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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第三章 ● 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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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皙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就是说啊,被老龙叫到办公室都好久了,也没看见回来。”
晚上兼职后回到寝室,许宁初没看见韩皙。给她烧好两壶水,终于等到她回来。
红着一双眼,似有泪痕未干。韩皙默默地打开箱子收拾自己的行李。
“韩皙,你怎么啦?”
“我要回一趟家。”
“现在?你五一才回去过的,而且这么晚了。”
“我有便车回家。”
许宁初送她。出了寝室,她又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半晌,她才开口:“我父亲出事了。”
“出事了?”
“我妈晚自习的时候给龙老师打的电话。我爸爸喝醉了酒,不小心从楼梯上滚了下来。现在还在医院里,没有脱离危险。灵,我真的好担心,我爸还会好起来么?”
“吉人自有天相。你放宽心,叔叔一定会好起来的。”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爸爸现在住在哪家医院啊,可以把地址给我吗?”
“干嘛?”
“我,我说不定会和周祈言去婧唐县看望叔叔。”
她?她可不会去探望。明天周六,她还有兼职要做,这个地址当然是给周祈言准备的。
韩皙家的地址被递到万素芳的手上,不过万素芳还是犹豫不定。“真的要去探病吗?”
“随你啊。”
许宁初欲走,却被万素芳拦住。
“这不是跟你商量吗——这样贸贸然去,又是这种特殊情况……”
“正是因为这种情况,你们的探望才有价值。况且,我昨天已经试探过她了,她并没有反对。他喜欢周祈言,若这个时候祈言能出现,你觉得是好是坏。你跟韩皙妈妈也算是认识了,就去拜访她生病的丈夫没有那么复杂的,你先马上去婧唐县,下午就能回来。去不去,你自己决定吧。”
思来想去,这确实是一个很不错的,能跟他们家攀上一点关系的好时机。等她慢慢想明白了,又暗自喟叹那死丫头,深谋远虑,简直太精明了。
就为了自己儿子前程,当断立断。现在就要为他铺路,等以后可就迟了。按照许宁初的授意,万素芳花大血本卖了不少适合病人的补品。
回到家后,拉着周祈言,风风火火的去了汽车站,上了去婧唐的大巴车。
“吗,我们到底干嘛去啊!”可是不管周期眼怎么问,万素芳总是含糊其辞,“有事儿,有事儿,跟我来就对了。”一路上周祈言所有的疑问都没有得到回答。直到万素芳带着他来带了一家医院。
当妈的在护士那儿问到了国土局副局长的病房,便摸索过去。
妈妈到底在搞什么鬼。病房门打开,所有一切一览无余。一个人躺在病床上,被众多人包围着,而这些人中间她看到了韩皙。
闹了半天,妈妈带他来看韩皙的爸爸。
可是他爸爸病了,作为他的临班同学,自己尚不知道,妈妈怎么会知道。何况,我们家跟他们家平素就没有往来,只是单纯的巴结权势么?
中午,韩皙妈妈请远到的客人去吃饭,饭还没吃完,医院方传来消息,副局长醒了。
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转危为安,这可真是上天眷顾啊。万素芳也觉得来得正是时候。病房里,韩皙爸爸对前来探病的同仁都是千恩万谢,并且额外注意到了万素芳母子。
第二天晚上,周六,打工回来的许宁初走到宿舍楼下,身后一个幽幽的声音叫她。“宁初啊…”
这个声音让她毛骨悚然。回头看到许恕站在昏暗不明的灯光下,许宁初的魂魄都吓掉了一半。
学生宿舍的对面就是三中的家属楼,这里来往的学生和老师还是比较多。
她压低声音问:“你干嘛?说好不要到学校来找我。”
“嗨,当爸爸的就是来看看你。”
“这个月的钱已经给你了。你现在马上走,你若是还想从我这儿拿到钱,就不许到学校来……”
“宁初啊,你,你给的钱也太少了……”
“我每个月只赚这么多,都给你了!”
“宁初啊,你就别糊弄你爸爸了。你现在长出息了!给那个什么谁当起家教老师来了。那个男生叫裴,裴什么来着?”
他到底要干嘛?一阵绞痛在她的心脏内渐渐弥漫。
“他爸爸很有钱是吧,是实宁市老一辈实业企业家,家大业大。看来你捞了不少好处吧。可是你也别一个人拿着呀,你爸爸我欠了些高利贷,你怎么样也要帮我一把,他们家那么多钱,随便顺一点就够了。”
“你做梦!”她早应该潦倒,养虎为患,便是这样的结果。
“你娘的,你不想做也要做!要不让我提醒一下你,话说,你是怎么认识他家那位少爷的。”他嗓门陡升,吓的许宁初四下张望。
“我怎么认识的你管不着,你滚!”
“敢拒绝老子?你爸爸我欠了三万块赌资,你弄到钱了最好,要是弄不到钱,就别怪我到裴家问清楚,你们怎么认识的。你那点招数,还不都是我教的,无非就是碰瓷啊,装病什么的。”
看着他丑陋的脸,还有脸上那似有似无的狞笑,许宁初又害怕又恶心,牙都要被自己咬碎了,血液都降到冰点。我不要,我不要受他威胁。受他操控。
“三万块,又不是什么大数目。对你来说,小菜一碟。明天下午,我在家里等你,记得把钱送过来。五点最后期限,要是晚了……乖啦,我就三万块钱,还了账就好了,绝不会再问你要。”
他右手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张纸条。纸条上是许宁初寝室的电话号码,刚刚宿舍阿姨给他的。
“以后我就不过来了,你是我宝贝女儿嘛,不耽误你学习,我们电话联系。”
扬了扬手里的号码后,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女儿一眼,最后扬长而去。
在他身后,许宁初惊惶地捡起地上一块石头,抬起了手臂,蓄积怒气对准他后脑勺。那一刻,许宁初真的想要杀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邪恶的天理不容的念头。可是他根本不是他父亲,他是他所有苦难的来源,是要扼杀她幸福扼住她咽喉的魔鬼,她就是想要他死。他死了,她便可得解脱。
去死吧!
可是石头却掉落在地上。稍稍恢复理智的她告诉自己,不不,这是在校园里。真杀了他,自己也完了。她跌坐在地上,怎么办,怎么办。
许恕完全没有听到石头落地的声音。解决了钱的问题他自然就浑身舒畅。他吹着口哨,想要到三万再说。等她上了自己这船,就别想下去了。他怎么可能只欠着三万块,借的钱至少也有二十多万,加上是高利贷,利滚利,拖欠得太久,加起来应该有快五十万了。
整个晚上许宁初都睁着眼睛到天亮。如果不听他的,他真的向裴少屿揭发自己……他会怎样看自己,原来是个女骗子!她还能再继续读书吗?苦心经营的一切会全部崩塌。可是如果听他的,又去骗,骗骗骗骗……想的头要爆裂,第二天天一亮就跑到了周祈言家。客厅里只有周爸爸在修鞋。
“他们俩还没回来呢,昨天匆匆忙忙走的,我都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
还没有回来,周祈言去了婧唐县还没有回来。她无人可以商量。
担心裴少屿得知当日真相。担心被扒皮在众人面前,剩下肮脏的灵魂遭众人审判,他们会说“原来她居然是那样的人!天啊!”命运那翻云覆雨的手在她身后推着她,骑虎难下,她打了电话给裴少屿,约他出来。
“我在你学校的图书馆咖啡厅等你,有一点事儿想请你帮忙。”
难得大妈召唤,裴少屿急匆匆赶过去。见到她时,只觉得她憔悴不堪,似有心事。
也不敢跟她开玩笑。“怎么啦?”
又骗他,许宁初你又骗他。把他的善意随意践踏,你于心何忍,可是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我,我……你知道的,我养了很多流浪猫,可是……然后,有几只生病了,就是……有的被检查出来肾有毛病,还有一只,后腿,后腿被汽车碾压……”
骗过无数的人,只道心肺如狼,凶残无情,可是这一次,许宁初真的不忍了。裴少屿,请原谅我身不由己。
“就这么点事儿,你有必要急成这样么?”
“可是我没有……”
看她忙于学业还要分身忙于几家兼职。早就知道大妈缺钱。也不等她开口直接问:“要多少?”
“啊?”
“就是治疗流浪猫么,要多少钱?”
“三万。”她颤颤巍巍说出来,原以为他会吓得从椅子上跌落。
谁知道他只是说:“行,回头我叫金乘四给你送过来。”
“等我有钱了就还给你。”她赶紧补上一句。
“不需要,就当我为那些小东西出一份力好了。”
因为数学考试及格,和父亲缓和不少,用钱也不再受限制,妈妈有几张银行卡还有信用卡都在自己手里。取了现钱交给金乘四转交许宁初。拿到钱的时候,许宁初自觉得自己罪孽更为深重,欠裴少屿的恩情,以后不知怎么偿还。
拿到钱的时候快到下午五点最后期限,她不敢耽搁立即赶往自己家里。
到底还是骗了,记得去年的某一天,在海边,她还跟周祈言保证,说她再也不会行骗了。可是当初信誓旦旦的誓言就这样被她吞噬,她会下地狱的吧。
许恕早就等在那里了。他抢过她手里的信封袋,理所当然就像是拿走他应得的东西。
许宁初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许久许久,还是不想承认这样的现实。
饿着肚子,游魂一样游回宿舍。不多久,就看到周祈言帮韩皙拖着箱子背着包袱,两个一同回来。
韩皙爸爸醒来以后,韩皙家危机解除。韩皙妈妈又盛情邀请万素芳母子在婧唐多呆一天,好让他们尽尽地主之谊,以表感激之情。于是晚上给他们定了酒店住宿,第二天,虽然韩皙爸爸还没有完全康复,但是韩皙妈妈坚守在医院,让女儿带着客人到婧唐各处好玩的地方转了转。
两个孩子都要上课,所以韩皙妈妈也不敢让孩子们在婧唐逗留太久。星期天的下午便叫了专车送他们回实宁市。
临上车,韩皙妈妈还给万素芳回送了不少礼品。
“谢谢你们来探望。这是我丈夫特意交代我,一定要你们带回去的。小小意思,不成敬意。下次有空还来我家坐坐。”
万素芳翻着他们家送的东西,高档酒,人参,鹿茸,一包两包比起自己送的不知道要高多少档次啊。最关键的是,跟他们家又拉近不少距离。果然不虚此行啊。
到了实宁,万素芳先下了车回了家。千叮万嘱要周祈言把韩皙送到了学校再回来。
不知道妈妈什么时候跟韩皙家走得那么近,在婧唐的两天,若不是碍于韩皙是自己同学,真想跟妈妈发脾气。
当妈妈叫他送韩皙回寝室,周祈言也完全洞悉她的用意。不过他也只能装糊涂。尽量做个绅士吧,其他的,他不能保证。
“谢谢你特意跑过来看我爸爸。”车后座只剩下他们俩,韩皙慢慢和他靠近。
“嗯。”他把头别向一别。
下车后,帮她背重物,一直送到601寝室门口。
“我请你去吃晚饭。”韩皙脸上洋溢着笑意,看上去她很开心。
看到周祈言,许宁初再也忍受不住,她的委屈尽数藏在那一声呼唤里。“祈言——”
“灵,你吃饭了吗?我请你啊,周祈言你也一起吧?”
许宁初默默摇了摇头。她那里吃得下东西啊。
看到许宁初拒绝,周祈言也直截了当。“不了,你自己去吃吧。”
韩皙很是失落。刚刚坐在车上,周祈言就是这样不冷不热,有话便答,但不多说一句。
周祈言怕许宁初误会,把她拽出寝室直到楼道口。
“你别误会,我跟韩皙真的没什么。我这两天确实去了她家,她爸爸生病了,我去探望她爸爸。今天也是跟她一块儿回来。不过,这都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我妈一定要让我去的。宁初,你相信我。”
韩皙偷偷跟出来,躲在拐角处,听到了他的话。
心头一拧。他到底还是喜欢许宁初,还以为他是因为我才来看我爸爸,原来,他不过是受了她妈妈的命令。
许宁初完全没听进去。她只想跟周祈言吐露一下自己的罪孽。好好忏悔一番再请求他的体谅。
“我有话要跟你说。”
“怎么啦?”
“你走的这两天发生了很多事。你骂我吧。”
周祈言这才发现许宁初不对劲。
十分钟后,他们俩坐在操场上,周祈言的手里捧着玉米棒子。她很饿,可是她不想吃。
“到底怎么了?”
“我又去行骗了,这次骗了裴少屿三万块。”她抬起头,用满是泪水的脸看站在对面的周祈言。
原以为会被他狠狠教训一顿,没想到周祈言目光不瞬,望着他,没有责备,全是怜惜。看着她流泪的眼,怎么还能够怪她。
她把事情前后经过都说了一遍。
“我不能不听他的。如果我不顺从,他会去揭发我,到时候,不止会被裴少屿他们唾弃,还可能会失学。祈言你知道吗。我真的很喜欢读书,我有我的理想,我想要考大学。医生是很赚钱的职业,所以我想当一名外科医生,过再也不会为了钱而苦恼的生活,所以我想考医学院的本硕连读。龙老师昨天还跟说我是读书的料,考上好大学易如反掌。我只是想要读书,所以我又去骗了,我知道我恶毒已无药可医。”
他握住她的一只手,才发现她的手冰凉。
“许恕来找的那天晚上,我甚至想要杀死他,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恶毒的念头,可是我真的希望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我的所有苦难也会自动消失。我只是想要逃出他的魔掌,我只是想要活着,哪怕苟延残喘……”
周祈言的心疼已经无意加复,不想让她在说下去了。“你是不是又饿了一天,还是吃点东西吧。要不我去给你买点粥来。”
她拽着她的手臂不让他走。”为什么不骂我?”
“宁初,我怎么会骂你呢,这不是你的错,别那样说你自己了,好么?”
周祈言竟然没有怪她。
“有我在,不会有事儿的。别再想了,也别在怪自己,就当是问他借的,以后等我们有钱了,就还给他。”
她再次哽咽,这么温暖的宽慰,让她冰冻了一天的心终于得以复苏。而且他又说了“我们”,把她的罪孽一肩扛了过去。
周祈言用衣袖帮她拭去眼泪。有他的宽慰,她真的释然不少。可是许宁初却没有察觉到,他放在她肩膀后面的一只手渐渐握成了拳头,许恕这两个字在他脑子里默念了一遍又一遍。畜生,你等着!
心神稍宁,许宁初回到寝室。没想到吴彩蔚的一句话又把她扔进了冰窟。
“你爸打了好几个电话找你。”
韩皙也跟着说:“是啊,我也接了好几个。”
“他有说什么吗?”
“没,不过他好像挺着急。”
可怕,被魔鬼盯上了。
熄灯了大家都上了床。大概是凌晨,电话响起。许宁初几乎从床上滚下来,战战兢兢接听了电话。“我找许宁初。”
果然是许恕的声音。
确定接电话的是许宁初,他直接下命令:。“下个星期天五点,再带三万块钱过来,我在家等你。”
“你不是说……”不是说之欠着三万块钱么,还了就好了。可是……
电话只剩忙音。
她回忆起他的奸诈,想起幼时他就是这样一次次哄骗自己去为他行骗,让她慢慢深陷泥淖,再也不能脱身。可是就算是裴家再有钱,她也不能为他骗到那么多。
瘫软如泥,她扶着墙慢慢倒下去。是啊,她真的是太天真了,他的话怎么能信,他赌博不是一天两天。他不可能只欠着那么一点赌债。
此时,她胃又开始痛起来了,痉挛般的疼痛,像有只大手在胃里面不停地拉扯。
她就蜷缩在寝室冰凉的地板上,痛了不知道有多久,稍好些她便慢慢扶着墙站起来,透过窗子宁是屋外的白月光。那么干净纯白的月光。
步步为营想要摆脱他的魔掌,却还是落入他的摆布,一辈子都得做阴沟里的老鼠,只能做见不得光的事情,她没有办法像正常人一样,没有权利交朋友,没有权利站在阳光下面笑。
这件事她隐瞒了周祈言,告诉他又能怎样,他力量微薄,改变不了。反而只让他担心。
不能读书,不能像正常人那样活着,人生于她,无可留恋。她真的太累了,身前身后都是深渊,不如跳下去解脱这一切。
第二天晨读时间,许宁初跑到街边的小商店买了一瓶农药。绝不会再当他的工具。下个星期,她不会再替她去骗钱,倘若他要威胁自己,那么就毒死他,然后了解自己的生命,大家同归于尽好了,死了吧,大家都干净。
2003年5月11日,许宁初在这个世界上剩下的时日不多,每一天都在倒计时。她内心幽暗,表面却装出无甚烦忧的样子。这个世界上最后的日子,要珍惜每一分钟不留遗憾。请韩皙吃饭,在鱼乐居和别的打工者抢活干,在周祈言面前全是笑靥,卖力的给裴少屿补习。她还给周祈言写了一封信,确切的说,是一封遗书。就夹在自己背包的内袋里。
没人查觉她苍老的心事。
5月18日便是她的死期。
到那时,这个世界上会少一个赌棍,一个女骗子,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