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楼春》卷卷酱

23、人面桃花

　　“你也不想想，那个柳若眉，巴巴的让你费了那般的力气，做了那么精彩的十荣图，能压箱底里藏着传后？定是要用来报仇的嘛！她父亲害她不能与情郎厮守，还害得她再不能生育，汤显赫那个半老头糟践了她，她能不恨？定是利用了你做这个十荣图，好报复他们，虽是坏了自己的闺誉，但更叫柳家与汤家都没了脸面。这便是那伤敌一千自折八百、同归于尽的笨办法，也不知是多少恨，才能想出这法子，你还跟着上当了！”

　　林熙的住处，项云岚静坐不语，林熙也是气鼓鼓的，便是文澹一回来便叨叨个没完。

　　“呸！就你聪明，早怎么不说，马后炮！”林熙啐他一脸口水，自己脸上却是要愁出褶子来了。

　　文澹瞧着他皱巴巴的小脸直乐，笑道：“事情，倒也不是没有转机。”

　　“什么转机？”林熙急急问道。

　　文澹仍是摇扇，都是深秋的时节了，再不多扇几下便有几个月不能卖弄风骚。林熙却一把夺了他的扇子，催促道：“你倒是说呀！”

　　“那春宫都是私人的藏图，且不说汤家柳家未必有那个机缘能瞧到，便是叫他们知道了，你一口咬定不是你画的，他们又能拿你怎么样？要知道，你林熙如今也是小有名气的画师，背后又有这么多人给你撑腰，可不敢有人轻易动你！”

　　“是吗？我如今已然小有名气了么？”林熙的重点总是与常人有异，项、文二人听了哭笑不得，无奈点头道：“是了是了，林熙你可是咱大顺朝未来第一画师，现在只小有名气，便就这般满足了么？”

　　“哈，那既是为了庆祝我的小有名气，何不又小弟出资，请两位小酌一杯？”林熙暂且把十荣图之事抛在脑后，转而打起了另一个主意。

　　项云岚讶然道：“今儿这是怎么了？像我们林熙这般一毛不拔的主竟要主动破费，莫非是有什么喜事了？”

　　文澹也问：“你又发财了？”

　　林熙啐道：“你们二人太不上道了，怎地不想去？那就别去了吧！”

　　“可别……去去去！”三人哈哈大笑，租了一辆马车，林熙对那马夫道：“走吧，去群香阁。”

　　“群香阁？”项云岚摸着光洁的下巴，狐疑看着明显有些异色的林熙不语。

　　文澹则是快人快语，直接问道：“你想见绿巧？”

　　“是啊，我是有大半年没有见着她了，听说是有人不让我见。”林熙鼓着嘴，斜眼看项云岚，后者哈哈大笑道：“这是哪里的话，你们两个大活人，哪有人家不让见，你就不见的理儿？我可是几次上你那寻你，却四处不见人影，你倒是说说，是不是偷偷溜去找绿巧姑娘了？”

　　林熙理亏，便缩了缩脖子不作声，又是被二人一阵取笑。

　　马车在黄昏的苏州城里徐徐走过，车内三位好友博古通今，无所不谈，虽是走到群香阁很有些路程，却丝毫不觉得无聊寂寞，似是一眨眼便停在了群香阁楼下。

　　林熙领了二人往群香阁的雅间而去，招来一个龟奴嘱咐道：“你去喊绿巧姑娘过来，就说林熙来了。”

　　“可是，绿巧姑娘现在正会客。”

　　“会客？”林熙反问道，“她不是说，今日推了见客，专程等我来么？”

　　文澹、项云岚见他不打自招，又是一笑，那龟奴也是赔笑道：“今日柳慕白柳公子来了，绿巧姑娘向来与他交好，便是什么客都不见，柳公子也是不能怠慢的。”

　　“慕白师兄？”林熙皱眉，想了片刻又道：“慕白师兄不是外人，你给绿巧说一声，我过一会子来瞧她。”

　　“是。”龟奴张罗了桌上的酒水饭菜，便安静退下。

　　林熙嘟着嘴巴，喝了几回闷酒。项云岚瞧着他气闷的模样，问道：“这是怎么了？”

　　“你们倒是说说看，到底是我长得俊俏，还是慕白师兄长得俊俏，竟然舍了我而就他？”

　　“都多大的人了，还跟她置这样的气。”文澹慢悠悠的调侃道，“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看中了人家，要为她争风吃醋呢！”

　　项云岚被说中了心思，端起酒盅掩面喝下，用宽袖挡了挡赧然的脸色。

　　林熙满不在乎的嚷嚷：“我正是要与他争风吃醋！我可听说了，最近他二人腻歪的厉害，不必见我倒是轻松了，天天与师兄一处的厮混！”

　　文澹笑着向项云岚道：“勿怪人家说长兄如父、长姐如母，这林熙若是做孩子的父母，还是个严厉的主呢，抑或是个……爱吃醋的主？哈哈哈哈……”

　　项云岚奇道：“此话怎讲？”

　　文澹忽然想起项云岚不知这茬，林熙见了也没什么可瞒的，也为了日后方便会面，答道：“这绿巧，便是我家妹妹，原名林嫣的。”

　　“竟是有这个渊源？”项云岚问道：“那何以流落到青楼这种地方？”

　　“早前是为了查出杀害父母的真凶，这会子也该是时候把她给赎出来了。”林熙道。

　　“可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不论银钱还是人力，有用着我的地方不妨直说。”项云岚道。

　　文澹虽是不语，但林熙也知道他的意思，便点一点头，道：“银钱倒不是难事，只是冬香妈妈一项对绿巧不错，一时半会儿是很难抽身的，需得慢慢来。横竖她在这边也未受到刁难，倒也还自在，便就不急了。”

　　“你们兄妹二人看得通透，不被世俗束缚，倒是活得舒畅自在。”文澹有感而发，林熙却是糗他，道：“你素日里不是认我是个知己，跟着我一处胡闹。怎么近几个月来，倒像是忽然长进了，开口闭口都是大道理？”

　　文澹别有深意的看向他，道：“横竖得有个明理的，才能得安宁长久。”

　　项云岚闻言，手中一顿，再瞧林熙，却仍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不由得为文澹失笑，也为自己的一腔心事憋屈得慌。

　　三人小酌之后，便往绿巧的绣阁中行去。虽说是这片是姑娘们的地界，外客不宜入内，但林熙是绿巧姑娘一直以来最欢迎的入幕之宾、文澹是文希风的儿子，而项云岚则是天籁阁的主人，这三人的身份一旦摆出来，加上平日里给的小钱大方，任谁也不当他们是一般人，更没个阻拦的了。

　　远远就听到楼上琴声流动、余音绕梁。

　　三人上了楼，见着绿巧在帘后抚琴，柳慕白在案头作画，两人不时眉目传情，竟很有些情意绵绵的氛围。

　　林熙见状眉头皱得更紧，往案前走去，道：“慕白师兄，你也在这里啊？”

　　柳慕白见了他微微一笑，放下笔管，向其身后文澹、项云岚微微点头，便又向林熙道：“你来瞧瞧，我这一副人面桃花画得何如？”

　　林熙嗜画如痴，见了佳作更是茶饭不思，此时哪还记得先前的些微不快，连忙绕到案后细细欣赏。

　　远山村郭，碧树含翠。一丛丛桃花掩映之下，妙龄少女探头嬉笑，削肩狭背，柳眉樱髻，额、鼻、颔三点白，美轮美奂。旁边题着唐朝诗人崔护的七言绝句：“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慕白师兄，果然宝刀未老哦！”林熙细细瞧着，口中还不忘调侃，“风流才子便是到了五十岁，笔下的美人也是这般的美丽妖娆……”

　　柳慕白取出印章，笑答：“承蒙小师弟夸我一句风流才子，我前日还去刻了一枚新章，你看印在此画上可好？”

　　林熙取了那印，眯眼细看也没看出个究竟来，干脆取了印泥，在空白纸张上试印了一枚，笑道：“江南第一风流才子印？慕白师兄，此印极好，天下除了师兄，再找不出第二个配用此印之人。”

　　柳慕白哈哈一乐，绿巧也舍了琴，往这一处走来。林熙便又沾了印泥，在这一副《人面桃花图》的右上角，小心印上这枚风流才子印，对着整幅画儿啧啧称叹，将那诗念了两遍，却忽而摇头道：“不好，不好。”

　　众人本都在赏画，听了他说不好，便都拿眼睛瞧他。

　　林熙道：“我不是说画儿不好，而是这诗不好。我虽不会作诗，只识得几个字，可也看得出，这‘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该不会是什么好事。”

　　柳慕白道：“这诗是唐朝诗人崔护题都城南庄的憾诗，说的是他在清明节独游长安城郊南庄，走到一处桃花盛开的农家门前，遇见一位秀美的姑娘，彼此都留有情意，第二年清明节再来时，却遭遇院门紧闭，姑娘不知在何处，只有桃花依旧迎着春风盛开。”

　　除了林熙，在座的众人对这个典故都不陌生，但被柳慕白一说，倒也都陷入那种情境里，一时难以自拔。

　　绿巧道：“说起桃花，我更是偏爱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桃花源内，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若是得那样一处世外桃源，不需理会世间纷争，安然度过余生，何不快哉？”

　　柳慕白闻言轻轻点头，林熙也是眼儿发亮，他三人是向往这种田园生活的，不过项云岚习惯商场浮华、文澹已立志仕途经济，此时不过略听一听罢了。

　　众人又坐了片刻，便是要打道回府。林熙却道：“你们三位且先回去，我有话要与绿巧说一说。”

　　文澹项云岚应声下了楼，柳慕白也只是神色莫测的瞧了他们一眼，便跟着一道去了。

　　绿巧倚窗瞧着楼下的人儿，林熙却看得眉头紧蹙，问道：“你近来与慕白师兄走得太近了些！”

　　绿巧回眸瞧他，轻巧巧说道：“我喜欢他。”

　　“什么？”林熙大惊失色，抚着胸口道：“瞧着你这模样，我早就应该知道了。”

　　他在屋里转着圈圈，绿巧却半点不着急，懒懒目送楼下几人出了巷口，这才关窗回来坐着。

　　林熙道：“且不说他已经五十岁，比我们的父亲都大十岁，况且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他心中恋了母亲一辈子，你只是与母亲长得相似，可不要弄错了！”

　　绿巧却是不恼，回到帘后的琴前坐着，拨弄一把琴弦，琴声流泻，她如水般声音却透着坚定：“我已在向他证明，我与母亲是不同的。而我相信他也已经察觉，我与母亲，确是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