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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熨火相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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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尽冬来时节,君胜群总算能下地、走一段稍长一点的路,然而她发现这并不值得高兴。秋风袭来的冷意她还可忍受,但是寒冬的严酷才崭露头角,她便觉得浑身上下好不容易伤愈的骨头被刮得二度支离。
后来她发现,原来不是只有自己害怕寒冬的到来,草履君面对深崖下的冬天一样如临大敌。
草履君从秋天开始就要跟药童一起准备留存柴草,草履君手脚利索,不管一天下来扎了多少捆干柴树枝,总是跟药童对半分;稍近深秋时,二人便采摘各种野果野菜野草根野树皮——这个时候便体现出药童重要性,就连大至哪种草根是可食用的,小哪块树皮该怎么食用,药童之前捡了她许多捆干柴,这时总算是事无巨细逐一指点。
君胜群在小屋里调息运功,待草履君走得近了,才翻身下床,给她整理各种怪异的食物——她晒野果晾野菜,若是遇上难以保存的草根树皮,两人就在当天晚上一同烧锅开水将它们炖了喝口热汤。
初时,君胜群实在是无法习惯嚼烂草根啃其嫩叶的饮食,那草履君便敲着烂木盆说道:
“……其实江湖上传言那些大侠跳崖后大难不死都是骗人的,那些大侠就算跳下来后死不成、要是不啃啃树皮,就真的等着饿死了。”
君胜群抓回被自己扔在碗里的树皮,放在嘴里干嚼——她觉得要是自己不这样做,那草履君就会偷偷地将这个树皮留下来、留着明天二次炖煮。
草履君一边喝着草根热汤,一边喃喃地说道:“这不是草根树皮汤,这是鸭血粉丝汤;我啃的不是草根,是五香卤牛肉;我嚼得不是树皮,是大块东坡肉……”
君胜群听到第三个的时候已经有点神思恍惚想入非非,几乎将满口的树皮渣滓咽了下去——幸而她回头是岸,将树皮渣吐了出来。
若是草根还好说,树皮这玩意儿最好还是不要吞咽;如果遇上体质较差,消食不了的人吃了树皮,尤其容易得积食之症。
那罪魁祸首吐掉一坨嚼得发白的树皮渣,又抓起一段草根放进嘴里:
“这不是草根树皮汤,这是洛阳驴肉汤;我啃的不是草根,是鸡丝过桥米线;我嚼得不是树皮,是清蒸鄱阳大闸蟹……”
“这就是草根树皮汤!”
“这不是草根树皮汤,这是川蜀酸辣汤;我啃的不是草根,是浇汁热干面;我嚼得不是树皮,是脆皮烤乳猪……”
“……”
君胜群默默地凝视着满锅地草根与树皮,她真心觉得自己就快疯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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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心里一千次一万次的不愿意看到冬天来临,然而那个北风还是呼啦啦地吹得异常欢快。
草履君用草藤树根这一类的东西堵着小屋里一切能够漏进寒风的地方,她将那扇破木门栓死,没什么事情她都不出门了,就算有什么事情她也不想出门。
这小屋里也没有御寒的被褥,草履君垒砌石头围成圆、往里面添薪加柴,就算是搭砌了炉子。
草履君与君胜群基本上就仰赖着这炉火过活了,入冬开始的头两天,这二人还是各自盘腿坐着;后来便愈挨愈近,尤其是草履君,几乎到了生死不渝死不撒手的地步——
躯胴相偎之间都是彼此的气息、彼此的温度,君胜群初时觉得尴尬,及至无意中碰触到那一马平川两岸坦荡的地方后,她俩之间再无嫌隙、君胜群甚至开始怀疑起草履君的性别——她很想求证事实的真相,但眼下严寒刺骨,她决定将此事暂时忘怀。
草履君说道:“你说些什么吧,这样我们就不会觉得困倦。”
“……谢谢你照顾我……”
“我为人谦虚,这种事情你清楚就好,记得以后要报答我。”
君胜群说道:“……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哎呀,想象一下嘛,咱俩要是走出这片深崖了,就去吃一顿霍绰的!”
君胜群心道,自己要是出去了,头等大事必定是掀了玉屏凤栖城的老窝。
“到时候你想到哪里找好吃的,我必定随你过去。”她听见自己这样说着,就像两人已经是相识相知许久的朋友一般。
草履君哈哈一笑,似是心情十分舒爽的样子,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她往对方怀里更深的位置贴过去:
“我们共处了大半年时间,我都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名唤胜群。”
“……我想你来这儿之前一定是位品学出挑的人,我能遇上你真是件再好不过的事了。”
君胜群弯了弯唇,脸上显出羞赧的神色来,其实这句话才是她应该说的。
石炉中的柴薪爆裂出点点星火,火舌随着那不知从哪个角落漏出来的寒风而颤巍巍地摇晃身子;君胜群抓起一旁放着的干柴枝,往炉子里拨弄着、分开那叠在一起的柴草,让火烧得更旺一些。
火光映着草履君的脸颊,似涂了胭脂一般红扑扑地娇艳;光影也模糊了她的轮廓,这样看起来,草履君的脸上颇显出几分肉感,不似平素里的干瘦、两边颧骨像是会咯痛人似的。
君胜群将对方两相交搓的手紧阖在掌心里,草履君愣了愣。
“……你睡吧,我守着你。”
草履君侧过脸,两人都无法看清楚对方脸上的神色——她阖上眼时,听见自己说道:
“只希望我睁开眼睛的时候,这个冬天就过去了。”
君胜群不吭声,只静静地守着眼前的石子炉火,守着怀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