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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0、谁说女子当从嫁 ...

  •   短短几日,告亲之势如滚雪球般,告亲的诉状堆满了京兆尹案头,更有许多学子在衙门前支起了代写告亲诉状的摊子,且都是分文不取。

      冷血离京去查探金矿下落,清安接手了他的京中事务,忙中抬头一看——不得了!衙门前都快成代写诉状一条街了。

      清安站在六扇门楼上,远眺着京兆尹衙门前的热闹,总觉得此事有些古怪。

      她并不否认大众对公理正义的认同与拥护,此前京城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事,也都是学子冲在前头周围百姓支持声援——京城,一个明明最重皇权与尊卑的地方,却偏总在这种事情上冒进得令人振奋。

      要说为何觉得古怪,古怪的不是众人的态度与冒进,而是这回竟没见着那些高呼人伦尊卑的卫道士,子告亲之过可是曾被大儒批为大不孝的行为……清安觉着这背后必有人在出力抵阻。

      又或是藏着别的,想要将人一网打尽的阴谋。

      “你们还是都早些回家吧。”

      日头将斜,京兆尹衙门前。

      清安劝说着学子们早些离去,只因尚不知此事来日会将如何发展,若是成了有心人布下的局,那这些学子定逃不过被牵连,她不想他们因此被影响前程。

      学子热血,不该被当做警示世人的案头血。

      “我们不走。”

      “对,我们不能走。”

      “我们走了谁来把她们的冤屈写下……”

      “别以为换了衣裳我就不知道你们哪来的,景山书院、东南书院……还有你们仨国子监的。”

      这几日,虽然在一块儿支摊,但学子们都埋头奋笔疾书、从不彼此交流,当下被清安揭了底,颇有一种英雄相见心相惜之感——哦,原来是你们!

      “师姐,我们是景山的师妹师弟呀!”

      还会套近乎了。

      “我们是薛夫子的学生,还去府上给夫子拜过年。”

      这个近乎套得更厉害。

      剩下的也不甘示弱,纷纷拐着弯来套近乎,什么曾被无情总捕救过命,什么《四大名捕》系列的资深书迷……一时恍若大型认亲现场。

      “妹妹!”薛勉声音响起,身旁还站着薛翊。

      薛翊看着自己班上的学生,道“你们这换着告假竟是来做这个?”

      “薛夫子,我们……”

      “夫子难道觉得我们做了错事?”

      薛翊没有正面回应,而是看向清安道“不必理会他们,渴了饿了自然知道吃喝,累了也知道家在哪儿。”

      说罢,先走进了衙门。

      薛勉拉着自家妹妹的胳膊,赶紧跟上。

      此时,薛大人正在衙门后堂看诉状,都是近日的告亲诉状,也是一群女子的苦难血泪,从前她们深陷泥沼难以脱身,而今好似乘了风脱于困翱于天际并将悲苦告之以众。

      她们或出身贫苦被几袋米粮买断余生,遭受磋磨无法逃脱,或本天真烂漫却要被以血肉之躯侍权势侍富贵,以换取家中锦绣前程。

      她们是花,却在盛开时就被打落,成了供给他物生长的花肥,从此混在泥里,世人只叹茂树参天,无人知此处曾有花开过,亦或否认曾有花埋于茂树之下。

      一张张诉状,看得人颇为头疼,也看得人心口好像压上一座大山,山之沉重远甚寻常。

      “爹,需要帮手吗?”

      薛大人闻声抬头,只见三个孩子都来了,才想起自己已好几日没有回家。

      须臾间,三人已走到案前,案上摞成堆的诉状委实有些吓人,怕是过往衙门大半年的量。

      “核实诉状所言真伪都要花不少时间吧?”

      “整个衙门不眠不休怕是都得到下个月去……”

      兄弟俩一搭一唱,薛大人知道俩儿子什么意思,忙忙摆手“你们别搅和,都去忙自己的。”

      “光我们也不够呀。”

      “非皇令各部各衙不得相互涉事,你们可别犯了糊涂。”

      “皇令是这么说没错,但没说不能做好人好事吧?”清安笑笑地说道。

      好人这不就来了。

      还来了一群。

      薛大人走出来,惊讶看着院里众人,众人也俱向走出的他看来。

      “薛大人!”林念悠拱手一礼,她的身后是几个与她年岁相当的姑娘,同样也都穿着大理寺的官服。

      “薛伯父,这要走街串巷的打探事怎少得了我们兵马司衙门。”小亭子也来了,一起来的还有薛家三房兄弟俩。

      “近日手头没什么案子,闲下来总有些不自在。”说话的是六扇门的王捕头。

      边上的燕捕头笑着接过话来“总得留点故事,不然老了拿什么跟子孙说叨。”

      夕阳斜下,晚霞映满了京城上空,亦照得此刻满院生光。

      余晖洒在众人的身上,好似披上了一层永不消褪的光。

      黑夜又至。

      清安挑灯奋笔,手边摆了一盘洗净的含桃,春日正是吃含桃的好时节,含桃就是后世所说樱桃,自盛唐就是风靡春时的鲜果,眼下在京城正走俏。

      含桃口感爽脆,又酸又甜,只吃了一口,清安整个人都精神了。

      “这个时节是这样的,觉得酸就再放两日。”云尘看到清安明显一脸被酸到的表情,提醒她。

      “你是不是尝了没告诉我?”

      “你这样想我吗?”

      “不然你怎么不吃?”

      “你都觉得酸,我还吃作甚。”

      好有道理啊!但是这话对吗?

      清安瞪着边上拿着书闲得二五八万的某王爷,酸道“王爷,您可真不忙呀。”

      “我俩要都忙那可太不像话了。”

      听着也不像是什么好话。

      “这事我不帮忙你爹不会生气吧?”

      “你没捣乱就算是帮大忙了,我总觉得这背后有人在……”

      “是庆阳大长公主。”

      清安放下笔,端着那盘含桃就坐到了云尘边上“王爷,会说就多说点。”

      “本王是有问必答的人吗?”

      “你最好是。”清安说着,捻起一颗看起来很就酸的含桃塞进了他嘴里。

      得益于众人的共同努力,几日过去诉状内容都已被查探清楚,皆属实情。

      这样的结果并不令人意外,但足够沉重。

      抛开所谓的女子身份不说,这又何尝不是一场盛大的百姓苦难,她们也不过是被一群亲人宰割牟利的寻常百姓,只是女子身份让她们的处境变得更不利罢了。

      衙门后堂,又已是深夜。

      知晓丈夫这一阵忙于案子难得归家,薛夫人前日也搬来衙门照料,他们如此相伴已有二十几载,始于那一年夏日的穿堂风吹散了那厚厚一沓宣纸。

      “当年家里做主我的婚事,希望借我的婚事相帮大姐夫的差事,给余下的妹妹换来好亲事……这些年我偶尔也会想,若我当年不抗争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当年劝说我是门好亲事的妹妹自己嫁了,这些年却恨说是我害了她一生……”

      薛夫人看着桌上被规整的告亲诉状,心中感慨万千。

      “刀未落在自己身上,说得尽是风凉话。”

      “所以我不想让清儿他们知道有这门亲戚,一旦给了他们好脸色,便会被视作一块肥肉,只想盯着榨出油脂肥润他们。”

      “你做得对,恩恩怨怨都该断在我们这一辈,不应让孩子继续背负。”

      “去做吧,像从前一样……天下苦女子久矣,难改的劣性唯有律法惩戒尚能管束一二。”

      翌日早朝,大殿之上,朝臣如往常那般分列两侧。

      皇帝身边的太监高唱过后,往日朝臣眼里不太爱说话的京兆尹大人率先出列,并使人奉上厚厚一摞诉状。

      “启禀陛下,近日京兆尹衙门得子告亲诉状一百零三份,诉状所言经查探皆为实情……”

      江家二房的案子如今在京城已是街知巷闻,近来又有诸多百姓向衙门呈告亲诉状也不是什么秘密,但在场人听到仍是惊讶,惊讶短短数日竟已达这般数目。

      当然,惊讶归惊讶,众人皆都是瞧热闹的心态,这样的事纵是状告又如何,根本撼动不了血亲中的尊卑地位,像江家二房夫妇这种事拿出来至多是叫人嚼舌根。

      父母谋算儿女婚嫁未必真要遭受实惩?

      那岂不是要乱套去!

      年轻的皇帝端坐龙椅之上,自复往日清瘦后他身上威严之气更甚,此刻他招招手,让身旁太监去取诉状呈上来,而后他开始翻看诉状,一张接一张,看得眉头越来越紧,朝堂气氛也随之紧绷起来。

      薛大人站在这位年轻君王下首,神情恭顺却脊背挺直地看着他,他不知他是否当真为民情苦难触动,还是与他的父皇一样……

      “去,分发给朝上诸位大人。”

      然后,满朝臣子人手一纸诉状,这番操作让众人皆有些摸不着头脑。

      “各位大人好好看看,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但朕想听听诸位大人所言。”

      这是新皇登基以来最长的一次朝会,也是人均皆要求发言的一次朝会,朝会一直从清晨持续到晌午都没有散去,朝臣们被留下用膳歇息,晌午过后继续。

      见上朝久久未归,各朝臣家眷纷纷打探消息,得知是都被留下议事后悬着的心放下一半,另一半还悬着的是忧心朝堂又起动荡。

      家眷忧心,被拘在宫里的朝臣们是一颗心都空悬着,午膳间休,一个个俱是神色凝重。

      “何大人,帮看看我这诉状,我一介武夫出身哪懂这些。”

      “这老汉实在可恶,只为了两袋米面就将女儿许给了个鳏夫,鳏夫要典妻,女儿求到娘家,这老汉不相帮不说,竟还与那鳏夫合谋获利,实在是可耻至极。”

      “若不是禁卖良家,都不知要被他们卖去何处,如今京城这典妻之风实在猖獗!”

      “我手中诉状才真是离谱至极……”

      朝臣们你一言我一语,然有几位却是始终沉默,盖因他们诉状都是出自官员家眷之手,叫他们高高在上评判百姓家事不难,可身边同僚下属的家事,他们实在是难开口得很。

      “薛大人,这诉状所言当真属实吗?本官不信,纵是庶女也是官家小姐,怎会棒打鸳鸯将其配给商户做续弦。”

      “有何不信的!我翰林院早年还有人为还儿子欠下的赌债要将女儿许给赌坊老板呢,那可是真正的下九流,可为了儿子怎么办呢,当然是把女儿给卖了,风光时女儿是锦上花,落魄时女儿换钱花。”

      “叫我看应将那败家子卖了去还债才是,这世道女子不易啊!”

      七嘴八舌了这么久,终于有人说出了这句话——女子不易。

      他们也不是看不明白这种种背后是父权孝道对女子的压迫,把她们当做物件去摆弄去交易,但这话又难以说出口,因为他们都是受益人,是天生受女子益的一群人。

      人一旦受益就会闭上嘴,多说一句实话都像是自己骂自己。

      晌午过后朝堂集会继续,直至日暮时分,这难捱的集会可算是进入了尾声。

      “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朕倒觉得诸位大人个个都是擅断的贤能,能者胜其位,乃吾朝之幸。”

      云澈说着从龙椅上站起来,他居高临下地望着下首一众疲态的大臣,说实话他也累,但比起诉状中真实发生的一切,他们所承受的根本不算什么。

      “朕以为百姓皆有三父母,一为受之身体发肤、养育之恩的生身父母,二为蒙受冤屈时为之伸张的官父母,三为视天下百姓为子民的君王。凡即日起,子告亲,逢官不理不究,或对判决有异议者可于宫门击登闻鼓,子告亲先受刑十杖,凡陈情属实亲先亦受十杖刑,涉他另行论处。”

      云澈声声掷地,清朗有力的声音响彻大殿。

      “其次,明嫁娶暗买卖,以子女婚嫁抵偿债务、谋非法之利,或明知对方为卑贱恶鄙者仍强行婚配,凡子告亲,各州府衙门一律严查,查明属实与谋害子女同罪论处……京兆尹薛大人,朕着你严判京城子告亲之诸案,往后各地以此判例为准,直至新令推行。”

      “臣遵旨。”

      “陛下,臣以为如此严管民间婚嫁不妥,长此以往势必会导致诸多男子无法娶亲安定,流于市井有碍安宁啊。”

      “陛下,臣也以为若男子无法娶亲,届时人口凋敝,不利江山社稷,并非长远利民之策。”

      “所以要将女子当做安抚暴虐的工具许与他们吗?恶行不显于市井就与你们无关了是吗?口口声声的江山社稷、百姓安乐,是全将女子排除在外吗?”

      “陛下,臣以为男当婚女当嫁,姻缘自有天定,觅良人乃是佳话,本就不是人人都得偿所愿之事。”

      “陛下,自来女子以婚嫁为人生大事,出嫁从夫相夫教子乃是女子天职。”

      “觅不得她们不想就不嫁,她们不嫁人还可以做很多事,她们可以从仕从商从农从匠……没有女子一生只能嫁人从夫的说法,有的男子无法成家立室应该好好想想是不是自己的问题,是否有屋可居,是否够钱银够衣食,是否人品可堪托付!”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00章 谁说女子当从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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