慢慢洗干净。
我长得瘦弱?我长得白嫩了点儿?从来不在乎外表的我此刻心里却憋了几股怨气,如果我长得再高大点,肩膀再宽广点,身体再壮实点,就算是十个陈子义也……我沮丧地用手胡乱地搅动着盘里的水,不经意间看到了自己映射在水面的脸。
不得不承认我的确是长得太书生了点。一双略微偏大的眼睛此刻空洞无神,两条细眉因为我沮丧的心情紧紧地皱着,就连两片薄嘴唇也非常别扭地抿得死死的,甚至是我自己平时最满意的自认为很秀气的鼻子,此刻也让我讨厌无比。没有陈子义那十分男人味的麦色皮肤,我的皮肤显得略微偏白,甚至可以说和郡主的肤色差不多。所以说我就是传说中小白脸了。
情绪一激动,我狠狠地拍了一下水面,激起的水珠洒了我一脸。
我在纠结个什么啊。
水的温度稍稍让我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暗暗地告诉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我选出了两个比较好的雪梨放好,把其余洗好的水果放到了盘子里,给大厅里那帮谈得正欢的人端去。
大厅里的人似乎聊得其乐融融,我刚把水果盘端到桌上,晋凝便站了起来,轻声说道:“各位不好意思,我身子有点不舒服,先回房休息了。”
“嗯,那你先回去歇着吧。”师父点点头。
我担心地看着郡主略显苍白的脸,正想上前问她哪里不舒服,却被人抢先一步。
“莫非晋姑娘着凉了?”陈子义站起来,走到还未走出大厅的晋凝身边,细声问道。
“陈公子不用担心,我休息一下就好了。”晋凝笑了笑,但因为脸色苍白,那笑容显得非常无力。
“那晋姑娘快去休息,子义就不打扰了。”陈子义说完,略微躬了躬身子表示自己的诚意。
晋凝也微微地笑着行了个礼,便朝里屋走去。依然站在原地的陈子义望着晋凝远去的背影出了神,仿佛魂被谁勾了去似的。
“子义,看出神了?”在后面坐着的陈夫人这么向自己的儿子打趣道。
陈子义立马转过身,意识到自己失态,便又红着脸回到座位上。
“梁大夫啊,子义今年十九,早就到了娶妻年龄了,他却哪个姑娘都看不上。他爹宠着他,也没强迫他娶。”陈夫人说到这便停了下来,但她想表达的意思屋子里面的人都懂。
不想再听他们接下来的谈话,于是我随便找了个理由离开。
我来到院子里,望着闭着门的郡主的房间,残忍地强迫自己去体会心里被撕裂的感觉。那是一种近似于被一双不知属于谁的、很细嫩的手慢慢勒紧喉咙的过程,开始的时候完全没有注意到,待透不过气来时,已经来不及挣脱了,或许是我根本舍不得挣脱。
我暗暗叹口气,虽然很不想这样认为,但,今日才见识了什么是真正的金童玉女。陈子义,家富,貌帅,或许还对感情很专一,名副其实的与郡主极其般配的佳偶候选人。或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让郡主逃难到这里,遇上陈子义,而我或者师父什么的,只是促成他们这一段良缘佳话的小配角罢了。如果他们真的被凑成一对,王爷应该会很欣慰吧。
而我现在只是觉得自己很无力,甚至连托起一根羽毛的力量都没有。正在我胡思乱想之际,似乎听到了房间里传来郡主咳嗽的声音。
我愣了愣神,赶忙往厨房走去。
把放好的那两个雪梨拿出,我不禁皱了皱眉,若待糖水煮好,该怎么给郡主送去呢?我摇摇头苦笑,你就别想那么多了,成若兮。
我耍了一点小心机。
看着我把递过来一碗糖水,一九愣了愣,随即笑道:“这是给我的?”紧接着就准备拿起汤勺。
“不是!”我把糖水夺回来,然后无奈地说道:“嗯……我是想拜托你,帮我把这碗糖水端给郡主,她喉咙不太舒服。”
“怎么不自己端过去”一九皱了皱眉头。
“呃……我……”我一边想着该用什么借口,一边逼自己不要把视线定格在一九眉心间的痔上。为什么不自己端过去?我害怕郡主不愿意喝我弄的东西——这句话让我如何说出口。
“啊,”似乎悟出了什么似的,一九诡异地笑了笑,“我明白了。那给我吧。”说着又把我手中那碗糖水拿过去。
“你明白什么?”看着他利索的动作,我真害怕他会跑到某个角落自己偷偷喝掉。
“呵呵,”他一边笑一边微微摇头,只慢慢道,“问世间情为何物?”
“你、你胡说什么……”难道我就表现得那么明显吗?
“诶,你脸红了,施主。”一九放声大笑。
“反正,”我故意不理会他的逗弄,“你等一下就这么告诉郡主,这是寺里每天都会准备的,而你是负责给她送去罢了。”
“每天”故意撑大自己的小眼睛,一九夸张地问道。
“……嗯。”我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可是啊,这是寺里准备的,我怎么就没有一份呢?”虽然一九眼睛很小,我还是看到了深藏在里面的狡黠的眼光。
“这……我不是让你帮我骗骗郡主么?”我恳求道。
“到时候郡主问道‘那你喝过了么,一九?’,我该怎么回答?我可没有喝过那么好的东西,还天天呢。”一九继续给我装傻。
我一咬牙:“我以后再给你准备一份就是。”
“就这么定啦,阿成。”一九拍拍我的肩膀,转身离去。
哎,我真想掏出这和尚的心看看是不是真的看破了红尘,或者只是因为年少一时冲动才剃头当和尚的。由于不放心一九的品行,我悄悄地躲在暗处跟踪着一九。
非常老实地捧着那碗我精心准备的糖水,一九慢慢走到郡主门前,然后很淡定地敲了敲门。不一会儿,门开了,郡主看来人是一九,微微笑了笑:“一九大师?”
“嗯,郡主,”捧起手中的糖水,一九说,“刚刚……呃,不,这是寺里每天都会准备的,我给您端来。”
“这是……给我准备的?”郡主看了看一九手中的碗,犹豫地问道。
“是,听说您这几天喉咙不好?这是特地给您准备的,趁热喝了罢。”一九点点头。
“谢谢,”郡主接过糖水,顿了顿,然后笑道,“辛苦了。”终于看到了郡主的笑容,躲在暗处的我心里的石头略微放了放,真是不愿意看到郡主愁眉苦脸的样子。
“不辛苦不辛苦,”一九摆摆手,“我只是负责送过来而已。”
“只负责……”郡主疑惑地看了看一九。
“郡主您进房慢慢喝,我还有事,先走了。”不想再多说似的,一九匆匆道别转身离去。
“……”郡主看了看离去的一九,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糖水,最后才转身,回房关门。
看来这个小心机进展得还挺顺利,我暗暗松了口气。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我身边的一九,笑着说道:“记得明天我的那份。”然后便安然自若地离开了。
很好。
师父说过,一个人在床上躺着想事情,头脑会极其冷静。如今,我独自躺在床上,周围被黑暗紧紧包围着。我想了很多。在王府那极大无比的院子里与郡主的初次相遇;在大雨中抱着郡主赶往坐着白戴老头的那个山洞;在马车上看着郡主像孩子般看着萤火虫的神态……一幕幕闪过,就像梦,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如果没有发生过这一切,我会后悔吗?
我想,我会。
认识郡主,绝对是我这么平凡的人生当中极少数的闪光点之一。身为郡主,却没有郡主该有的娇气;不仅为自己的父亲,还会因为害怕连累我们而担心不已;在王府外,常常对我嘘寒问暖;在我渴的时候,会为我送来一碗水……一种难以抗拒的负罪感此刻突然狠狠地盖在我身上,似乎逼迫我赶紧想到赎罪的方法。
但那何止是赎罪?我爱上了郡主。甚至自私地希望她也爱上我。
而现在,我只希望她可以有个对她很好的夫君,她值得拥有一个对她百般宠爱的伴侣。如今王爷被污蔑篡位,性命危在旦夕,她需要一个有能力的人,去保护她。
陈子义会是那个人吗?会是那个在郡主需要的时候,就会立即出现、郡主伤心,便会绞尽脑汁逗她开心的人吗?当然最重要的是,郡主爱他。那么,郡主爱陈子义吗?发现思考这种高难度的问题,伤害的不是我的大脑,而是我的心。就像独自站在郡主紧闭着的房门前的那种感觉,我的心很痛,痛得我似乎突然被人一记重拳打在心上。
陈子义明显对郡主很有好感。我脑海里浮现了那张极其帅气的脸孔,他站在陈夫人身后毕恭毕敬的样子,给人感觉修养很好,更别提还有个家财万贯的父亲了。是他的话,应该可以。他应该可以时刻把郡主放在心的最尖尖处,应该可以让郡主每天露出那个让人心醉的微笑,应该可以让郡主在若白了头后回首过去的生活感叹人生的美好。
明明没有张嘴,我却发觉自己的心里似乎狠狠地吸进了一口冷气,硬硬地咯在某个地方。
呵呵,我竟然试图给郡主和陈子义当媒婆,或者,女扮男装的我应该称为媒公?被自己的自嘲逗笑,我在床上弓着身子无声地笑了起来。笑得离谱,笑得浑身抽搐。开始无声,过程无声,结束亦无声。我想我可以不用心痛到哭的地步。
一夜无眠。
刚洗完脸出门,便看到郡主和陈子义正站在院子里似乎在聊着些什么。很想逃走,或者直接回房关门。但我想起自己昨晚计划好的一切,便深吸一口气,朝他们走去。
“哦,是阿成?”最先看到我的是陈子义,似乎心情很好,他给了我一个艳阳般的笑容。
“早,”我也硬生生地把自己的嘴型扯成一个微笑,“陈公子,”然后深吸一口气,转向郡主,“晋姑娘早。”我已经没有唤晋凝为凝儿的资格,却又不可在陈子义面前暴露郡主的身份,唯有这样称呼她。
郡主本来看着别处的眼睛,瞬时转过来盯着我,双眸里似乎充满了不解。看着郡主的脸,可以感觉到她昨晚也没有睡得很好,心里流过一丝心痛,但我仍然故意持续着一个大大的笑容。没有理会我别扭的灿烂表情,郡主只是,盯着我。
如果可以的话,就让我这样补偿你吧。
“陈公子会在寺里留几天呢?”我装作不经意地问。
“啊,”陈公子显然心情好得不能再好了,声音朗朗地答道,“每次我随娘到这里拜佛,都会住上十几天,这次也应该会住那么久吧。”
“哦,陈夫人真是虔诚。”我点点头,随便说道。十几天,应该可以发展得很顺利。
故意忽略郡主那双仍然死死盯着我看的双眼,我向陈公子打趣道:“你娘昨天说得真好,”要忍啊,成若兮,给我顶住,“我刚出门就看到你们在聊天,真是……郎才女貌。”终于尝试到了自己捅自己一刀的感觉是如何的。
还未等陈公子给我反应,便听到郡主冷冷的声音,那音调我从未想到能从郡主口中发出,说话的冰冷情绪似乎能把我冰封千年:“二位慢聊,我先回房了。”说完便转身离开。
陈公子立马转身:“诶,凝儿……”
他叫她凝儿。她允许他叫她凝儿。
面对着晋凝逐渐离开的背影,我苦笑。其实原来不需要我这个媒公出马,能发展的感情,从来不会被埋没。是我想太多了么,还是郡主的人生根本不需要我来插足,即使是一个小小的连线人都不可以?
“凝儿似乎身体不怎么好啊。”见晋凝没有理会,只是径直地离开,陈子义叹了口气,转过身这么对我说道。
“她,”我顿了顿,说出了我平生最后悔的话,“晋姑娘和你好相称呢。”
“呵呵,”似乎很满意我的话,陈子义笑着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我从来没有对女人动过心,但现在……我想我找到了。”
我似乎能感觉到下面几个字是自己咬紧了牙关说出来的:“抓紧机会。”
“什么?”似乎不懂我说的什么,陈子义皱了皱眉头。
“抓紧机会,”我说,竟然发觉自己还可以笑出来,“如果你真的爱她。”
终于理解我的意思,陈子义看着我,微微一笑,散发出那和他俊朗的面孔一样能照亮黑夜的自信:“我会。”
会就好。
我点点头,依然含笑,然后转身离开。
是时候去山里采水果了,郡主的喉咙还没有完全好呢。
晚上让一九帮我端糖水的时候,看着他笑嘻嘻的脸孔,我叹了口气:“你的那碗已经给你送到房间里了。”
“太好了。”双手合十,一九笑着道,继而接过我手中的糖水。
其实我有考虑过让陈子义帮我端糖水,让郡主认为糖水是陈子义为她准备的,这样会增加郡主对陈子义的好感。但看到今天早上,他们在院子里聊得那么投契,那便不再需要我动这些小手脚了吧。况且,我承认自己尚未能无私到那种地步。
已经放心一九确实会把糖水送到郡主手上,我便早早回卧室休息。
想起今天早上只看到郡主和陈子义聊天的那一面,这一整天都未看到她行出房门半步,下次得让一九去提醒郡主出外走走晒太阳,不然又得像在王府时候那样,身子终日病恹恹。
突然有人敲门。我愣了愣,便走去开门。
是一九。他手上还拿着一碗糖水。
“这……”怎么了,难道特意端来给我喝的?
怎么可能。
“郡主说,让你自己给她送去。”一九说着,一脸尴尬地挠了挠自己的光头。
我一愣,不明白他说什么。
“她好像昨晚就知道,糖水是你给她准备的。她对我说,‘若不是成若兮亲自送来,便让他不要再托您送来了’。”一九说完,强硬地把糖水塞我手上。
“郡主她,好像生气了,”一九临走前这么悄悄说道,“你既然那么关心郡主,就别和她闹别扭了,让人看着真心疼。”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郡主生气了?我和她闹别扭?
大脑似乎停滞在某个地方,什么也想不出来。感受着手中那碗仍然有着热量的糖水,我犹豫着要不要亲自为郡主送去。听一九那么说,郡主是在生我的气。是气我那天强吻她?抑或是今天早上,我打扰了她和陈子义的谈话?哪怕是任意一个原因,反正郡主的确是生气了。成若兮,你能不能不再搞砸一件事情?我心里越来越闷,像是透不过气来。
反正我不能置郡主的身体健康于不顾,这么想着,咬着牙便来到了郡主的房门口。
我轻轻地敲了敲门:“郡主,是我。”没有犹豫,纠结了那么久,是该坦然面对了。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一身素白,脸色略微疲倦,很明显,原本便身子单薄的郡主此刻好像又消瘦了不少。看到我,她似乎愣了一下。
“郡主,我……”微微抬了抬手上的糖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刚刚在门口那所谓的“没有犹豫”的情绪在一看到郡主的那刻早就不知道飞哪去了。
郡主侧了侧身子,微微叹了口气,轻声说:“进来吧。”
我顿了顿,看着已然走入房内的郡主的背影,便也跟着进门。郡主在桌旁坐下,随即抬起眼,无力地,没有任何情绪地看着我。这一点也不像一九说的那样,面前的郡主什么情绪都没有,何况是生气?
“郡主,喝了吧。”我走进,双手把糖水捧到她身边。
“先放着吧。”郡主说道,依然是毫无情绪。
“那……郡主你一会儿要记得喝,我先……回去了。”骨髓里的懦弱又钻了出来,放下糖水我便想要开溜。
未料郡主慢慢开口,声音如早上般清冷:“成公子先坐一坐罢。”我一愣,原来郡主并不是毫无情绪,只是我太木讷而没有感受到她内心的冷。她那一声“成公子”很明显是叫给我听的,气我今天早上的那声“晋姑娘”。
我唯有听话地坐下。现在的郡主我是从来都不认识的,我只见过她温柔、孩子气的一面。散发着冰冷气场的郡主让我有点手足无措。
“成公子与子义很熟?”刚坐下,郡主便开口问道。那一声“子义”硬生生让我的心狠狠地闷了一下。
“昨天才认识。”我说,尽量让自己听起来不那么沮丧。
“今天早上,听你和他聊天的语气,似乎是相识很久了。”郡主说着,微微抬了抬下巴。
我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只生硬地笑了笑。
“成公子觉得我和子义郎才女貌?”郡主继续说道,语气里透着一股冷冷的嘲讽。
“我……”知道郡主是故意在为难我,便抬起头,直视着她,“我觉得他,可以照顾你……可以,给你……幸福……”我说不下去了,因为我在郡主眼中看到的,是与她冰冷语气完全相反的,浓浓的悲伤。
“所以你就想要撮合我们,希望我与他早日成亲,百年好合?”郡主没有回避我的直视,继续用着与她双眼里暗藏的情绪完全不符合的语气说道。
我没有办法说话,看着郡主眼里的悲伤,只觉得心里很痛很痛。
“那你为何,那天在树林里,如此对我?”说完,一滴泪顺着郡主的右眼滑下。
我为何,在树林里吻上郡主?这还用问吗……
“一时兴起?还是,你只是想玩弄我这个落魄的,昔日住在王府的可怜郡主??”郡主是真的很生气,说完这一句让我感觉如天崩地裂的话,便咬着嘴唇,看着我,脸上的泪水已是止不住。
“郡主……”看着她泪如雨下,我死命地攥紧了自己的拳头。
“罢了,”郡主突然站起身子,却摇摇晃晃朝门口走去,“你走吧,我不该和你说这些的。以后就不要送东西过来了,不需要。你走罢。”
我站起来,禁不住唤了一声“凝儿”,却也发现自己早已哽咽。
再也压抑不了,而谁又能告诉我如何能压抑得了?
“我喜欢你啊,凝儿……”我说,只敢站在原地,“我喜欢你,我希望我是那个能保护你的人,我希望我是那个能给你幸福的人……”
郡主站在门前,背对着我,看不到她哭得梨花带雨的脸,只见她身后如瀑布的黑长发随着身子的啜泣略微抖动着。
“我真的,喜欢你。”我说出了自己最想说出的那句话。
郡主转过身,她两眼哭得通红,脸上也布满了泪痕。神情似乎有点恍惚,她抿了抿嘴,想说什么又没说。
我慢慢朝她走近,来到她面前,用手轻轻为她抹去脸上的泪水,就像那天在烧得一塌糊涂的医馆里一样。只是心情却大不相同。
“我喜欢你,凝儿。”我继续重复着这句话,似乎再不会说第二句了。
晋凝的表情定格在悲伤与恍惚之间,被我用手轻轻地擦着脸颊,她的身子略微僵了僵,渐渐地眉头皱起,眼睛看着我,喃喃道:“为何现在才说?为何……你……”
我把手放下,与郡主四目相对,也轻声道:“对不起,我……”
郡主突然举起拳头,狠狠地砸到我的肩膀上,虽然不是很疼,却让我吃了一惊,她声音仍然哽咽着,说道:“既然这样,为何还要促成我和陈子义?为何要这样子对我?为什么?……”我被她步步紧逼,只得慌张地连连往后倒退,郡主却全然没有收手的意思,“为何不来找我?为何要让他人代送东西过来?为什么?”
我不敢出声,只希望郡主这样做可以把心里的气都撒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啊……”郡主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最后,微微地向我依过身子,头靠到我的肩膀上,在我耳边轻轻啜泣。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算了,成若兮,不要再纠结了。我拦腰抱住郡主,让她瘦弱的身子可以完全靠到我的身上。此时的晋凝就像一只瘦到不能再瘦的小鸟,不一会儿,她便顺着我的力把身体靠到我的怀里。她非常信任我,我能感觉得到。幸福与痛苦,像纠缠在一起的细线,把我牢牢地越捆越紧。
“把糖水喝了吧,”我故意掠过心痛的那一份心情,全身心投浸到幸福中去,“你喉咙再这样下去,会引出其它病来的。”
晋凝依旧靠在我怀里,声音渐渐平稳,身子也不再因啜泣而抖动:“我想……”声音很小,良久才说出了下半句:“我想再这么被你抱一会儿。”
我的心突然就这么化了,不再多想,我收紧了揽着晋凝细腰的双手,去感受她那被包裹在布衣下消瘦的身躯。
如果可以,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吧。
“你,昨天是特地为我去摘的水果吧。”晋凝突然说,声音柔柔地飘荡在我耳际。
“嗯。”我说,点点头,脸颊与郡主的轻轻摩挲。
“你那天,在树林里……之后,为什么不来找我?”郡主问,刚刚已经问过的问题,此时再次提出,只是语气温柔了许多。这是让我略微吃惊的地方,原来郡主也会有如此的一面,想着,便不由自主地笑了。
“你当时跑了,我以为……我以为你讨厌这样。”我老实地回答。
“不是的,”晋凝突然也伸出双手环住我的腰,似乎害怕什么,有点激动地解释,“我当时,心跳好快……我……”
“别说了,我知道。”我又点点头,示意郡主不要再说下去。
“那你答应我……”郡主挺起身子,离开我怀里,认真地看着我说道,“不许再说我和陈公子郎才女貌的话,其他人可以,但是你不可以。”
“不知刚才是谁说的,子义……”
“你!”又是一拳头。
“好了好了,”我接过那落在我肩膀上,却毫无痛感的一拳,我抓着晋凝的手看着她,认真说道,“对不起,我以后再不会这样了。”
晋凝的脸颊一红,只微微点点头,轻声道:“知道就好。”
“来,”我牵着她,来到桌旁,让她坐下,“把这糖水喝了。”
晋凝伸出手要拿起碗,被我抢先一步。我端着糖水坐到她身边,笑道:“让我喂你吧。”
她的脸更加红了,只是微微抿了抿嘴,没有说什么。我当作这是晋凝同意我喂她的暗示,舀了一匙糖水,送到她嘴边。她轻启红唇,只顺着我的动作,把糖水喝了下去。
“昨天,一九大师把糖水送来,我便知道是你让他这么做的。”郡主说道,含笑看着我。
“为什么?”我问,又把一匙糖水送到她嘴边。
“因为在这里,只有你这么在乎我。”晋凝说,眼睛盯着我。
这样的信任,让我,如何承受得起。
“别说那么多了,乖乖把这些都喝完,天晚了,你要好好休息。”我说。
“你要走了?”晋凝忙问。
“你要休息了。”我说,强迫她喝下了那久久端在她嘴边的一匙糖水。
“那……”匆匆地喝下,晋凝又道,脸色微微泛红,“明天……能带上我,去摘水果么?”
我笑,然后点点头:“当然。”
瞬间,晋凝那孩子气的笑脸又回来了。这样的幸福,这样的高兴,这样的美好,如果能持续到永远,该多好。
终于一勺一勺地喂完郡主喝下糖水,我在门口站着与她告别。
“若兮,”晋凝依着门,轻声道,“明天记着。”
“嗯。”我笑,“你今晚要好好休息。”
晋凝也笑着点点头,尔后才慢慢把门关上。
然后,我的泪,才终于落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