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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八十四 山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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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汉王调兵赶来之前,齐国乐陵郡王高允已举兵攻下了先前割于周国的三城。
汉王随即亲自领兵赶到前来迎敌。年过四旬,并有齐国百战骁将之称的高允出兵迎击,却是三番败下阵来,只得下令速速退兵,便也再未再做正面相较。
高允叹这汉王年纪轻轻,战神之名却果然不是虚传,眼下硬抵倒是不利,只得先行回师,再做商议。可好歹夺回了三城,也算是一雪了前耻。
而那三座本就属齐国的城池,汉王倒也并未执意去攻,因眼下要了那三城,必要派重兵驻守,突厥战事刚平,内乱又未停歇,将士们自然也需休养一时。
汉王近几日心情本也是极为抑郁的,因之前收到了冢宰的那封回信,虽扬扬洒洒写了整页,言辞诚挚,分外客气,但读来读去也就是两个字“拒绝”。
汉王当时便气得随手提了那军营伙房劈柴的斧子,在那营外砍了半打子树林,然后又策马在营外奔跑了半宿,这才稍稍冷静了下来。
姜桦只觉越来越不懂王爷的脾性了。未收到那冢宰回信前,每日都会催他去驿站问上几问可有书信抵达。可好不容易等来了那冢宰的书信,王爷反倒又是发了这异常的邪火。
只是营中伙房的兄弟们倒是分外开心,王爷劈的那半打子树林,他们的烧放的柴火可就够上大半个月啊。
成天受王爷惊吓,姜桦踱到伙房,想找两个馒头压一压惊,却无意望见一快马传信的兵卒将一封书信交给吴允礼。
可吴允礼看了信封便是蹙了眉头,似犹豫一瞬后,拆了信封,而展开看完后神情竟如临敌般肃然严整,沉思了片刻后,却是将那书信揉成一团扔进了那烧饭的柴火之中。
姜桦一愣,忍不住上前好奇问道“吴军师,干嘛烧了信啊?”
吴允礼锁眉,静默一瞬后,肃然的道“因为留不得!”,说毕,便是转身大步离去了。
其实,那封信是秦芜雨写给汉王的,那信中所写的是,他将冢宰送去了都城交换独孤流苧,希望王爷能即时出手相救。
而吴允礼思量以王爷眼下对那冢宰的情愫,见了这封信必是会连夜赶回都城相救的。
可相救那冢宰便是又要惹得皇上龙颜不悦,这大胜回师,改立太子的关头,如此激怒龙颜,得不偿失啊。
况且,那冢宰智略卓绝,眼下局势摆明是想据兵自守成国中之国。那冢宰若不除,独孤家便难倒,不但内忧不平,也定会与那齐国私下勾结,将外患纷然挑起,以内外之势,扼狭大周,如此折腾下去,本就被那昏溃皇帝弄得凋敝的江山,如何久存?
都说红颜祸水,可那冢宰却是个比红颜还要奸险的存在。这样的祸害,能够除去,实在是国之大幸,王爷之大幸啊!
而姜桦倒是笑嘻嘻的猜想兴许又是吴军师那有婚约的表姐写来催婚的家书吧。
吴军师虽智慧过人,有运筹帏幄的大才,却也是个不愿成亲的,每每收到这种家书都是心烦得随手烧掉。
本来嘛,女人那么可怕,如狼似虎,毫无道理可讲,成亲又有什么益处?
只是,吴允礼和姜桦都没料到,这区区一封烧毁的信件却将导出一场大周开国以来最大的腥风血雨,并将诸人的命运引向了未知的深渊……
……
其时,秦芜雨将迷昏的冢宰放上马车,快马加鞭的朝都城而去,而此前他也已给汉王写了书信,想来在他用冢宰换回独孤流苧的当下,汉王便会及时出手相救,不会让冢宰受到半点伤害。
冢宰缓缓醒转之时,已是在飞驰的马车中,望了眼那车舆外驾车的熟悉背影,她刹时明白发生了什么。
身旁倒是放了干粮与清水,可虽然饥肠辘辘,她却觉心胸闷堵得半点无法下咽,她从没想到那般信赖依靠的亲人会对她使出这等手段。
眼角极为酸涩,却怎么也再落不下泪来,缩在车舆一脚,抱住双膝,只觉从未有过的出离悲伤一阵阵袭来。
一路上,车马未停,而秦芜雨也竟是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他知晓她醒了,知晓她正用那双水眸静静的盯着他。可他却就是不敢回头,他怕只要看上她一眼,他便会改变主意,掉转马头。
而她也未与他说上任何一句话,她忽然觉着与他无话可说,一个将她拖去送死的人,她觉着她没有那么敞亮能容的豁达心胸……
已然跑得破朽的马车终于在都城外百里的清音山下停驻,这山中正是秦芜雨此前与那韦坯约好的换人之处。林深叶茂,崖陡山高,待换了人后,逃亡之时也有利于藏身。
此时正是深夜,浓黑夜色中,只闻那寒凉的山风穿过林叶的沙响,让人感到阵阵的肃杀之气。
一路来,秦芜雨第一回回头看向她,可只有一瞬,便是背过身去,在她面前蹲下,极力遏住语声的颤抖,轻声道“我背你!”
冢宰缓缓爬起来,淡冷的笑了声,“可真是个好兄长啊!”
却仍是将颠簸得早已疲乏的小身子趴在了他坚实的后背,只是无法再如曾经那般在他耳边调皮的轻唤出那声“得,驾!”的笑闹口令……
秦芜雨将她背起,知这一路上她都未好好进食,此时只觉她轻得已如同那风鸢一般,随时一阵微风都会将她卷走。
他只觉心上阵阵的绞痛,脱口而出道“你抓紧了!别摔了!”
冢宰怔了一怔,忽然想,他应是不会丢下她的,纤细的小胳膊便仍是如曾经那般紧搂住了他的脖颈,小脸紧紧的贴在他的肩头。
秦芜雨心上重颤,记得幼时,她见他们男孩子学骑马,便捧着小脸泪光盈盈的坐在马场外瞅着他们。那可怜巴巴的小模样,他看着分外不忍。为逗她高兴,便想出蹲下给她当马骑,她学着他们吆喝着“得,驾!”的号令,那奶声奶气的腔调仍旧清晰如昨日的飘在他耳边。
从小到大,她每每哭闹别扭,只要他一说要变马儿给她骑,她便总是会立时破涕而笑。即便他如今如此对她,她也仍是如幼时那般依赖他啊。
山路难行,夜风时时穿林呼啸。他数次想转身回头,带着她逃离那越发逼近的未知险境,可又一想,那汉王定会来救她,如此方是两全之法。
到了半山林间,果见韦坯派来的人已拽着五花大绑的独孤流苧等候在一棵槐树之下……
押解独孤流苧的两个高大男人,秦芜雨认得,右旁粗眉面阔的那个是禁军统领韦齐,乃是韦司徒的堂侄。
而左旁面黑有须的则是禁军副统领未延,虽说这未延也是由韦坯提拔,但脾性倒并不奸险。
未延打量着秦芜雨身旁那一身月白衣袍,如同谪仙般的人物,正正就是那闹得汉王都不得不退步求和的冢宰,没想到秦芜雨果是将这冢宰带来了。
在他看来这冢宰着实比这破铜烂铁的废后要值价许多,也不知这秦芜雨是如何头脑混沌的。
韦齐冷冷的一推那独孤流苧,瞪着秦芜雨沉声喝道“换吧!”
秦芜雨暗想,算算时日,那汉王应该早已到了都城,想来在将她押往天牢的半路上,汉王便该会将她救出才对,这般想着,便是将冢宰那单薄的小身子轻推了过去。
韦齐一把拽过了冢宰,还刀架了咽喉。
那雪亮的刀刃架在冢宰玉白的颈上,秦芜雨顿时心惊不已,却闻独孤流苧轻声焦急提醒“我们还不快走!”,那侄子的死活,独孤流苧可是毫不在意的。
秦芜雨思量那韦坯确实不可能这般轻易放了他们离去,四周定是埋伏了暗兵。此时尚没有动静,定也是怕他们领了风戍那一众高手暗中前来,而尚在观望吧,忙拽了独孤流苧要赶快离去……
却是闻韦齐一声喝令,一行手持利刃的禁军从林中豁然窜出,挡了秦芜雨去路。
冢宰微微蹙了秀眉,秦芜雨如今没有武功傍身,这就是死路一条,瞥见秦芜雨手中仍握着那把父亲所留的青铜重剑,灵光一现,遂佯作镇静的道
“秦将军,那就正好试试父亲留给你的剑,还好不好使?”
秦芜雨刹时反应过来,眸光一凌,豁然拔出那把青铜重剑。
剑光一闪,那带着剑气的凌然气宇瞬时骇得禁军不由齐齐而退,看这气势莫不是秦将军的武功已然恢复?
是啊,敢如此孤身前来,必定是已然痊愈了。那如何敢招惹他手中那把楚国公留下的重剑啊?
秦芜雨趁禁军退惧的当下,遂拽着独孤流苧穿进了浓密的山林之中。
冢宰望着那很快消隐在林中的挺拔身影,却只觉一阵凉风瑟瑟灌喉,然后在胸腔里结成了冰。她忽然意识到,她真的是被她视若亲人的兄长抛弃了啊。
她刚却还想着,他会借着那把重剑恐吓,将她一并带走。顿觉一阵伤彻骨髓的痛感伴着悲怒浓浓袭来。
韦齐恼怒万分,可却怕那独孤家的勇士会在附近。反正这独孤家小崽子已到手,皇帝定会龙颜大悦,大加赏赐,便也不欲再冒险追那秦芜雨。
冢宰被韦齐一行押到天牢,这个地方,冢宰倒不是第一次来了,上回替那汉王救那姜桦时倒是来过一回。
昏晦恐怖,腐败血腥之气浓烈扑面。昏黑潮湿的狱室中仍旧关满了受过重刑,血水沁身的死囚。
冢宰不由一个哆嗦,很快她也要被如此酷刑折磨,惨死狱中吧?
可被拨开衣袍,发现她这惊天的叛贼竟然是个女人,该是何等惊悚人心的消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