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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捉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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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安静极了,只有各人的呼吸交错,紧张又严肃,徐知节和许博闻的额头上渐渐冒出汗来,孟时雨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整个人都变得有些发怔。
突然刺耳的“滴……”声响起,心电图机上原本还有些起伏的曲线一下子就变成了直线,徐知节颓唐的松了手,孟母整个人一下子跌进了沙发,周毓忙过去扶她。
孟时楠和孟时雨不可置信的看着那条直线,孟时雨反应得快,一下子冲了过去,就要往孟父的身上扑,“爸爸……爸爸……”
徐知节眼疾手快的拦腰抱住她,“孟时雨!”
孟时雨先是一愣,继而挣扎了起来,“你放开我,我要我爸爸……徐知节,你不是医生吗,你救他啊……救他啊……”
她一边说一边拽紧了徐知节的衣领,哀哀的哭:“徐知节……你救救他,救救他吧……你说我多陪陪他他就高兴了的……他怎么就没了呢……”
一旁的孟母和孟时楠听了她的话都忍不住抱头痛哭,一时间病房里哀声一片,连许博闻也忍不住扭过头去深吸了一口气压住满腹心酸。
孟时雨还在哭,“徐知节你救救他……做人工呼吸啊……我要我爸爸……”
她脚底一软,整个人就要跪下去,“我求你了,医生……你救救我爸……”
徐知节本就拦腰抱住她不敢松手,见她身子往下滑,连忙用力托住她,“没用的,孟时雨,你冷静点,你爸爸已经走了。”
“不是的……你骗人!”孟时雨用力的拍着他拦住自己的手,挣扎着大声否认道。
她的头发在挣扎中散乱开来,眼泪鼻涕流了满脸,哭得就要背过气去,看上去真是难看到了极点,可是谁也没有在意这些,孟母见她这样,眼泪就更加止不住了。
徐知节到最后还是没有拦着她,由着她扑到孟父的身上去,她一边哭一边说:“爸爸,你醒醒……说好了要看我出嫁的,你怎么能食言,会变胖子的……呜呜……爸爸,你醒过来啊……”
孟时楠的眼泪忍了又忍,想要去拉她“阿姐……”
“由着她吧。”徐知节摇摇头拉住了他,“让她哭吧,要不然更难受。”
孟母在一旁坐着,一动也不动专注的看着床上那个闭了眼的男人,还有哭得稀里哗啦的女儿。
窗外有风吹进来,吹散了她鬓边梳得整齐的头发,徐知节突然发现她老了许多,头发比第一次见到时白了许多,只是那双眼睛和孟时雨的如出一辙。
他撇开了眼看向地面,却发现旁边的地面上有一滩水渍,在光线下有些反光。
无端端的就想起少时背过的诗句来,“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他又看一眼孟时雨,突然觉得,最伤心的那个人,未必就是她。
不久之后孟父的遗体在医院的小礼堂举办了告别仪式,整个科室的医生护士还有一些病人和家属都来了。
孟时雨带着黑纱站在徐知节他们送的花圈前面,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过后扶着膝盖差点直不起身来。
简单的仪式过后,孟父的遗体被带走,孟时楠和孟母把他的衣物装进了骨灰盒带回去,准备给他立个衣冠冢。
走的时候孟时雨走在最后,她站在门口看着小礼堂里的陈设,花圈上扎着的白花刺痛了她的眼。
她还是没忍住蹲了下去,把头埋在膝盖里默默的流眼泪,她已经不像刚才在病房时那样嚎啕大哭,是因为终于明白就算哭得再撕心裂肺也没有用了。
徐知节走到半路折返回来,蹲在她的身边,拍拍她的头,低声问道:“你的腿麻不麻?”
孟时雨一顿,抬头见到他,“徐医生……你怎么回来了……”
“我带你去看看你爸爸。”徐知节拉着她一起站起来。
“……真的吗?”孟时雨的抽泣哽住了,呆呆地看着他,一脸的不可置信。
徐知节笑笑没回答,带着她一路走,右拐又左拐,到了一间陈列室。
陈列室里有大大的玻璃柜,孟时雨走进去,看到玻璃柜的每一格都放着一块透明的石英石,上面有小小的头像和生卒年月,像一块小小的墓碑。
孟时雨顺着格子一路找下去,找到刻着孟父头像的那块石英石,编号258,徐知节的声音缓慢而低沉,“你的父亲,是我们接受捐赠的第258位大体老师,我们不会忘记他,他一直都会在这里,你不要担心,我们会照顾好他。”
孟时雨点点头,把头靠在了玻璃窗上,“徐医生,今天几号了?”
“……六月二十二了。”徐知节微微一愣,顿了顿才回答她。
“今天是夏至了啊……”孟时雨抬手摸了摸玻璃窗,“以夏日至,致地祇物魅,以祎国之凶荒、民之札丧。今天是个好日子呢,爸爸……走好啊……”
“我会想你的,我会照顾好妈妈,爸爸你要记得等我妈妈啊……她比我更难过,你有空就回来看看我们啊……”孟时雨看着那个小小的在笑着的头像,轻轻的道别。
她喃喃的声音传了过来,徐知节心里忽的一恸,夏至日了啊……她念的那句话出自《周礼》啊,夏至祭神,意在清除荒年、饥饿和……死亡。
自这一日起,阳气渐盛,可是偏偏她的父亲,也是卒于这一年夏至日。
徐知节送她和孟母还有孟时楠离开,回到办公室时发觉大家都很沉默,“怎么了你们,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徐师兄,笑不出来就不要笑了,丑死了。”江簌撑着下巴斜了他一眼。
许博闻叹了一口气,“就是,知道你不好受……其实我们也不好受,孟时雨哭成那个样子,真心酸。”
徐知节沉默了片刻,安慰道:“算了别想了,那是人家的事跟我们没什么关系,又不是没见过,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吧。”
他说着要出去,江簌喊住他:“徐师兄你去哪儿啊?”
“去主任那里一趟。”他一边应一边就已经出了门。
江簌和许博闻对视一眼,嘟囔了一句:“没事去主任那里干嘛,口是心非……”
徐知节出了办公室,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才好,只好站在楼梯尽头的窗前往下看。楼下是人来人往,这些人,可能不用多久就又会出现下一个孟时雨。
再多的祭祀和祷告,其实都挡不住死亡的降临。
他突然强烈的想念家里的一切,祖父的药材,母亲的饭菜,父亲的维护,还有那个生活了三十多年的院落。
他给家里打电话,徐母正在和邻居打麻将没空理他,接电话的是祖父,他似乎很惊讶,“知节?有事吗?”
“没事……就是想你们了。”徐知节有些讷讷的,不习惯和祖父说这样的话,“……我晚上回家吃饭。”
徐老爷子乐呵呵的应下了,“好好好,我跟你妈妈讲,给你做你爱吃的菜。”
临下班的时候徐知节去病房,他习惯在下班之前再去看看那些病人,和他们道个别或是说说话。
他最后走到孟父的病房,一推,发现门已经被锁住了,这才猛地反应过来,这里已经没有人了。
他想起过去的几个月每天来这里时,那个老人总会笑呵呵的跟他说“还好还好”,其实徐知节知道,他可能真的在难受。
没有人生病是不难受的,可是他还能笑着安抚他的女儿:“爸爸不痛啊,没事的,你不要担心。”
徐知节曾经问过他:“孟叔,你那么疼你女儿,不怕宠坏了?”
“不会的,她有分寸,我女儿我知道。”他把孟时雨宠成一副不知人情世故的样子,可是却从不认为她就此变得娇纵。
是啊,他是对的。徐知节想起第一次见到孟时雨,还嫌弃她是个眼泪包子,一点都不像她的父母,可是就在刚才,她却能忍着泪说:“我会照顾好妈妈。”
徐知节是在祖父的教导下读着儒家经典长大的,他的骨子里有着传统的识人观,他觉得,一个痛哭过后还能做出照顾母亲的承诺的人,并不会太差。
他又想起往日每次来,孟时雨都会笑着说一声:“徐医生来了?爸爸,徐医生看你来了。”
她会在被他怀疑的时候很认真的解释,会说:“徐医生,我有按你说的去做的。”
喜欢吃,老是惦记着吃食,也不知道那碗刀削面她后来去没去吃……
这一切都不会再有,这间病房可能明天,可能再久一点就会有别人住进来了。
徐知节这样想着,心里头蓦地涌起一阵淡淡的失落来。