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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春梅:再遇武都头 ...

  •   只带了简单行李,走在空旷的大街上的春梅,虽然想到将要仅凭着两条腿,走去遥远的河南温县,投奔一个不知道是否还活着的人时,她却也并没有回头看一眼夜幕下的西门府。
      这时虽是夏季,但仍有侵晓的风吹拂着她单薄的身体,可这并不能给她带来一丝寒冷的感觉。她反倒觉得,在惊惶与忐忑之中,藏着一份莫名的兴奋。现下,她那明媚的、贴着假胡须与假眉毛脸上,竟似耀着太阳一般的光彩。

      春梅在过去躲藏着的隐秘之地等到天亮,又在街上买了几个炊饼和馉饳儿,串成好几串,用油纸包了,预备带在路上做干粮,接着,她便混在人群之中,强抑着一颗跳动过快的心,装作若无其事,从南城门走了出去。
      刚出了城门,只听得一声呼哨似的声响从头顶鸣过,春梅扭头望去,但见灰蒙蒙的天边,挂着一轮金红色的朝阳,而一只疾飞的幼隼,冲着那喷薄的朝阳向东方投奔去了。

      春梅不由得喟叹了一声,心里的阴霾也因此突地少了大半。虽说是走在官道之上,路边的蓊郁的绿树,脚下夯实的黄土,却都莫不散发一股陈年旧迹的味道,而在路面上行走着的人们,尽管是在清露的早晨,却也都不免在脸上显出不能遮掩的、为生活所逼迫的忧愁来。
      尽管她也忧愁着,可对新生活的幻梦却超过了应有的忧愁,比起负担于内心的凄苦以及有可能在未来承受的罪过来,她心中的愉悦却真正的占了上风。

      沿着官道走了数日,春梅一路上少不得打听方向,饥餐渴饮,夜住晓行。却也暂时并没有在沿途的城镇以及酒肆茶楼附近,见到关于自己的海捕公文。
      不知道是西门府尚未发现她的行踪,还是她行程快,抑或是西门庆觉得无需费力来捕获她,总之,直到现在十几日过去,并未有追捕的消息传来。

      但春梅却也知道,那抓捕自己的海捕公文也许迟早会到,所以虽是五六月份,夏日炎炎,却也并未赶早趁凉,只买了一顶斗笠,聊遮毒日并被汗水冲落的眉毛。一路上不曾歇息,只顾赶路。脚底的一双清水棉布鞋早已磨烂,羞涩地露出了两三个脚趾,那脚底板也磨了几个泡,有的泡破了又磨成了茧,这些她还尚能忍受,因为这本就和当年逃荒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鞋子已经走烂,却少不得要进得城去,买几双新的男式布鞋于路上替换。春梅便顺着官道,进了成安县城。此地离河南已经不远,只要出了县界,便是洮州临潭县,若是西门庆对她执念不深,说不定只出了河北省城,便不必再为逃婢之事烦恼了。

      入得城来,见这市井闹热,人烟阜盛,车马喧哗,一百二十行经商买卖行货都有,端的整齐,虽然是个县治,却似州府,春梅便在市集之上,掏出一早准备好的银钱,买了三双黑布鞋,正要再去买些吃食之时,却见一簇人围住了十字街口看榜。

      春梅见围得人多,又知这十字街口,并酒肆饭馆,皆是人来人往的地方,在榜的多是作奸犯科、杀人放火之属,要么就是像她这样的逃亡奴婢,因怕在上面见到自己的形迹,春梅便要离去,但一思量,又怕已榜上有名,到时却不知道躲避官差,岂不要自投罗网?
      这么一想,春梅便取下斗笠,也钻进人丛里去听,她倒不是不识字,只恐上面若有她时,却不好走避,但因个子比起男人,终是矮小,躲在人丛里,看不见那榜,却也只好听一听了。

      只听得众人读道:“河北东路成安县奉大名府令,该准恩州东平府文字,捕捉携款私逃之婢庞春梅。凡窝藏犯人在家宿食者,罚银二十两充官;若捉获送官者,赏银十五两。主家愿另赏银三十两……”
      春梅本听到“庞春梅”三字之时,已经不禁全身一震,忽听前面又有人议论道:
      “怪不得便要多加这许多银两,看这上面的画像,倒是个标致人儿,主家化了这许多钱,必定是极疼爱的,怎么想不开,却便逃走了?”
      又一人道:“许是生得美了,碍了里头大娘子小娘子的眼,说不定捱了打骂,便逃走了。”
      前一个道:“你倒想得好,我看是不知跟那个相好的,卷了钱私奔走了,不强似在家里受婆娘们的气?”
      后一个人却道:“在家里受气还好,只怕被小白脸骗去了,现下被卖在哪家妓院也不可知呢!”
      前一人甚是可惜地叹道:“却不知卖在哪家妓院?生得这般标致,给我梳笼梳笼,也不枉我风流的名头。”

      春梅听他们越说越不堪,又听上头的画像是女装打扮,不觉摸了摸胡子。幸而十几天过去,她本身的眉毛已然长出,不必再做假,但胡子毕竟是怎么也长不出的,故而甚为紧张。
      当摸到那胡子还牢牢粘在脸上之时,她不由得松了口气,当下便一猫腰,欲从人群里钻出去,谁想刚一转身,却被一股大力挤到内里去,不但没有离得远些,反而被挤到了布告跟前,撞在一个人的身上。

      那人被撞得歪倒了半边身体,斥道:“哪个不长眼的兔崽子,敢冲撞本大爷?”
      春梅也不敢抬头,只得含糊道:“大官人息怒!小的无意冲撞了大官人,还望饶恕则个。”
      那人却不依不饶地道:“我这新作的衣裳,给你这一撞,这里也破了,那里也烂了,指不定还沾一身晦气。岂是你两三句话便能一笔勾销的?”

      春梅暗道倒霉,又别无它法,只得道:“大官人要如何才愿消气?还请赐教。”
      那人斜着眼,把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春梅哪敢抬头,只把头低得更下。听那人道:“我这衣服乃是花了十两买的上好锦缎,又花了五两央告西门李裁作的,不多不少,恰好十五两,我也不多要你,只给我十两银,我重新去做一领,便放过了你,你道如何?”

      春梅见那衣角布料也不是好锦缎,裁剪也不是好做工,整件衣服,便是五分银子也值不得,却哪里要十两?自知遇到了无赖,却一无这许多银钱给她——若给了,哪里还能走得到温县?二又无计策唬得他走。
      就在无计可施之时,她却又被一股力挤开,趁人不备,回头偷看时,一时惊得愣住了。

      却见那武松武都头不但没死,此刻正戴着一具七斤半铁叶团头枷,身后跟着两个差役,三人一前两后,端端正正、大大方方地站在榜前,挤在她和那无赖之间看榜。
      他人黑瘦了些,几缕乱发散在脸旁,两额也刺着金印,原本坦荡明亮、带着动物般的凶猛与单纯的脸上,竟似因此多出了一份风尘沧桑之色来。

      但虽说他衣衫破旧,又脸色不善,可是他那风尘仆仆的脸上,也并没有半分愤世嫉俗的样子。
      他只带着些轻蔑的冷笑,将一道射在他脸上的阳光也带累得有些冷峻起来了。但其实只要仔细地审视,就会发现他那微皱的眉宇之间,更多的却还是一股与生俱来的英雄的豪气。
      那股沧桑之色非但没有损害于这股豪气,反而像是给他特地加上了几分磨练过的成熟,令得他看起来像是纵然体会了社会的残酷,但他的胸中却仍是正大豪迈、浩然无涯的。

      春梅心中忽的一动。
      这男人果真是奇男子、伟男子,是真豪杰。她的心竟似一时为男人所惑,无缘由地激荡起来了。但这非关爱情,也不是倾慕,只是一种对真英雄的向往与仰慕之情。
      但是,她心里却更清楚的知道,这种男人是可远观而不可亲近的,他不是可以与女人平起平坐的人,更不会是和女人做朋友的人。

      想到这里,春梅忽然想起,这男人既见过自己的男装打扮、知道自己是个女人,又知道自己是西门府中的人。虽说他看起来脾气暴烈,却实实是个精细的人,现下见了自己,哪里猜不出她就是被追捕的逃婢庞春梅?又不知当初他错认应伯爵为西门庆那事,会不会把这笔账算在自己头上?
      以他那等鲁直性子、急性脾气,又一肚子的怨气,现下只需把那七斤半的铁叶团头枷回身一劈,她这条小命便要报销了。

      见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三人身上,春梅便欲溜走,却见那无赖也正欲挤过来,见她想跑,口中叫道:
      “兀那小厮,给我站住——”话音未落,那无赖忽然一声惨叫,春梅惊了一跳,定睛看时,见一只大脚正死死踩在那无赖的脚上,那无赖挣了几挣,只拔不起脚来。
      春梅顺着踩人的脚上看,只见武松仍皱着眉头,眼睛盯着那榜,像是全然不知踩住了别人的脚一般。只是后面两个公差,像是隐忍不住,从嘴边挤出笑来。

      那无赖想骂,见武松回过脸来,狠狠瞪了他一眼,满嘴的脏话顿时吞进了肚子里;想打,见武松一副太岁模样,也自知打不过,嘴里只讪讪地道:“好汉,你踩着我了。”武松又回过脸去看了春梅一眼,春梅见他明明白白,递了一个要她快走的眼色过来,慌得她忙低了头、转了脸,赶紧从人缝里挤了出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春梅:再遇武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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