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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五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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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袭荣死了,他死后被赵元长埋在了树林,半面竹子便是墓碑,上面用匕首刻着:挚友袭荣。
“难为你只能被埋于这荒郊,等战乱平息,我再来到你走。”他伸手抚过墓碑上的名字,扯起嘴角笑道:“在此之前便委屈你了。”
言毕,他起身蹬腿上马,牵着缰绳最后看了看那隆起的土坡,双腿一夹,驰马而去。
宋袭荣,我赵元长此生欠你的,即便再死十次也不够还,唯有来世,当牛做马。
马蹄渐渐远了,没了,只剩下风吹得树叶儿细声作响。土墓前没没来得及上一炷香,光秃秃的就立了块竹片子。顽皮鸟儿飞下来歇脚,抖动浑身松软的羽毛,不多久便又飞走了,丝毫没有留恋。
林间孤坟,左右无伴,他生前总是遥望着庚延一与赵元长的背影不曾也不能靠近,而今死了,亦是孤孤单单的,只能看着赵元长走远。
即便如此,他也从未觉得这人世间太薄凉。
只希望,赵元长与庚延一安好。
吵闹了一夜的皇宫总算稍稍平静了些,只是人们依然疑惑不解,为何庚延一身边最亲的宋袭荣,偏偏当了叛徒。
穆弥殿里无一人说话,也不知此时此刻还能说些什么。宋启如本不打算将昨夜的事告诉庚延一,奈何庚延一聪慧,听说赵元长逃出了宫,身旁跟着宋袭荣,他便猜到了七八分。想来,宋袭荣昨日阻拦不让他再刺赵元长也并非全是担心他身体,而是,看着心疼。
看完宋袭荣留下的书信,沉默了许久他才勉强扯起一丝笑意,垂顺了眉眼道:“这封信大哥都看过了?”
“看过了。”宋启如立在床榻前低头看着庚延一,皱起了眉:“我从来都不知道袭荣他……”
“小主公不是说对赵元长的情只是假意么?怎么偏偏就……变成真的了。”安戈握紧拳头:“早知道会变成这样当初说什么也不能让他来大煜。”
“既然他为了赵元长背叛我们也就没什么好说,日后再见到他也不必留情。”宋启如瞪着通红的眼,兴许是太生气了,兴许是太寒心了,又兴许,是太自责:“就当,从来都没他宋袭荣这个人!”
“大哥……”庚延一伸手捏住宋启如的手:“袭荣他终归是我们的弟弟,他不过是选了条不会让自己后悔的路,既身为兄长,我们当是祝愿才对。这场战争本就不该把他牵扯进来。”他笑着:“大哥,难道你不希望他过得好?“
宋启如闭上眼咬紧牙,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安戈,把这封信烧了。”庚延一将信装好递给安戈:“若是再有人问起来,就说袭荣只是被赵元长劫持作为逃出宫的挡箭牌,莫要提起这封信。”
安戈不接:“为什么?”
“日后若是有人再见到他也不会咳咳咳……咳咳咳咳咳……”话还未说完他便捂着嘴咳起来。
分明是从身体里涌出来的血色,庚延一却丝毫不觉得有哪个地方痛了,只是咳出来的血钻过指缝落到被褥上,红艳得很。
“延一!”宋启如坐下来扶着他肩膀,急得大喊:“袭荣快拿药来!”喊完他便才想起宋袭荣走了。
“我、我去找耶尔齐先生!”安戈还没说完话就等不及跑出穆弥殿。
“咳咳咳……咳咳……”庚延一觉得就算咳几滴血也没什么,就是太累太困,想索性闭上眼沉沉稳稳睡过去,再也不要醒来,身首异处也好,化骨成灰也罢,总之能忘却尘世间的烦恼,怎样都可。
“延一?!”宋启如惊讶地看着庚延一露在被子外的皮肤渐渐变了色,分裂出一块块的青鳞:“毒性怎么突然就发作了?!安戈!快拿药来!!”
庚延一看了看手上那些青鳞,也不再捂着嘴了,靠在宋启如肩头望着屋顶的横梁,许久了才闭上眼,仍是会咳几下:“大哥,若是我死了……”
“不许胡说!袭荣走前留了药方,你不会有事别胡思乱想。”
“不过是假如。这场战争是我挑起的,牵连了太多无辜之人……就算我死,也换不回他们的性命,补偿不了活着的人了。”
“说什么傻话,向大煜复仇是全族的愿望。”宋启如抱住庚延一,摸着他的头:“我们全族亏欠下的债怎么可由你一人还,就算是要下地狱大哥都会陪着你,安戈也会陪着你,这是我们一起挑起的祸端。”
“大哥……”
“药来了!”安戈手里拽着一只瓷瓶风尘仆仆冲进来,拔了塞子便将瓷瓶递给宋启如:“这是小主公临走前留下的。”
“延一来,吃药。”宋启如倒出药丸掰小了才喂给庚延一:“安戈拿水来。”
“是。”
从安戈手里接过杯子喂在庚延一唇边:“慢点喝,别呛着。”
“咳咳咳……”
转手将水杯放在安戈手里,他才替庚延一顺了顺气,扶他躺下,捻好被子:“好好睡会儿,大哥就在旁边不走。”
“嗯。”
安戈看着庚延一本是肤色白皙的脸如今才不过一会儿功夫就长满青鳞,只觉胸口闷得慌:“我从未……见过主公这副模样,每一次和主公在一起他都是……都是……”他说着便哽咽起来,堂堂大男儿竟不争气的含了眼泪。
宋启如眉头紧锁不见分毫缓和:“以前延一吃了药面貌脸血肉都与常人无异,可如今,袭荣的药已然渐渐压制不住他体内的毒了。”
安戈惊诧睁大眼:“那主公他……岂不是……”
“没多少时日了。”宋启如暗自叹气:“所以他才会急着来暠城见赵元长。”
殿门外走进来一人,本是听耶尔齐说庚延一犯病了所以来看看,却没想到刚走进来与安戈和宋启如打过招呼后看到的竟然是这样一张脸,一张已然看不出原来的容貌轮廓。阿穆汗不由得愣住,看着庚延一那张脸迟迟没有回过神来,若不是床下摆着庚延一的鞋,他怕是怎都不敢相信这便是庚延一,那相貌堂堂的翩翩君子。
宋启如站起身:“他刚服了药,睡了。”
阿穆汗这才收回视线看向宋启如:“庚延一也中了妖毒?”
“对,也会变成怪物,也会化为灰烬。”
“可有办法医治?”
宋启如闭上眼,摇摇头。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离暠城有多远,可有出顺宜。赵元长趴在马背上仍由骏马驮着自己乱走,他身上的伤口又有些裂开,血渗透衣裳黏住了鬃毛,浑浑噩噩间觉得有些冷,明明还未起风。
前方的树林不知何时到了尽头,忽现一片湖,碧蓝的湖水清可见底,水上飘着粉色花瓣,莹莹竟在发光。湖水中有人站在船头撑了杆朝他划来,清秀的容貌,发丝泛黄,唇边笑意淡然。
船划到岸边,船上人却未下来,而是向赵元长伸出手。
“延一……”他伸手去握:“庚延一……”
“是陛下!”突然而来的人声搅乱了那湖水,涟漪荡走了船上人。
庚延一……
“陛下!”来人收腿往马背上一踩,便凌空飞起来落到赵元长马前,正好接住滑下马背的赵元长:“快来人,军医!”
赵元长睁开眼,只迷迷糊糊看见了救他那人的大致容貌:“你是……崇弟身边的……”
“微臣康仁晋,奉殿下之命前来救驾。”
“崇弟他……”
赵元长醒来的时候身上的伤已经不那般痛了,满眼金碧辉煌摆设一看便知是齐孝王的喜好。寝宫里的舍人见赵元长醒来,便匆匆跑去禀告了赵元崇。赵元崇来时,他已然下了床,身上披件衣衫便走出寝殿来到院中,望着花草发呆。
若不是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想必他已是将过去那些日子当做了一场梦。若真是梦,便好了,亦美亦坏都是假的。
“怎么,本王的床睡着不舒服让你龙体不适了。”赵元崇站在亭廊上,还是那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赵元长闻言转过身,笑唤了声崇弟:“多谢相救。”
“本王决然不是为了救你,只不过是出于慈悲,就算是只猫猫狗狗本王也会救。”
“我记得你小时候也是这般心软。”
“心软?”赵元崇冷笑一声:“你以为本王是什么人,用得着对一个旁人心软?还是一个昏庸无能自以为是的旁人,为了名男子弄得丢了江山又差点丢掉性命,你当真是能耐啊赵元长。”
赵元长牵起嘴角,却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了:“这用你换来的江山还是被我毁了,本以为自己定能做个好皇帝,国泰民安无人受苦,可到头来却偏偏亲手给百姓带来战乱,正如你所言,我的确昏庸无能。”
“你以为现在说几句忏悔的话一切都可以重头来过?”赵元崇走下石阶揪起他胸口的衣襟:“赵元长你是不是觉得只要后悔了一切就可以抹平不作数?!我在邻国受的耻辱换来的就是你把江山拱手让人?!”
“崇弟……”
“不要叫我!”赵元崇甩开手朝后退,脸色已是气得发青:“你还有什么资格叫我?!赵元长你有什么资格叫我!”
亭廊上的宫人都吓得缩了脖子不敢出声,连眼皮子都不敢抬一下。还未走近便听见声音的康仁晋更是加快脚力赶过来,问了宫人才知道又是因为赵元崇心中的结才吵了起来。
“殿下。”康仁晋走下来挡在赵元长面前:“陛下有伤在身也不宜在外面呆得太久,还是回寝宫休息得好,您也该去准备书信于中敬王告诉他陛下的近况了。”他稍稍用力握住赵元崇的肩,而后又对亭廊上的宫人道:“你们二人扶陛下进去,再去看看药熬好了没。”
“诺。”
“诺。”
赵元长张了张嘴,然终归只是看了赵元崇一眼便走进寝宫。他从来都不知道,赵元崇在作为人质的那段时日里遭受过怎样的待遇,如今赵元崇第一次提起,他也才猛然被点醒。
过去那些不堪的记忆还是没能全部抹掉,此时又鱼贯而入的涌进他脑中,让他止不住发抖。
康仁晋抬手摸上赵元崇的头,又走得近了些,在他耳边说道:“没事了,从今往后没人敢再动你分毫。”
赵元崇低下头抵在他肩上:“那是当然,你以为、本王是谁。”
“赵元崇。”康仁晋拍着他后背:“我的齐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