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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机停鸳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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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机,织梭光景去如飞,兰房夜永愁无寐。
呕呕轧轧,织成春恨,留着待郎归。
两张机,月明人静漏声稀,千丝万缕相萦系,
织成一段,回文锦字,将去寄呈伊。
三张机,中间有朵耍花儿,娇红嫩绿春明媚
君需早折,一枝浓艳,莫待过芳菲。
一声声机杼,织成一匹匹锦缎,堆在桂榭兰轩中,花团锦簇。
不闻机杼声,惟闻女叹息。庭院深深深几许,眼望穿,只是帘幕无穷数。
女子手中把玩着绣花丝线看见珠帘卷起露出的拜访者,扬了扬眉笑:“看吧,祈宗主果然来了,愿赌服输,快把注交上来。”
祈清醉刚进屋听到这么一句,心中暗道悬珠绣坊顾九娘子万事都能拿来赌,嗜赌敢赌,今日一见便给个如此的下马威,恐怕绝非易与。突然邀自己前来,也还不知有什么凶险。
只是为了那人,也顾不得了。
那日本已无幸,可又从黑暗中醒过来,剧毒已解,伤口亦包扎妥帖。
却独独不见了江寒。
所有人都用耐人寻味的眼光看着他,不说一句话,当他着急逼问江寒去向,那目光变成了就要压抑不住的伤痛愤怒。
一向牙尖嘴利的温连襄从不开口,大小姐方嫣倒是几次忍耐不住就要破口,却每次都被劝住凭空消失了一般,踪影,衣衫,药匣,甚至一切一切痕迹都消失不见。
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江寒,为什么医好我的伤,却走得那么一干二净?
那天我该死的冲你发了脾气,你生气了,对不对你?可是能不能不要走,让我心碎了也不知道……
已将眼望穿,却从江湖上传出医仙溺水而亡的消息,这下真的要灭顶。
溺水而亡?亡?什么意思?
是说这个人再也不会有了,再也不会细致的为自己裹伤,再也不会笑得让人绝望?
怎么会,他不相信,绝不相信!
那么风云叱咤的人好像什么事都奈何不了他,怎么会因区区水波殒身?
派出所有人找,一无所获。
江寒,你是不是很生很生气,再也不愿意看见我,甚至不愿意让我知道你的存在?
我夺回了祈门宗主之位,每日发了疯地试毒炼毒,只盼可以强一点,更接近一点,将你挽回。
可是为什么我感觉不到你,尽了一切努力,是不是我再受很重很重的伤,你一向仁慈,也许会来妙手回春?
江寒,要是不肯原谅我,就把我带到身边随意折辱,看不见你,那道刺入心底的伤就会不老实,反反复复每时每刻都重新撕裂。
江寒江寒江寒江寒江寒江寒……江寒……
走到拈着针把玩的顾九娘子对面坐下,凤眼低垂,再对视时敛尽了一切光彩,唇角挂上一抹近来已用惯了的笑:“顾九娘子,久仰了。”
顾九娘子笑了一声,挥手掩了门:“祈宗主好风采,看来我这次幸运,找了如此庄家。”
祈清醉笑容不变:“早闻顾九娘子女中豪杰□□豪赌,清醉来此,自也有舍命陪君子的觉悟,只是赌局的话,输赢莫测才有趣。顾九娘子邀清醉来时所提之事,却是清醉万万不能输的,如此岂不扫兴?”
顾九娘子将针插在一旁,抽过一条编制精美的帕子拭了拭手,将银盅往桌子面上一磕,听着里面叮当作响的骰子,笑:“我并非不识趣之人,得知祈宗主恩怨分明,非得寻找恩人如此百般焦急。我偶然得了个消息,便有心卖祈宗主个好。事关重大我也不做妄言,只想着万一能博祈宗主个高兴,陪我赌上一把,也是好事。”
祈清醉看着那女人,年纪已不轻了,在江湖上名声也已立下,此刻笑眯眯与自己打这漂亮话,笑起来眼角不可避免地泛起的细纹似乎闪着自恃。心中不喜,却也垂下眼,似再挣不脱心头愁缠般地带了哀伤的开口:“清醉又岂不知好歹?清醉自遭过劫难,这心思却浑不在自己身上了,只盼能找到恩公,也好偿心愿,本已终日惶惶浑噩,顾九娘子肯给些消息,清醉心中只有感激。”
几句话说出,玉颜便似愁云遮月,轻蹙了眉抬眼,目光带着无措却又包含一组宗主该有的矜持骄傲,整个人举手抬足,如玫瑰悄悄开。
祈清醉执茶杯放在红唇下轻啜一口,侧眼看见顾九娘子眼中闪过的惊艳和痴迷,暗自冷笑。
早知悬珠绣坊顾九娘子喜欢俊俏少年,自己这一番刻意,倒看来颇有成效。
只自己原本最厌恶拿外貌做文章,现在,竟也沦落到出卖色相了。
为了江寒,却是什么也顾不得了。
“呵呵……”顾九娘子手指在丝绸间绕来绕去,“祈宗主如此,可令我受宠若惊。本来,以祈门之力,我这小小绣坊还是不放在眼里的,既如此,我便直言了罢。前几日,小子们传来消息,使者波斯上伯爵莱斯特·维多利奥近来行踪颇诡,有人在他身边看到一个一阵风就能吹跑的病秧子,却端的好风姿。”
眼见得祈清醉睁圆了一双凤眼,随即又眉头轻蹙,口中低喃:“这可怎么是好……”心中却暗忖:江寒之前提及那上伯爵眉间也颇有深色,看来他们必是旧识……这话,倒也可信。
顾九娘子见他眉心紧锁一点闲愁,低垂的头露出雪一般的肤色脆红欲滴的嘴抿着,抑制不住偶有轻叹,少年人绝艳的风情显现无遗。
心中忍不住地怜爱,知道并不是自己能占有的,也不觉开口多说了几句:“下月及至元月,朝中必有大宴,上伯爵也必会前去,倒是自有一番计较,祈宗主倒毋需多虑。”
祈清醉闻言乍抬了头,凤眼中带了盈盈晃晃的光彩笑了一笑,满是感激。
顾九娘子摆摆手:“如此,我们就京城见罢,到时,还望祈宗主赏脸与我掷一把骰子。”
机杼呕轧,轻丝抽茧惹起无数未尽的缠绵。
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可怜未老头先白。
碧波春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
五张机,横纹织就沈郎诗。中心一句无人会。
不言愁恨,不言憔悴,只恁寄相思。
六张机,行行都是耍花儿。花间更有双蝴蝶。
停梭一晌,闲窗影里,独自看多时。
江湖武林,当今天下,祈家和方家是可比肩的两大世家。
因此,方家大小姐如今大摇大摆地晃进祈家大门会惹人侧目,也不是很稀奇的。
更何况这位大小姐是花公子温连襄的四夫人,更何况她神情骄傲,双手却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用丝绒锦缎珍重包裹着的细长之物。
“祈清醉呢?叫他来见我。”
这句话一喊出,众人齐齐抽气。这位大小姐是当真有恃无恐还是怎地,宗主自上位来谁不敬重,她竟这样张口直呼其名,还是在祈家门里……
祈清醉倒没动怒,笑着将人迎上座:“方大小姐找清醉有何指教?”
“你要上京城是不是?”
“……”祈清醉被她问的一愣,才笑道:“正是,不知……”
被方嫣颇不耐的打断:“得了,本小姐来此与你祈门无干,不必讲那些个无用的,只是莫医仙托本小姐送东西给你,否则本小姐才懒得来此。”满意的看到对面人变色。
“什……么……”
方嫣撇撇嘴:“既是莫医仙专门要我给你的,便拿去罢,也是我祖父倾毕生心血打造……”揭开包裹的丝绸,如拨开层云,露出的
皑若山间雪,皎若云中月。
一柄近乎透明的长剑,若盈盈一水脉脉流光,不似寻常宝剑的寒气逼人,却是如玉的温润中,隐隐英华暗敛。
美人如玉剑如虹,剑名“上邪”。
“你要上京去,持着这柄剑,京中人大多不会为难你……莫医仙想得这般周全,难为他拖着一息奄奄……”方嫣见祈清醉扶着剑一脸莫测,益发愤愤,“真不知你有什么好的,值得医仙为你如此!莽莽撞撞的去夺位,险些丢了性命,医仙竟以命易命的救你,又知道你不会甘心,要去京城探个究竟,怕你被连累,竟将本小姐千求万求才得一观的宝物白白赠你!你却……理所应当的甚至是不是觉得医仙有欠与你!”
方嫣愈说愈愤,将原本刻意掩埋的真相一股脑倒出,越说越气,跺跺脚整整衣摆绝尘而去。她走得太急,又带着恨,浑没看见身后祈清醉瘫倒在地上的身影。
…… ……
一瞬间觉得时间都死了。
祈清醉脸贴在尘埃上,双手痉挛般不住抓着那柄上邪。
没有太锐利割不出大伤口,只是手指上如红线缠丝,一缕缕,心字成灰。
呵……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将手捂在脸上,狠狠攥着头发,殷痕从眼角划过。
胭脂泪,留人醉,呵呵……哈哈……留人醉啊……
祈清醉躺着,喉咙里渐渐迸发出一阵低哑至极的笑。
又逐渐转为无声。
他那天竟问他有没有心。
结果呢……以命易命啊。
侧卧在尘埃里,寂静的,仿佛被抽离了生命。
问君悔不悔?问君悔不悔!故人已绝,纵悔又说与谁啊……
七张机,春蚕吐尽一生丝。莫教容易裁罗绮。
无端剪破,仙鸾彩凤,分作两般衣。
八张机,回文知是阿谁诗?织成一片凄凉意。
行行读断,恹恹无语,不忍更寻思。
九张机,双花双叶又双枝,多情自古多离别。
从头到尾,将心萦系,穿过一条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